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萨觉得亚兰有哪里不一样了。硬要说的话，和初遇时的他相比，他仍然温柔，却好像失去了那份正直与善良。
　　不，他仍然是善良的。只是……他的确不再是最初的那个骑士了。
　　伊尔萨的心情有些复杂，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为什么？因为海妖不是你的同族么？”她低声问。
　　“不。”亚兰依旧专注地凝视她。
　　“因为他们不是你。”
　　伊尔萨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亚兰，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亚兰的表情是那么的认真温柔，仿佛在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你没有听错。
　　“……这也是因为圣殿的命令？”伊尔萨慢慢的，迟疑地说，“还是……基于你个人的角度？”
　　“当然是我个人的角度。”亚兰柔声道，“我对圣殿并没有那么高的服从度。”
　　伊尔萨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亚兰是为了她，才不愿去保护海妖。再加上他自己所说的，他对圣殿的服从度不高，那么即使是让席利乌斯下命令，想必亚兰也不一定会答应。
　　那么她也以个人的名义再请求他一次呢？
　　不是作为女神，也不是作为预备圣女，更不是作为想要帮助海妖的好事者。只是作为温蒂来请求他。
　　于是伊尔萨深吸一口气，再次诚恳开口。
　　“亚兰，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疑惑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其中的原因，我以后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但是现在，我可以请求你帮我这一次吗？”
　　“拜托你，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可以胜任这件事了。也只有你去保护他们，才能让我彻底放心。”
　　亚兰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是伊尔萨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她的眼神如此恳切而专注，仿佛那双澄澈动人的蓝眸里只有他一个人。
　　亚兰的内心随着她低柔的话语，她微微摇晃的眸光而无法抑制地悸动起来。
　　“……好，我答应你。”
　　他最后还是妥协了，即使他知道，这并不是为了那些无辜的生命。
　　仅仅是因为他无法拒绝她而已。
 
 
第62章 
　　伊尔萨终于解决了尤里安的要求, 虽然并没有很麻烦，但她在与亚兰交涉的过程还是有点紧张。
　　亚兰现在之所以答应她，完全是因为她是他心中的温蒂, 一旦让他发现自己其实是他最不相信的女神，估计……这事就办不成了。
　　其实伊尔萨也很清楚，这一路上, 她在亚兰的面前已经露出了许多破绽, 但亚兰一直没有指出来, 只是默默地保护着她。
　　或许这正是他的温柔之处吧。
　　伊尔萨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并暗暗提醒自己，下次见到席利乌斯一定要让他给亚兰升职加薪，升不升职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加薪。
　　伊尔萨回到自己的房间，将交涉的结果告知尤里安。尤里安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伊尔萨还是能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现在我可以回去了吧？”尤里安恹恹地抬眸，有些虚弱的样子让伊尔萨想起搁浅的美人鱼, “我不喜欢待在陆地上。”
　　伊尔萨点点头：“可以啊，请便。”
　　说完，伊尔萨和玛格达两个人又像之前那样围着他，脸上满是期待的表情，仿佛在说“你再表演一下那个，就那个玩意儿, 哗啦一下的那个”。
　　尤里安：“……”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自己回不去。”
　　伊尔萨惊讶：“怎会如此。”
　　“……”尤里安隐忍地闭上眼睛, 看上去快要打人了, “我的神力被你拿走了。”
　　“！”伊尔萨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失去神力后, 尤里安连空间传送都做不了，想到这一点，她顿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找人送你回去。”伊尔萨略一思忖，想到了一个刚好会用空间魔法的人选。她开启神识海，在里面呼唤埃迪的名字，下一秒，银发紫眸的精致少年便凭空出现在伊尔萨的面前。
　　玛格达一看到他，便惊讶地低呼：“和奥莉维娅好像！”
　　埃迪笑了一下：“那是我妈妈。”
　　玛格达更惊讶了：“奥莉维娅居然有儿子？”
　　伊尔萨：还有两个呢。
　　埃迪没有再接话，看上去对屋子里的另外两位半神没有任何兴趣，只是笑盈盈地看向伊尔萨。
　　“叫我来有什么事吗？我可一直在等你呢。”
　　伊尔萨指了指一旁的尤里安，“你应该是会空间魔法的吧？把这家伙传送回无光之海。”
　　埃迪看了尤里安一眼，眉头微皱，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嫌弃。
　　“哎？是男人啊。我还以为是替你做事呢。”
　　伊尔萨：“的确是替我做事没错啊，快点快点，给大家露一手。”
　　埃迪继续嫌弃：“不想干。”
　　“……”伊尔萨若有所思，“那我去找艾莉丝。”
　　一听到“艾莉丝”这个名字，埃迪立即拉住她的手。
　　“找他干嘛，他就是个哭包，除了哭什么事都做不好。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出色地完成这个任务。不过……”
　　伊尔萨挑眉看他：“不过什么？”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埃迪用极其赤|裸又色|情的眼神一寸寸扫视着伊尔萨的身体，“我很想念你的……”
　　“我还是去艾莉丝吧。”伊尔萨扭头就要走。
　　“哎别走！”埃迪连忙拦住她，“你别去找艾里斯呀，大不了我不提条件就是了。”
　　伊尔萨：“这还差不多。”
　　埃迪好说话这点她还是很满意的，而且他不像艾莉丝那样楚楚可怜，不会随时随地激起伊尔萨的同情心和保护欲。
　　埃迪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走到尤里安的面前。尤里安眼睑微掀，冰凉凉地看了伊尔萨一眼。
　　那一眼没有包含任何情绪，伊尔萨对上那双幽蓝的眸子，感觉自己在一瞬间仿佛浸入了清冷的海水里，心里无端涌出一种怅然若失的低落。
　　不，这种情绪不是她的，而是她从尤里安的目光察觉出来的。
　　伊尔萨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对尤里安表明身份时，尤里安对她提出的那个问题。
　　“尤里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伊尔萨叫住了他。
　　尤里安无精打采地开口：“你问吧。”
　　伊尔萨摸了摸右手的中指指腹，视线从尤里安的脸庞游走到他的双腿。这是她上辈子做人时的习惯性动作，现在不做人了，还是会在感到茫然的时候偶尔摸一摸。
　　“我想知道，我赐予你神权的那一天，你在做什么？”
　　尤里安意外地看她一眼。
　　按理说，伊尔萨不应该不记得这种事，因为她是至高神，至高神是全知全能的。就算真的不记得了，也不会反问自己的眷属。

　　但是伊尔萨隐约有种感觉——尤里安知道她不是过去的女神。
　　“我搁浅了。”微微沉默了几秒，尤里安说。
　　伊尔萨露出恍然的表情：“所以是女神救了你。”
　　“是。”
　　尤里安神色平静，似乎没有注意到伊尔萨这次说得是“女神”而不是直接说“我”，或者他早就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没有对伊尔萨突然改变的措辞感到奇怪。
　　“我在岸上躺了很久，连尾巴都干了。”尤里安的视线落到伊尔萨的脸上，隐隐有些怀念，“如果不是……你出现，让我可以幻化双腿站起来，我那个时候一定会死吧。”
　　他在提及伊尔萨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下，睫毛无声垂落。
　　伊尔萨：“所以你其实是很感激女神的？”
　　“嗯，我很尊敬……你。你不仅救了我，还给予我神权，让我可以保护我的族人。”
　　伊尔萨闻言，顿时板起脸，“那你还不愿意回报我？？”
　　尤里安微微沉默。
　　“……抱歉。我必须优先保证我族人们的安全。”
　　伊尔萨静静地看着他。之前的女神之所以会选中他成为半神，也许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心意吧。
　　“好了吗？”埃迪在一旁不耐烦地抱怨，“伊尔萨，你和他说得也太久了。”
　　伊尔萨微微叹气。
　　“马上就好。”她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尤里安，像是怕触及尤里安心底什么不为人知的伤口一般，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声音，“最后一个问题。那一天你为什么会搁浅呢？”
　　明明身为海妖，却把自己搞得这么惨。一定是有沉重的原因与过往吧。
　　尤里安困倦地阖上双眼，心不在焉地说：
　　“因为我当时在岸上睡着了。”
　　伊尔萨：“……”
　　玛格达：“……”
　　*
　　尤里安被埃迪安全传送回了无光之海。
　　玛格达本想与伊尔萨再多玩一会儿，但她的女仆却用一只白鹰送来加急信件。玛格达看了信件，无奈地对伊尔萨说，“联盟那些老头子又吵起来了，我得回去拉架。伊尔萨，明天我再来找你吧，我的女仆还有很多拿手的甜点没有做出来呢！”
　　伊尔萨欣然答应：“好哇，我等你。”
　　二人依依不舍地分别后，房间里便只剩下伊尔萨一个人。
　　她看了看地板上的水渍，正想着要不要稍微打扫一下，一道柔和的白光忽然在她的脚下出现——
　　“！这是……”
　　伊尔萨心头警铃大作，甚至来不及召出神力，那道光在瞬间将她的身影吞噬了。下一秒，她便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一个纯白的空间里。
　　伊尔萨恍惚地眨了眨眼睛。
　　好白。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但并不刺眼，相反，光线很柔和，给人一种圣光普照的感觉。
　　感觉……好像有点熟悉。
　　伊尔萨心头疑惑，慢慢抬起眼眸。
　　她的面前，正静立着一名金发白袍的青年。他的容貌柔和俊雅，周身漂浮着淡淡的光辉，像太阳一样耀眼又圣洁。
　　是席利乌斯。他怎么会突然出现？而且……
　　伊尔萨看着青年严肃到甚至有些冷峻的神情，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伊尔萨大人，您将亚兰调离了您的身边吗？”在沉默的气氛中，席利乌斯忽然说话了。
　　伊尔萨点了点头：“你已经知道了？”
　　“是亚兰告诉我的。他已经动身前往无光之海了。”席利乌斯微微沉着脸，看上去没有以往那么平易近人。
　　好快。
　　伊尔萨在心底默默感谢亚兰，然后认真地对席利乌斯说，“这件事亚兰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委，他只是遵从我的命令罢了。所以你也不用怪他擅作主张，反正我原本也是打算……”
　　“我为什么不能怪他？”席利乌斯突然打断了伊尔萨的解释。
　　伊尔萨愣了一下。
　　他今天……好像和之前很不一样。是因为亚兰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吗？还是因为她越过他这个顶头上司直接命令了亚兰让他感到不满？
　　“这本来就不是亚兰的错。要怪你就怪我，是我让他那么做的，这件事与他无关。”伊尔萨微微仰起脸，直视席利乌斯的眼睛。
　　空气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席利乌斯定定地看着伊尔萨，琥珀般剔透的眸子里浮动着她的脸。
　　“他的任务是保护你，不是保护其他任何与你无关的东西。”他轻声说，“既然他不愿服从我的命令，那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骑士。圣殿不需要这样的人，他也不用再回到圣殿了。”
　　伊尔萨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她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愠怒，甚至连一向平静的声音都提高了些。
　　“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我都说了与亚兰无关，你还要处罚他？你明知道他会这么做是为了我，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在生亚兰的气，而是在气我吧？！”
　　“你说得对，我的确很生气！”席利乌斯突然一把抓住伊尔萨的手腕，一直隐忍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他紧紧盯着伊尔萨的双眸，一直柔和的面容在此刻变得严厉而愤怒。
　　“你完全不把自己的安危当一回事，明知道有人要杀你，却还是支走了我的人。你真的有在乎过自己的生命吗？还是你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身边究竟有多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