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的杀伤力巨大,让安子墨那张冷淡的表情微微破裂开一个口子。
裴宸无比震惊,“安想姐你别这样说,子墨不和你过和谁过啊,他就是年纪小不懂事,我小时候还离家出走呢,是吧,太爷?”
裴以舟不说话,冷冷注视着安子墨的脸。
裴宸生怕母子两的关系闹僵。
他本来就是没爹没妈的孩子,知道母亲对于一个三岁小孩来说有多重要。
裴宸揪起安子墨,冲他吼:“兔崽子你快和你妈道歉!这世上你妈不养你谁养你啊!”
安子墨凝视着安想的那张脸,过了许久,他突然别开头吐出几个字:“……她又不是我妈。”
这句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至每个人耳朵里。
裴宸骤然哑然,当下不知怎么开口。
安想平静地注视着那张脸,嘴角扯动,仍是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
“安子墨,你既然不想让我当你妈妈,那我就不当了。”她强忍着哽咽,低着头胡乱把涌出来的眼睛擦干抹尽,“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过日子,我知道不管我怎么做你就是不喜欢我。”
她压抑着难过,一字一句说:“既然这样就不要你勉为其难的留在我这边了。”
安子墨攥着拳头,唇瓣死死紧抿在一起。
“实话和你说。”安想深吸一口气,指向裴以舟,“裴先生是你爸,他很有钱,你和他在一起肯定能过好日子,刚好裴先生也有意想把你领回去。”
突然被call的裴以舟额心跳动,起身拦在安想面前,双手扣住她肩膀,轻言阻止:“好了,别说了。”
“我为什么不能说!”安想挣开裴以舟,眼泪汹涌,她死死瞪着安子墨,“安子墨,我已经和你道过歉了,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过得很苦吗?”
“你有妈妈关心,有妈妈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服,可是我有谁?”
“你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你真以为生活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一句年纪小不懂事我就可以原谅你吗!”
她哭声不止,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发泄出来。
安想知道自己做错事,知道自己不应该把他丢到村子里。可是这些都不能成为安子墨任性的理由。
他今天能平安无事回来全靠运气,要是下次和她遇到同样的情况怎么办?遇到那样的疯子怎样逃脱?外面危险重重,可是他根本不在乎。
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在乎,因为她根本不会认同他,无论怎么做,在他眼里,她始终是让他讨厌的陌生人。
“我不会当一个好妈妈,刚巧你也不喜欢我,那这样正好。”她深吸口气冷静下来,别开头不再看他一眼,“你走吧,和裴先生生活,也能……如你意。”
安想抿着唇哭,哭到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全身脱力地靠在裴以舟怀里,抽噎的声音渐渐缩小。
“太……太爷爷,想想姐姐流血啦。”裴言指着安想的后背着急大喊,最后也难忍悲伤,仰头啼哭出声。
“想想姐姐要死掉啦,呜哇……怎么办呀,要死掉了。”
裴以舟不敢耽误,拦腰抱起安想向外走,关门时对着裴宸撂下几个字:“照顾好弟弟妹妹。”
两个大人离开,客厅只剩下裴宸和三个小鬼头。
小鬼头里只有裴诺哭得像是个憨憨,安子墨木头似的坐在沙发上不吭声,还有裴言在看着他。
看着看着,裴言也哭了出来。
龙凤胎们一个女高音一个男中音,哭得抑扬顿挫,上下婉转,唱大戏似的热闹。
裴宸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跪在裴言面前说:“小祖宗,你他妈哭什么?”
裴言扯着命嚎:“我他妈哭我要认这个讨厌鬼当爷爷了!!”
裴宸一愣:“什么当……”话音未落,耳畔自动重播安想不久前说过的那句话——
[裴先生是你爸。]
“……”
“…………”
操!!!!
裴宸一掐大腿,刹那感觉世界变得天昏地暗,黯淡无光。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死死扣着安子墨的肩膀摇晃,叫得比两人哭得都大:“安子墨你说话!!我太爷爷真是你爸啊?!”
不可能吧!
没听说过啊!!
裴以舟不是个性.冷淡吗!!
安子墨被晃得眼冒金星,皱皱眉,低低嗯了一声。
那个“嗯”是击在天灵盖上的一道闪电。
裴宸死死掐着人中才没让自己晕过去。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
他不相信自己的初恋会如此断送;不相信长久以来的“结婚”对象会是自己的太奶奶,更不能接受叫一个不满四岁的小屁孩爷爷!!
“我……我要出去,我要亲自找他们问清楚。”裴宸正要冲出去,大腿被裴诺牢牢抱住。
裴宸挣了两下没挣开,他也不好对着妹妹动粗,便咬牙切齿对她说:“诺诺你松手,我要去找裴以舟问个明白。这种平白无故多出来的爷爷我才不想要呢。”
“呜呜呜,不要不要。”裴诺哭哭啼啼地趴在地上拽着裴宸大腿,“你是要去拆散他们的对不对?”
“你、你说啥?”
“诺诺不要你去!”裴诺嘟着嘴巴,“我要让想想做诺诺的太奶奶,我要和子墨爷爷永远在一起,还要在想想怀里亲亲。”
裴宸气得嘴歪:“你有没有搞错?我才是你亲哥,你怎么不为我想一想。”
裴诺眼睛水灵,嘟着嘴巴说:“那太爷爷还是我的亲爷爷呢!”
“……”裴宸被怼得哑然,过了会儿说,“安想和我在一起也是一样的啊!你能拿到的好处也是一样的,你为什么不向着我!”
“不一样!”裴诺声音更大,“想想做我太奶奶的话,肯定会给我零花钱!”
“零花……”裴宸瞪大眼睛。
这、这倒也是。
要是能让安想当他太奶奶,按照裴以舟的性格肯定把钱都给安想管着,到时候他不是想拿多少钱就拿多少钱;要是让安想当他老婆那可就不一样了,安想要是做他老婆,想拿多少钱他就要给多少钱,关键是他也给不出来啊,钱都在裴以舟那儿呢。
裴宸心底的难过开始缓解,并且还有点动心。
正当裴宸在让安想当老婆好还是当太奶奶好而纠结时,听到后方传来一声冷笑。
“呵,不堪一击的爱情。”
裴宸脸上臊红,指着裴言的鼻子骂:“臭小子你别得意,你再这样和大哥说话,头给你打烂。”
回应裴宸的是弟弟无情的嘲笑。
“我不管,我还是要找他们问个清楚!”裴宸左右都咽不下这口气,打开手机给保姆发了条短信。保姆就住在旁边那栋楼里,接到短信没多久赶到家里。
裴宸把三个孩子丢给她照看,不放心地叮嘱半天:“裴诺裴言还像往常一样,哄睡就行。那个小子你要看好。”裴宸指着安子墨说,“那兔崽子鬼精鬼精的,千万不能让他跑喽,要是不听话直接用绳子捆住。”
保姆傻眼半晌,“捆、捆住?”
“啊,捆住。”裴宸咬牙切齿地加重语气,“不用客气,出事算我头上。”
他不敢耽误时间,说完扬长而去。
裴诺呼饿,保姆去厨房给他们做宵夜,三个孩子并肩坐在沙发上。
安子墨在中间,龙凤胎们一左一右把他包围住。
他很沉默,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默,耳朵上被指甲刮蹭到的地方微微发红。安子墨感觉不到疼,麻木地望着电视屏幕里自己的倒影。
恍惚时,一双小手落在刚才被打得位置上。
他看过去,对上裴诺担心的视线。
“诺诺你别给他揉揉,他活该。”裴言毫不同情,语气里充满幸灾乐祸。
“可是墨墨爷爷会痛呀。”裴诺拧着漂亮的小眉头,手没有因此松开,甚至更加温柔的为他揉揉,还张嘴朝着伤口呼了呼,“呼呼就不痛啦。”
“他痛个屁。”裴言和哥哥学了一嘴的脏话,扯了扯唇角说,“他要是痛,才不会离家出走呢,哼!”
裴诺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看着 安子墨,过了会儿说:“墨墨,你为什么不喜欢你妈妈呀?”
安子墨垂下睫毛,冷凝着表情,像一座冰雕。
裴诺叹了口气,“你都有那么好的妈妈,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她幽幽地说,“我要是有想想姐姐那样的妈妈,一辈子都不走。”
他低低说:“想走就走,哪那么多理由。”
裴诺靠在他身前,纯净的眼眸深深凝视着他的脸,“墨墨,你现在有妈妈,一定要对妈妈好。”
她很认真,全然不像是个孩子会说的话。
安子墨不禁抬眸。
裴诺眼眶涩红,一字一句说:“不然等妈妈不在……等妈妈不在,你想对她好都来不及了。
”裴诺说着说着便红了鼻尖,泪水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打着转,却固执地没有落下,“诺诺现在就很难过,我要是能比现在早出生就好啦,那样就可以多做几年爸爸妈妈的孩子,陪在爸爸妈妈身边的时间多一点,可以给他们唱很多遍歌,也可以说爱你很多遍。”
她抿着嘴唇:“可是……可是他们死的时候,诺诺连说话都不会。”
甚至连他们的样子都只能从照片里知道。
裴诺深深垂下那颗小脑袋,压抑的啜泣声里满含着思念。
她想念母亲,也想念父亲,可是所有的想念都随着死去的人进了墓里。
“我爱你”那句话,到头来只能对冰冷的墓碑说千万遍。
安子墨无情无欲,无喜无悲,注定难懂裴诺眼泪里的含义。
他看向窗外,倒映在眸底的幽邃暮色似是要将他的灵魂吞噬一样,透过暗夜,安子墨只看到宇宙的沉寂。
——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第45章 045
已是凌晨。
马路上车辆寥寥, 司机加快车速,争取最快时间赶往医院。
安想半躺在后座无法动弹,腰疼, 脚更疼,汗液浸湿衣衫,就像是往伤口上撒盐,刺激得伤口更痛。
说不清是身上疼, 还是心里疼, 她轻咬着下唇, 把脑袋别在另外一边, 背对着裴以舟小声啜泣着。
裴以舟将隔离板打开, 小心翼翼搀扶起安想,凑到她耳边, 微微压低音线:“我要看一下伤口,你先别动。”
安想哼唧了两声, 不住颤抖的睫毛悬着泪,面无血色, 唇瓣苍白, 整个人透着一股狼狈的凄楚。
裴以舟下颚线紧绷,动作轻柔地卷起衣摆, 当看到位于腰部的那片伤痕时, 眸光刹那暗淡。
“很……很严重吗?”她嗓音哑涩,语调都在跟着抖。
裴以舟没有说话。
狰狞的伤口从腋下的位置蔓延到腰部, 皮肉裂开,血液黏连着布料, 侧腰肿起一块, 不知是扭伤还是碰撞伤。
她很难受, 呼吸一下比一下紧促。
“开快些。”裴以舟向司机命令,一时间别无他法,只能轻轻抚摸着安想的发丝以作安慰。
此时电话进来,是他之前派出去的人打过来的,因为时间紧急,裴以舟至今忘记通知他们已经找到安想。他简短向几人说明情况,挂断电话再次看向她。
“这不像是摔一跤造成的伤口,和我说,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安想闭眼掉着眼泪,回想不久前遇到的麻烦,仍是心有余悸。
“是、是前不久跑出来的混血,他被诊断精神病……”安想说一句轻喘一声,“我看到他拿着墨墨的玩具,就以为、就以为……”
她担惊受怕,恐慌无措,到头换来的只是一句“你不是我妈妈”。
安想死死攥着拳头,无声啜泣。心里越想,便越是难受。
抵达医院,裴以舟放轻动作背起她向里面走去。
这是隶属裴氏的私人病院,裴以舟让院方开了VIP通道,在她接受治疗的这段时间里打给安彦泽。
“是我。”
话筒尽头音乐轰鸣,嘈杂的背景音里夹杂着女人的嬉笑。
他皱眉,语气微冷:“换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