“喂?”
隔着话筒,少年慵懒无力的嗓音传至耳边。
今天是上学日,听他这声音就知道应该没去学校,“你还在海岛?”
“没啊,昨天晚上回来的,怎么了?”他要上学,于是被裴以舟安排的私人飞机先一步送回来,不过裴宸实在困,索性翘掉上午的课,反正裴以舟在国外也管不住他。
“我妈出了意外,你陪我去医院。”
“卧槽——!”裴宸瞬间清醒,“什么意外?哪个医院,好端端怎么就出意外了?”他不敢耽误,边穿裤子边说话。
救护车已到门口,安子墨只说出医院名字,挂断电话领医生上楼。
安想仍没有苏醒的迹象,她被抬上支架,拎着东西的保姆和安子墨跟在后面。
“小朋友还是不要跟来了,家里还有其他大人吗?”医生害怕孩子会在车上哭闹影响到急救,便想将他留下。
安子墨仰头,目光沉沉:“叔叔,我只有她一个母亲。拜托你让我跟着去。”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她也只有我。”
他第一次如此低三下四,眼神隐约可见一丝哀求。
保姆也在说:“是啊,医生让我们家小少爷去吧。刚才都是他在主事儿,他很懂事,保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两人所言诚恳,时间又过于紧迫,最终医生同意他上车。
救护车鸣起笛,疾驰中,医护人员开始对安想进行急救。
他在旁边安静看着,不哭不闹,眼睛不眨,麻木宛如木偶。
狭小的空间里他能听见仪器响动的声音,保姆紧张的心声,医生专注的思考声,唯独安想……什么都听不见。
他惊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习惯。
习惯她在心底夸他可爱,因他失落,因他开心,就连睡觉,安子墨都能听见母亲在睡梦里呼喊他的名字。
对她来说,他就是一切,是她留在人间的太阳。
安子墨凝望着近在咫尺毫无血色的精致面庞,脑部神经因过于紧张而阵阵发痛,他的指尖是冰冷的,心跳速度不规律,呼吸因心跳频率而失去节奏。
这种情绪叫做……恐慌。
安子墨抚着胸前,他很难相信,情感缺失的他竟然会在此刻寻回其中的一种情绪。
然而他不喜欢,他讨厌被这样的情绪所控制。
安子墨闭上眼尝试深呼吸,尝试冷静。无果,只要看到安想紧闭的双眸便不知所措。
医院很快抵达,安想被推送到急救室,同时裴宸与助理匆忙赶来。
“安子墨,想想姐呢?!”
“裴董已申请私人航线,他会以最快的速度从英国飞回来,安想夫人怎么样了?”
两人都很着急,额头上满是汗水。
安子墨看他们一眼,语气平静:“不知道。”
他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着急上火一整路的裴宸顿时炸了,“你他妈别说不知道啊?!躺在里面的可是你妈?!”
他靠着椅背,双眸平静如水。
这幅模样又让裴宸想起他上次离家出走时,安想明明差点因为他遭遇意外,他却依然满不在乎,像是根本不把这一切放在眼里。
裴宸正要上去理论,被保姆一把拉住:“裴宸少爷你冷静些,别吓到小少爷。”
“他吓个屁!我看他巴不得他妈出事!”
裴宸生起气来什么话都敢说。
被指责的安子墨眸光微闪,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任凭裴宸呵斥。
保姆急了,道:“是小少爷先发现安夫人晕倒,也是他第一时间拨打120,包括准备事项都是他弄的,您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裴宸刹那愣住。
“我当时也吓坏了……”保姆后怕的直哭,“他是个小孩,能处理成那样已经很不错了,而且我们也是刚到,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我……”裴宸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抿着唇坐到了安子墨旁边,“对不起啊,我不清楚状况……”
他也是急坏了,骑着摩托车不知道一路闯过多少红灯,看见安子墨现在这样不咸不淡的表情自然生气,再结合他曾经的黑历史,难免暴躁。
可是裴宸忘记一点,安子墨再聪明也是个小孩子。
他太苛刻了些。
裴宸搂住那瘦弱的肩膀:“你要是想哭,可以靠着我哭。”
“不需要。”安子墨看着急救室,眼泪是危急时刻最没用的东西,与其掉眼泪恳求上帝,不如将更多的耐心留给医护人员。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在场几个人从来没觉得等待如此煎熬。
只有安子墨,他从始至终坐在位置上没有挪动丝毫,沉稳,耐心,平静,没有流露出一分一毫慌乱。
终于,急症室打开,安子墨最先过去。
医生没有摘取口罩,环视一圈问:“谁是家属?”
安子墨主动站过去:“我。”
他对着小孩短短的胳膊沉吟几秒,“有没有大一点的?”
安子墨又说:“我就是这里最大的。”
医生上眼睑明显抖动了两下。
此刻裴宸也不情不愿地说:“他是我爷爷,的确是这里辈分最大的。”
“……”这你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家庭。
医生好说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释然,“患者情况危急,你们需要马上为她办理住院手续。”
裴宸吓得魂儿都要丢了,不好的想法一个接一个窜出来,“医、医生,很严重吗?”
话音落下,医生耐心解释:“通过肺部CT来看,我们怀疑是恶性肿瘤,肿瘤侵犯到大血管会引起大咯血。患者就是这样的情况,若是再晚些,患者很可能会因为咯血引起气管堵塞,窒息身亡。总之你们需要先办理住院手续,稍后我们会为患者做详细的组织检查,如果确定是恶性肿瘤,我们会为你们联系转院。”
裴宸后退两步,双耳嗡鸣。
“你的意思是……肺癌?”
医生的回答依旧保守:“怀疑。”
裴宸脸色苍白,一屁股跌坐回凳子上。
安子墨定定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双眸无喜无悲。
他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
随后,安子墨让保姆把安想的证件与医保卡一同递给助理,“麻烦你帮我母亲办理一下住院手续。”
“好、好的……”助理接过东西,不敢耽误,匆匆忙忙去窗口办理手续。
安子墨再次抬头:“我母亲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患者状态已经平复下,家属可以探望。”
安子墨颔首,“组织检查的结果需要多久出来?”
医生回答:“大概一周左右。”说完看向安子墨苍白的脸色,难得出言安慰,“孩子你也别太担心,只要尽快接受治疗,你妈妈的情况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舔了舔嘴唇没再说话,绕过医生走向病房。
盛放于天边的骄阳并没有让这间病房变得温暖。
他一步一步走过,一步一步接近,站在床边凝视着她。
她的脸过于苍白,没有一丝生机,这让安子墨很不喜欢。
他拉开椅子坐下,支棱着脑袋看着她,不说话,单纯陪着,任凭别人怎么叫都不肯走。
安子墨这一坐就是一天,像木偶似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直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才慢慢吞吞地抬头看去——
目光所及处的男人风尘仆仆,满目倦怠。唇瓣崩成直线,双眼深深看着躺在床上无法给出反应的安想。
裴以舟。
他来了。
第82章 082
“裴宸电话里说你一直不肯休息。”
安子墨垂落目光, 没有应话。
一只大手在他的头顶不轻不重揉按两下,“让司机带你回去睡觉。”
他不动,眼珠没有从安想身上偏移分毫。
裴以舟知道难以劝说, 伸出手强势将安子墨抱在怀里往出走。
他反应过来用力挣扎:“你松开——!”
安子墨狠狠往裴以舟身上踹,尖牙用力撕咬着他那套价值不菲的西装, 黑色西装很快在扯咬中裂开口子。
裴以舟不为所动,步伐没有停顿半秒。
“放我下来,我不睡觉!”
“你不松开我, 我就杀了你!!”
他长久积压起来的情绪让整个人面临癫狂, 锐利嘶吼, 面容蛮横一点都没有孩童的天真萌动。
离开病房,裴以舟把他按在长椅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裴宸将一切都告诉我了,你做的很好。”
他哼哧哼哧呼吸着, 眼睛遍布猩红, 没再挣扎也没有乱跑,估计是没了力气。
裴以舟半蹲在年幼的孩童面前, 不再是先前高高在上的姿态,两人处于同一水平线,也处于相同平等的地位。
“安子墨,你比所有人都要聪明, 你应该明白等待只是平白浪费时间。”
“吸血鬼有三百到五百年寿命, 我乐意浪费。”
“那你认为浪费这点时光就能让你母亲好起来吗?你认为是她先好起来, 还是你先体力不支晕倒, 到时候等她苏醒, 是不是还要照顾你i?”
安子墨说不出话。
刚才的那一通发泄已让体力完全透支, 他软绵绵靠着墙壁, 别过头仍不想就此认输,一时间父子俩的气氛很是僵持。
“我代你守着,一旦她醒来,我会及时叫你。”
安子墨还是妥协了,看向他:“我不回家。”
“好。”裴以舟知道强求无用,他这样说就表示愿意听话休息,休息比什么都好,“我让助理带你去吃饭,吃完你去洗澡换身衣服,然后在病房的沙发上睡。”
安子墨慢吞吞点了下头。
裴以舟总算长松口气,食指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重新回到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她发丝乌黑,显得脸色愈发苍白,嘴唇也是苍白的,看起来就像是漂亮精致的雕像。
裴以舟缓缓坐下,小心翼翼拿起她的手放在掌心。
很冷。
昨天听到消息时他有短暂的发怔,紧接起来的是恐慌无措,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过那样令人慌乱的失控感,那是头一遭。
他无法接受安想离去,就连幻想都觉得那样可怕。
飞机上时裴以舟一刻都没有闭眼,动用人力物力联系世界最权威的肿瘤专家,不落下国内有关安想的一条消息。
目光处的灵魂之光已没有初见时的晶莹剔透,那抹萤绿忽明忽灭,色彩染上灰暗的浑浊,一旦光灭下不再亮起,就表示她的灵魂永世长眠。
裴以舟眸光黯然,低头用嘴唇触碰她的指尖。
她似有察觉,指尖轻颤一下,尽管微弱,但还是被裴以舟清楚捕捉。
“唔……”
那道从喉咙里发出的呻/吟又浅又淡,他立马抬起眼眸。
安想刚从漫长的昏睡中苏醒,双眼写满懵懂迷离。她的嘴唇因长时间缺水而干裂,死皮黏连在一起,因为太过不舒服,安想不自觉吧咂两下嘴唇。
裴以舟立马用棉签蘸上水湿润着她的嘴唇。
意识缓慢回归,安想呆呆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露出笑来,“裴先生,你回来啦~”
她很乖,比裴诺都乖。
裴以舟心里酸酸的,忍不住憎恨起自己的离去。
她早些时候就有了生病的迹象,就在他的面前,可是他毫无觉察,认为只是单纯的扁桃体发炎,或者就是那个时候,病毒已开始吞噬她身体的每一寸。
“嗯,我在。”
安想很疲乏,闭上眼睛又艰难睁开,“你工作顺利吗?”
“顺利。”
“我是在医院?”
“嗯。”
老实说安想已经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就记得自己咳得很厉害,然后咳出了很多血,当时安想吓坏了,想去拿手机叫救护车,随后眼前一黑,世界陷入苍茫。
她慢吞吞扭头环视周遭,没有发现儿子的身影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墨墨再怎么聪明也是小孩子,要是看到她咳血估计也会害怕。
“我病了,是吗?”
裴以舟缄默,并不准备把肺癌这件事告诉她,“会好起来的。”
安想莞尔:“不用隐瞒,普通感冒哪会咳血。”
她对这一切并不感觉到意外。
记得当时系统还在时,就告诉过她这具身体所面临的死亡是必然,原主所遭遇的意外让她的灵魂脱离这具身体,前往另外一个时空重新开启更加完美的人生。至于安想,将会替代离开的原主成为小说剧情的推动者,也会成为死亡的替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