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温和笑了笑,并不在意他的态度,温文姿态与柳丞竟如出一辙。
回去时宴会已经结束,众人都一一打道回府。
青鱼一直不习惯坐御辇,就准备自己慢慢走回去,与她一道回来的淑妃不知什么原因,也没有坐御辇而是选择了步行。
回去的路上要穿过御花园,沁凉的夜风送来花香,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漫天繁星,星光飘洒下来,静静落在大地上。
青鱼看着前方的女人,她没有回头,身侧只跟了一位宫女,瘦削的背影纤细,挺直如一柄利剑,在深沉的夜晚,透着股寂寥的味道。
谁也没出声,一路安静的回到了各自的寝宫。
到椒阳殿时,穗香抱着小孩迎了出来。
小孩窝在穗香怀里,小脸圆鼓鼓嫩生生的,一双清亮的眸子染上丝丝迷蒙的睡意,不时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揉一揉眼睛。
青鱼看到他,心就悄悄软了下来。
“困了怎么不睡呢?”她把小孩接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小孩声音软软的,奶声奶气道:“洛旻等母后一起。”
青鱼笑着道:“若以后母后不在,洛旻就不睡觉了吗?”
小孩搂住她脖子,在夜风中吹的凉凉的脸蛋贴在她脸上,小小声“嗯”了一下。
青鱼语带笑意:“这可不成啊。”小孩这是对她形成依赖了,但教养孩子,可不能一味的顺从。
第二天,青鱼就让人把偏殿收拾了一下,将洛旻的东西搬了进去。
“以后不可以跟母后一起睡了,这是洛旻的房间。”
青鱼宣布这个消息时,眼见着小孩亮亮的眼眸飞快变得黯淡,整个人都消沉了下来,原本他都开始说了话,这天却是紧闭着嘴唇又恢复成以往的缄默。
可惜青鱼态度坚定,一旁的宫女们和柔妃赵充媛看着都心疼的不得了,劝她晚些再教孩子,青鱼仍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到了晚上,小孩一脸的欲言又止,吃饭时小眼神一个劲瞄她,盛着明晃晃的期盼,一看就是希望她心软。
青鱼像是没看到,淡定的吃完饭回到寝宫,吩咐穗香去小殿下宫里照顾,十分铁石心肠。
这天半夜里,青鱼睡的好好的,突然被一阵小小的动静吵醒,屋中点了一盏烛火,透过明灭的光影,她看到自己脚边,被子里有个小小的凸起。
把薄被掀开,小孩蜷缩着身子,眼睛紧闭着,占据了一点点大的位置,弓成一个小虾米。这样的睡法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表现,青鱼无声瞧了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重新将被子盖住,又躺了下去。
翌日清晨醒来,小孩趴在她枕边窃窃的笑,大眼睛弯成一抹小月牙,盛满了纯粹的快乐。
柔妃带着紫蕴过来时,还打趣道:“昨日还撅着小嘴呢,今日便好啦?小殿下这心情啊,就像那老天爷的脸一样。”
她说的应景,昨日艳阳高照,今天一早起来天却落了雨,进入春夏之交的梅雨季节,这样的雨总是隔三差五落几回,没个定数。
小孩被她说的脸红,应该是不好意思昨晚偷溜的事,抱着书册去书房看了。
青鱼捻着银针慢慢给紫蕴扎针,边上点了宁神静气的香,夹杂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空气也逐渐静了下来。
“这几日,听闻贵妃召了几次御医。”柔妃突然说,“我得了消息,说贵妃疑似有孕了。”
青鱼慢条斯理的“嗯”了一声,手上动作不疾不徐。
见她没反应,柔妃问道:“娘娘是个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青鱼淡淡反问。
柔妃:“您养着小殿下,总要为小殿下日后着想……若您需要,我季家可倾力相助。”
青鱼抬眼,目光微诧:“你就不怕押错了宝?”
柔妃道:“娘娘之能力、心性、仁义季柔皆切身体会,您若想要做什么,一定会成功。”停了停,又补充道,“即使错了,也是季柔心甘情愿,就当回报娘娘对季柔的恩情。”
青鱼微微一笑,没有接着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了另一件事。
“你知不知道淑妃?”
“淑妃?”柔妃重复了一遍,她细细想了想,答道:“我知晓的不多,紫蕴出生后我便了无生趣,并不太关注后宫中人,只知她乃李将军之女,三年前入宫便被封为妃,她一贯少与人来往,平时都关在逐风殿里不出,其他便不知了。”
等到下午赵充媛过来,她倒是给出了更多的信息。
“我那明月殿与逐风殿离得近,娘娘刚好问对人了。”
“淑妃名叫李淑婉,她入宫不是好时候,是和贵妃同一批进来的,听闻初次承宠那夜,陛下被贵妃半路给叫走了呢。”赵充媛说到这里,啧啧了几声,语气好像很是遗憾,脸上的表情却有点羡慕的样子。
她悄悄的放轻声音说:“你们也知晓,陛下专宠贵妃不入他人寝殿,反正他之后进我宫中,几次都是干坐着吃茶,我猜啊,淑妃如今还是处子——”
柔妃闭塞太久,当下惊呼道:“怎么可能?陛下竟如此?”
赵充媛翻个白眼儿,“你都在宫里憋了多久了,这些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啦,不然你以为如今后宫怎么这么平静?”
“哦对了,那新晋的容美人来了,恐怕要闹上一阵。”
青鱼在一边听着好笑,见柔妃不可置信的模样,也补了一句:“确实是的,我入宫洞房花烛夜那晚,陛下都没有来,盖头都是我自己掀的。”
柔妃原本还只是惊讶,一听这话顿时生起气来,冷不丁冒出一句:“许是陛下那方面不行了呢。”
赵充媛被她逗得笑的花枝乱颤,好不容易停下来,接着讲淑妃。
“我这人吧,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两样,一样是听人家的故事一样是吃,淑妃天天闷在宫里头,那性子也与一般人不同,我好奇的不得了,特意去探听过。”
“她虽名叫李淑婉,却一点也不贤淑温婉,每日在宫中练剑习武,听说她原是想上战场当个女将军的,这样惊世骇俗的念头李将军自然不允,就把她送进宫里头来了。”
“是这样吗?”青鱼觉得这还有待商榷。
赵充媛一摆手,抓了一把坚果磕了起来:“我也是猜的,娘娘若好奇可以去亲自问问,以我的观察,淑妃只是性情冷了些,人还是不错的。”
淑妃的事暂时不急,目前青鱼的主要事情还是养孩子。而且她突然发现,她抱回来的小孩,似乎并不如外表那般纯稚。
他对书本的兴趣极大,可她看出来,他对知识的渴求不同于她的纯粹,也不像他爱吃小点心那样单纯快乐。
青鱼喜欢被知识填充,获取各种技能真理的过程,她为这感到充实快乐。
但那个孩子,他喜欢看书听课,这种喜欢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洛旻,你为什么想要读书?”
给他讲完一节课后,青鱼这么问道。
她的语气随意,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其他的意思。坐在桌后的小孩却僵住了身子,他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着试探。
青鱼揉了揉他的头:“嗯?”
“因为只有读书多,才可以做皇帝。”小孩抿着小嘴,认真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
第35章 宫廷文七
“为什么想当皇帝呢?”
兴许是发现青鱼的神情如常, 眼神依旧温和,小孩放松了许多,诚实的道:“只有当皇帝,才可以过的更好, 可以吃饱饭, 可以穿暖, 不怕被人骂被人打。”
“我娘说了, 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就是皇帝。”他说起母亲时, 乌黑的眼中浮现一抹悲伤。
当初青鱼叫人把朱御女安葬,之后也带小孩去看过, 他还在母亲坟前掉了泪。说不清朱御女是病死还是饿死的,她没钱也没权,唯一的宫女也跑掉了,生病后就不再吃东西,把所有的食物都留给了洛旻。
被青鱼收养后, 前后生活千差万别,小孩也没忘记曾经为他付出一切、艰辛抚养他长大的母亲。
听见小孩直白的野心, 青鱼十分冷静的给他泼凉水:“那你知不知道, 当皇帝不仅只有享受, 还要承担巨大的责任?如果你当了皇帝, 这一个国家、无数的子民,就需要你来守护了。”
小孩抿着嘴唇,养出来一些肉的脸蛋上隐现一个小窝窝, 漆黑的大眼睛紧盯着她,拧起的眉展现出不属于他年纪的坚毅:“即便如此,我也想做皇帝。”
“就算你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政事,一生都得呆在这皇宫里无法离去,你也可以做到吗?”
“我可以。”
青鱼淡淡一笑,颔首道:“我明白了,那我们之后的学习进程就要改动一下了。”
既然小孩有野望,青鱼自然也要做好准备,她性子是很护短的,养都养了,总得养到最好。
青鱼给洛旻重新定了学习任务,原来她是按照普通小孩来教的,现在却几乎翻了十倍。
小孩以前就经常捧着书学习,如今更是书不离手,书房一呆一整天。他跟着朱御女时没有条件学习,字还认不全,大部分时间都在捏着小毛笔习字,累了就让穗香给他念些历史故事。
这些变化太过明显,穗香碧荷她们都很是心疼小殿下的辛苦,常来宫中的柔妃却察觉到不一样的气味。
一日,柔妃带紫蕴来治疗时,这么问道:“娘娘是有了打算吗?”
这话没头没脑的,叫人听不大明白。青鱼却是微微弯起唇角,笑容里带着些慈爱宠溺:“
小孩想要,我这做母亲的自然要帮他。”
柔妃掩唇一笑,打趣道:“娘娘如今才十六岁,怎这般老气横秋,我瞧着却仿佛六十岁了。”
青鱼想着,她可不止六十岁,都一百多岁的人了,又不擅长演戏,怎么可能有十六岁少女的朝气?
见她只笑不答,柔妃转了个话题:“那新入宫的容美人,可有来拜见娘娘?”
青鱼摇了摇头:“没有,听闻她常出入会贵妃宫中。”
“我猜也是了,她倒是有些小聪明,知道去讨好贵妃。”容妃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陛下还未临幸容美人,若炎国的公主在贵妃宫中承了宠,想来会很有趣。”
她笑的温婉,好像一朵静静绽开的柔美花朵,一股子岁月静好的味道。
然而就在柔妃说完这句话的第三天,后宫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
司徒烟在来楚国前就打探到,楚国皇帝独宠贵妃,置后宫佳丽为无物。那时她就知道自己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贵妃周粥。
因为历代都有炎国公主成为后妃的习俗,司徒烟手中握着一条前人留下的暗线,她借此可以查到很多东西,比如贵妃心性单纯、想法新奇,平常行事总是很出人意料。
她与宫女以姐妹相称,毫无贵妃架子,任那些仆从偷奸耍滑。她还会故意装扮成小太监,偷偷跑去御书房见楚钰,有时更胆大包天偷溜出宫,穿着男装去逛青楼。
在司徒烟看来,贵妃那根本就不是单纯而是单蠢。
她只不过稍稍展现出一点附和她、赞同她的意思,再表达出不是自愿来和亲的苦闷,周粥就极为热情的将她引为知己。她不信任后宫中人,司徒烟成为了她唯一的朋友。
司徒烟很美,浑身一股仙气飘飘,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而且她一点也不喜欢楚钰,每次来找周粥都故意趁着皇帝不在,一旦皇帝过来立刻就提出告辞。
她还告诉周粥,自己在炎国有一位两情相悦的恋人,甚至拿出半块玉佩证明。
周粥轻易就相信了她,这样美的姑娘,被国家逼迫着来和亲,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她该多痛苦呀?
然后有一天,这位白莲花般的容美人,在贵妃的宫殿里被皇帝给强占了。楚钰似乎是中了招,恰好碰上前来拜访的容美人,错将容美人认错成贵妃,强迫了她。
而更巧合的是,贵妃当时不在宫中。
这件事发生后,皇帝原本还想要瞒着周粥,给贵妃殿中的侍从们下了封口令,更是当场诛杀了几位随身奴婢。
他大发雷霆,着人彻查此事,把容美人关在她的桃花宫里软禁起来。
周粥总不耐烦憋在宫里,在外玩耍了一圈再回来,楚钰表现的无事发生一般。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后宫中。
第二天楚钰上朝时,容美人带来的丫鬟就给周粥传了消息,让她去桃花宫中一叙。周粥过去后,容美人向她跪下请罪,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周粥,一张清丽绝尘的美人脸上挂着泪珠,看似极为绝望。
“此事是我的错,我不该过去找你,不该遇见陛下,陛下将我认成了你,才做下那等……”美人垂泪的模样宛如一朵雨中的白莲,令人心生怜惜。司徒烟眼眶微红,从袖中掏出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哭泣道:“娘娘不要怪陛下,要怪就怪我吧,烟儿如今不清白了,没脸再见清郎,娘娘干脆将我刺死,好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