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柚没把外公的话放在心上,上辈子她没有老师照样享誉画坛,只要给她画笔跟纸,还有一个安静的房间,她可以在里面待上几天几夜都不发出声音吵闹到别人。
不过虞外公办事效率可高了,他一到书房,就拿手机拍柚柚的涂鸦发给一位老伙计,老伙计无儿无女,一辈子沉迷画画,门下倒是桃李无数,就是性格古怪,一般人受不了那臭脾气,吹毛求疵,对收徒的要求也极为苛刻,又要有天赋又要够努力,还要足够大胆敢创新,所以虽然教了不少学生,但真正收作徒弟的五根手指头都数得清。
“老周啊,我给你发张图片,你品鉴一下这画画得怎么样。”
那头的白头发白胡子老头儿正在华国美术学院的一间画室里头,他已经上了年纪,许久不再动笔,没那个精力了,但教导起学生来愈发严厉,高标准高要求,因为是华美的荣誉院长,所以偶尔会到美术学院走一遭,许多人都梦想着能被周老收作入室弟子,要知道周老上一次收徒,已经是快三十年前的事儿了,他最小的徒弟今年也都年过不惑,在那之后,老爷子就再也没收过徒。
周老全名周七景,出生书画世家,父亲是非常著名的国画大师,周七景自优势起便展现出了惊人的绘画天赋,与父亲不同,他不仅精通国画,水彩油画等也都有涉猎,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提到国画大师,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都会是如今还精神矍铄的周七景,业内也是尊称他为周老,跺跺脚书画界都要抖一抖的那种大人物。
唯一令人诟病的是他这人脾气古怪,在画画上说是刻薄也不为过,被他批评过的人许多都选择了羞愤封笔,哪怕是他自己的徒弟也是在挨骂中成长的,如今是上了年纪,温和了许多,年轻那会儿简直就是一炸|药|包,逮谁骂谁。
虞家与周家都是书香世家,二人青年时曾共同留洋读书,感情极好,不过周老接了虞外公的电话,还是很不客气地说:“就算是你力保,我也不会随随便便收徒的。”
虞外公说:“待会儿你可能哭着喊着求着要收徒呢?”
周老斩钉截铁道:“那必不可能!”
他说得信誓旦旦,让虞外公把画发给他看看,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说实话书画界有才华的人不少,但真正能够被称为天才的寥寥无几,天才从来都不是量产,而是万里挑一,独一无二。哪怕是周老自己,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是天才,他只是比别人赢在起跑线上,才能超过普通人一大截,又足够努力勤奋,才有今天的成就。
可天才?
纵观书画界千百年历史,能够被称为天才的,也不过那么几个人,每个世纪能有一位便不错了,自上世纪最伟大的后印象主义画派画家巴塞罗缪去世后,已经足有百余年再没有令人惊艳的天才横空出世。
周老甚至说过这么一句话,学院派与主流派很难出天才,大部分的天才都不是按部就班的,而是他们天生具有常人无无法匹敌的才能,那种才能就像是喷泉,天才可望不可及,是上天的恩赐,人类的瑰宝。
天赋向来是最残忍的东西,它不公平,赤|裸又残酷地将普通人隔绝在了天才的门槛之外。
天才永远是遇风而生的野草,而不是温室里精心培养的娇嫩花朵,他们决不生活在框架里,不被现实束缚,也因此,天才们或多或少都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地方,不疯魔不成活。
老爷子本来是抱着给老友点面子的心情挂掉了电话,接收了图片,结果这一看,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椅子因为这个举动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动,画室里的学生们纷纷扭过头,发现素来面不改色的周老居然满脸激动!
虞外公刚挂电话不到三分钟,那边又打过来,这回换他拿乔:“哟,怎么样啊老周,是不是还可以啊?你给个评价呗?”
“这谁画得呀!”周老拍着自己大腿,“哎你快告诉我——算了你别告诉我了,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到你那去,你把画画的人留着,千万留着别让他走!”
虞外公被他这急切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老周,别激动别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老爷子是用办公室固话给虞外公回的电话,他此刻还在专注地看那张蜡笔涂鸦,“跟你这样的人说你也不能理解,你能从这么一幅涂鸦中看出什么来?!你不懂!”
虞外公瞬间怒了:“我怎么不懂,我也会画画好么!”
“你那也叫画?”周老毫不客气地开启嘲讽模式,“周神宗知道吧?他在位时一幅画能卖几百万两银子,可后世对他的评价你难道不清楚?你跟他有什么区别?”
周神宗是古代一位皇帝,沉迷字画,画技相当不错,但也不过尔尔,然而因为他是皇帝,便引起世间追捧,虞外公的字画也常常为人夸赞,在业余画家里确实算是水平可以,但在周老的专业眼光来看,嗯,还不如小儿涂鸦来得有趣,至少后者能让他多看两眼。
儿童绘画是最有灵气的时候,只可惜这份灵气会随着时间的增长消失殆尽,人一旦长大,懂得多了,就会失去那颗赤子之心。
画画也是如此。
虞外公被伤害到了,他强撑着威胁道:“我劝你对我尊重一点,你还想不想知道这是谁画的?”
周老冷哼:“你把这画给我看,还不是打我的主意?我还怕你?”
虞外公:“你不怕?我不信你不怕,你这人爱才成痴,我就是打你一顿,你恐怕也不会还手。”
被掐住命运的咽喉,周老更用力地哼了一声:“说,你在哪儿!”
他要去见见他未来的小徒弟!
第24章
结果虞外公却反问:“你在哪儿呢老周?”
周老回答道:“我在美院呢, 今天来看看这批学生的情况,真不是我说, 那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看得我肝火直往上冒,不说那么多了,你现在在家是不是?我这就过去!你把小孩儿给我留住了!”
他再看那幅涂鸦,越看越喜欢,虞外公道:“别呀,这哪儿能劳驾周老亲自上门呢?我带柚柚去找你。”
周老觉得这老虞年纪大了, 也开始不老实了:“你可别想糊弄我,这到时候人带来了, 要是不符合我心意, 我是不会收的, 冒名顶替这种事, 你老虞应该不会做吧?”
虞外公:“我又不是老宋头那种奸商, 我可是文人!”
此时此刻赶来谈判的老宋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虞外公跟周老挂了电话, 出来找柚柚, 全程无视在边上问他要柚柚涂鸦的宋老爷子, “柚柚,柚柚?”
柚柚还坐在地板上,她看了眼狐狸爸爸的画, 觉得自己非常傻, 居然相信他真的会画画, 柚柚敢这么说, 她就是拿脚丫子夹住蜡笔, 都比狐狸爸爸画得好!
但宋季同自我感觉也相当良好, 他还想给柚柚看:“你看爸爸画得柚柚多可爱呀!”
柚柚被虞外公的叫声吸引, 朝他看过去,虞外公努力让自己的笑看起来和蔼可亲,但收效甚微,他这张习惯了严肃的脸一旦笑起来还真挺吓人的,得亏柚柚什么吓人的场面都经历过,才能对着他这样一张脸面无表情。“柚柚,外公给你找了个很厉害很厉害的老师,外公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柚柚眨眨眼没说话。
虞外公努力说服她,其实让老周过来简简单单,但他还是想跟柚柚单独相处一会儿,最重要的是带柚柚出去走走,打回来之后,除了那天被宋季同扛去医院,柚柚大门都没出过,她也不像一般小孩子那样好奇心重,似乎哪哪儿都想逛逛,随便给她个玩具,她就能坐上几个小时不乱动,现在她喜欢画画可太好了,虞外公想要借此哄柚柚走出家门。
外面可好玩了!
“老师现在在美院,美院你知道吗?就是咱们华国最厉害的专业美术院校,柚柚这么聪明,以后肯定也能考上!外公带你去见老师好不好?”虞外公笑呵呵道,“柚柚不想去美院看看吗?那里的哥哥姐姐都是会画画的,画得都可漂亮了!”
柚柚动了动腿儿,看向虞外公坚持不懈朝自己伸来的手,她其实不是怎么好奇外面的世界,不过外公的手伸了这么久,如果不回应,会不会被讨厌?被讨厌的话,就得不到幸福,不幸福的话,系统就不会苏醒。
所以在几次三番考虑下,柚柚最终把自己的小手搭在了虞外公的掌心。
虽然宋老爷子也想一起去,但虞外公坚持自己带柚柚去,虞外婆带着柚柚上楼换了衣服,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又给她背了个小包包,包包里放着手机、纸巾、记载着家人联系方式的卡片,本来还想给柚柚戴个儿童手表,柚柚对此十分抗拒,她不喜欢。
柚柚穿着小裙子,一步一步被虞外公牵着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视线在人群中寻找着狐狸爸爸。
宋季同一看到女儿,立刻用力挥舞双手,柚柚立刻把脑袋扭了回去,看不见看不见,她什么都看不见。
上了车子,柚柚很沉默。
从她回家到现在,虞外公是跟她说话最少,也接触最少的人,他不大敢靠近她,可能是因为柚柚看起来太胆小怕生,而他又太严肃,但看着柚柚,他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虞皖,虞外公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虞皖却敢爬到他腿上揪他的胡子,和胆大包天的虞皖比起来,柚柚是那样脆弱又娇小,让他又爱,又不敢碰。
他努力寻找着能让柚柚感兴趣的话题,但美术学院是什么样子,里面有什么人,柚柚都不是很在乎,上辈子她没有过老师,没有框架束缚,独特的性格与心态让她的画脱颖而出,自由而疯长。
到了美院,虞外公仍然牵着柚柚的手,她很乖,没有挣脱,虽然不怎么说话,但虞外公跟她讲解美院的历史时,她也会认认真真听,美院建校历史已经有一百余年,外形古朴内里花团锦簇,充斥着浓浓的艺术氛围。
在满是年轻人的美院里突然出现一老一小,还是很显眼的,家里虽然也很大,可跟学校显然不一样,这里人很多,景色也很美丽,草坪上到处都是支着画板画速写的学生,学校长廊里挂着优秀学生的画作,柚柚一一看过去,平静不起波澜。
即便是美院优秀学生的画作,在柚柚看来也是太平淡了。
周老在办公室里等得着急,走来走去,直到门被敲响,他才大步过去一把将门拉开,首先看到的是虞外公,然后才是柚柚。
这一看柚柚,他心里突然就有了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等待期间,他一直拿着手机在看虞外公发给他的那幅画,严格说起来这幅画是很矛盾的,明显的儿童蜡笔与毫无章法的手法,说明画画的人年纪很小,而年纪越小也越有灵气,可即便是简单的蜡笔涂鸦,以周老专业而严格的眼光来看,却又透露出与年纪不太相符的画风——这么说可能很神奇,但这幅涂鸦的画风真是已经自成一派了。
同时,他又无法评价这画风很成熟,唯一能够形容的,似乎只有“自由”二字,就像是疯长的野草,你无法用框架去固定,也无法想象接下来它是茂盛还是凋零,是沉寂还是觉醒。
有种特别、神奇的魔力,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睛,很疯狂、很不可思议!
周老从没有用“疯狂”这个词来形容过谁的画,他想象不出这幅画的作者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在见到柚柚后,完全打破了他的想法,柚柚看起来太乖了!
真的就是那种很乖很乖的小女孩,长得像天使一样纯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干净又清澈,好像从未被世俗沾染,保留着孩童的天真。
她进了办公室之后也很乖,很乖地坐在沙发上,坐在虞外公身边,也不说话,周老突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这可能是艺术家特有的敏感,他从小女孩的眼睛里看到了黑色的火焰,燃烧着生命,似乎很旺盛,却又可能会在下一秒彻底熄灭。
这孩子……
虞外公温柔地摸了摸柚柚的头发,对周老说:“柚柚怕生,你别介意。”
然后跟柚柚说:“这位是周爷爷,也是外公给你找的老师,周爷爷可厉害了,柚柚跟他打声招呼好不好?”
柚柚的反应是抓住了外公的手,朝他身后躲了躲,无声拒绝。
虞外公也没有生气,知道自己把她带出来她肯定害怕,对周老说:“怎么样老伙计,能当我们柚柚的老师,你可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
周老端详着柚柚,拿起手机,努力温和问她:“你叫柚柚是吗?这幅画是你画的吗?”
柚柚看着他手机上那幅蜡笔涂鸦,她当时画的是爷爷跟外公,寥寥几笔,形神具备,如果是别人问她的话,她不熟悉对方,只会别过头不搭理,可周老不一样。
上辈子,她见过这个老人。
上辈子的柚柚什么都没有,她在绘画上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但对于人情世故实在是不擅长——她讨厌跟人来往,只想一个人默默待着画画,她展露出的才华十分可怕,因此很快被有心人盯上,甚至差点儿被关起来当作绘画工具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