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攒盒扣上, 递了一盏温水,“好在三个月熬过去了, 有惊无险, 奴婢这心里, 到现在仍是后怕呢。”
香薇也附和着, 手捂着心口, “何止是你?自打知道主子有孕这三个月来, 我就提心吊胆的, 夜不能寐, 唯恐被旁人发现,怕也遭遇了和小阿哥一样的境况。”
“那些人何其歹毒,对着一个万事不知的孩子,也能下此狠手?”
“饶是上次有了皇上的威慑,将那纳兰夫人身上的品级诰命和爵位一并除去, 重重责罚了纳兰大人,我这心里也不安稳。”
钮祜禄贵妃轻笑:“富贵险中求,有人就喜欢豪赌, 孤注一掷,这样疯狂的人,咱们只能避着。”
她抬头,面上暖意融融,“幸好有你们两个帮着我瞒着。”
她月信素来准时,这事儿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因为敬事房那边儿,每月都要去报的。
但好在她身边的香薇与她月信日子相近,这才营造出来她未怀孕的假象,又有家里安排的太医把脉,总算是死死捂住了。
香薇笑道:“这是奴婢的本分,也是老天眷顾您,咱们永寿宫多少宫女,偏就我这个贴身伺候的与您日子相近?”
妙春探头,看了眼天色,又跑到外室,看了眼西洋钟,“呀!到时间了,主子,您快歇着吧,该睡了,皇上在这儿坐了一中午加一下午,您都没得空歇一会儿。”
“如今您本就有孕,需要多加休息,唉。”
旁人不说还不觉得,有人提起来,钮祜禄贵妃还真觉得自己累得慌,打了个哈欠。
强撑着,支棱着眼皮,洗漱,换了衣裳上床,又提醒二人道:“对了,明儿记得提醒我,咱们手上这宫权,也该分配一番了,总不能怀孕了还把持着,我也没那精力去应付各方了,看看能不能还到懿贵妃手中,她身子不好,日后想要再取回来也容易得很。”
“若是到了……四妃手中,”她又打了个哈欠,“靖妃还成,其余……其余三个,那真是进得去,难出来。”
话音刚落,她就合上了眼睛,几息之后,彻底睡了过去。
香薇和妙春对视一眼,将床幔放下,悄悄地退了出去,香薇守在门外,坐在了小榻上。
“你快去睡吧,我在这儿守着,明儿你来,后儿再换人,如今娘娘身子如此,咱们得更加小心才是。”
妙春却是没走,低声道:“我觉着,还是两个人比较好,日后,娘娘身子越发重了,夜间若是起夜了,少不得两个人帮衬着,届时,咱们分个组别,两人两人一起吧。”
香薇蹙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对,等明儿我就办!”
“对了,各宫送来的贺礼,有问题的都扔出去了,其余的没什么问题,若日后真有事儿了,也定然是咱们宫里的,”香薇拉着妙春嘱咐,“你一会儿先折腾一会儿,把那些东西都登记入库,免得拖到明日,还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上门来。”
妙春点头,“好,我马上去,一会儿我再叫个人来帮你,和你一起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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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又到了每月十五。
各宫妃嫔齐聚承乾宫。
钮祜禄贵妃坐在椅子上,后头靠着软垫,双手微微护着小腹,笑道:“正好今儿和大伙说个事儿,我不是诊出有孕了?打十来日前,饭量变大不说,还一直嗜睡,精力着实不济,我就想着,这宫务还是交给懿贵妃的好。”
本来听着钮祜禄贵妃开口,许多人都是眼神一亮,没想到峰回路转,人家压根没有给四妃分的心思。
富察舜华倒是无所谓,左右现在内务府也不敢亏待她,还是那句话,只要不是康熙发话叫她管,她不愿意沾手。
懿贵妃在上面柔柔笑着,面色苍白,身形消瘦,微微咳嗽了几声,“可我也是有心无力,攥着手里头这点儿东西,就已是极限了,妹妹你那儿一大摊子,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钮祜禄贵妃微微一叹,摇摇头道:“懿姐姐如今身子孱弱,我这要求,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
可她委实不甘心将宫权交给除靖妃以外的三妃。
她如今才三个月的身孕,到了十月分娩,瓜熟蒂落之时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半年多,能做出多少的事情?
难保不会令几人在内务府彻底站稳脚跟。
届时这宫权,怕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送出去容易,拿回来难啊。
她心中一紧,面上却仍是气定神闲,仔细分析着利弊。
宜妃,对了,宜妃有孕在身,比她身子都重呢,那就只剩下其余三妃了。
惠妃荣妃不好对付,分给她们杂事多,不容易掌控的几个。
再就是,宫中的主位不止这几人,还可以将一些宫权分散给嫔位,到时候收回来也方便。
想好了,她轻轻一笑,慢慢开始分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把宫务交给靖妃惠妃荣妃等人主持吧,其余李嫔,端嫔,敬嫔,宣嫔几人从旁协助,你看如何?”
懿贵妃温和一笑,“此举甚好。”
富察舜华皱眉,便想要推脱,却被钮祜禄贵妃截了话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一向不爱应付这些个杂事,觉得琐碎,可你现在也看到了,懿贵妃身子不爽利,我呢,大着肚子,和你同为四妃的宜妃,又是比我月份还大,自然更不能操劳,你得帮衬些啊。”
闻言,宜妃抚着肚子的手一颤,掩住了眼底的神色。
钮祜禄贵妃笑意自然,语气熟稔,带着些微的亲近调笑之意,“不过就是半年的事儿,加上坐月子,七个月,你放心,七个月后,我保证不拿着这些烦你了。”
富察舜华无奈,最后也只得接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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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今年乃大选之年,众人在瀛台小住了一月多日子,便回宫来。
七月,选秀已过,宫中就多出了几个水灵灵的庶妃来。
为了准备选秀,这些日子,不只是内务府的人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富察舜华也是心力交瘁,连带着一边儿的惠妃荣妃,也是没个好气色,皮肤眼瞧着都差了些。
宜妃见此,想着幸亏钮祜禄贵妃没给她分宫务,就这样的强度,她这身子,还真是撑不住,难怪她这么着急要把这些活计推出去了,这选秀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撑得住的。
富察舜华坐在椅子上,和众人说着话,“这次呢,皇上挑了约莫十位左右的秀女入宫,趁着新人还未入宫,咱们也得商议一番这新人的住处啊。”
惠妃荣妃这样的老人自然是心头一动,就连钮祜禄贵妃也不能免俗,有点意思。
她身怀有孕,宫中的新贵人比她资历还老,眼看和惠妃她们都要资历相当了,更何况她接连失去孩子,早已无心承宠,但宫中的其余庶妃又是不顶事儿的,得尽早给永寿宫选几个新人了。
她们早听说,这一届选出的秀女,有几个资质着实不错,皮相也好,但出身还不高,容易拿捏,最适合固宠了。
各人的容貌性情如何,她们早都打听清楚了,也都见过,因此便开始争抢了。
这事儿富察舜华就暂且不参与了,毕竟她还年轻,还不需要旁人为自己固宠,而且一个人住着,也挺好的。
宜妃也是一般想法,她宫里还有个妹妹呢,她自然希望自己与妹妹能互相扶持,而不是分薄了宠爱给旁人,因此二人都未曾出声。
这时候,以惠妃与荣妃为首的一群人就开始争抢起来。
其中丁佳氏与袁佳氏是被争夺的最凶的两个人。
这二人,一个生得温柔,一个生得明艳,容色上等,又非满军旗出身,家世不显,可是好人选。
但袁佳氏被宣嫔截胡,她身后站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尊大佛,且她宫中人也少,众人也乐得给她这个面子,左右人家也不贪心,就要这一个。
但丁佳氏,却是被李嫔直接截了,惠妃荣妃心里头就有那么点儿不得劲儿,皮笑肉不笑的。
李嫔也不怕与她们对上,但此时她还是别太得意的好,因此,后头几个的争夺,她也不参与了。
“这马佳氏生的倒不错,看着就是个安分性子,就留在本宫这永寿宫吧,看着鲜嫩的小姑娘,我心里头也舒坦些。”
钮祜禄贵妃笑着,如是道。
眼瞧着看好的苗子一个个被挑走,惠妃就急了,看着荣妃和自己争,不禁笑道:“荣妹妹,我看啊,这个齐佳氏,倒是对了我的眼,再说了,你那钟粹宫,庶妃一抓一大把,地儿怕是都不够住了吧?”
荣妃脸色一臭,还是笑着道:“这个就不劳姐姐费心了,有心的话,总能住的开的,钟粹宫地方虽不大,但倒也有片瓦遮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06章
二人唇枪舌战一番, 惠妃将齐佳氏的归属定了下来,心满意足。
剩下的几个,众人都不大感兴趣了,分别被塞进了长春宫, 永和宫, 以及咸福宫, 启祥宫等处。
景阳宫那儿, 富察舜华还是清清静静,自在一人。
等回去了, 富察舜华才心有余悸道:“这些人, 可是抢的真凶啊, 这要是没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能不能打起来啊?”
“你们瞧瞧惠妃,为了抢人, 直说荣妃年轻, 用不上这许多人,也真是能伸能屈的, 真叫我大开眼界,明明上次也还没这样儿啊?”
丛双给她递了一盏红枣茶, 笑道:“您也说了是上次了,上一次是三年前, 惠妃与荣妃二位娘娘, 比皇上小不了多少,那时候她们尚算年轻, 可现在,皇宫不缺二八宫妃,在这儿, 她们就算是大的了。”
“而且,您没发现,现在皇上都甚少在这二位处过夜了吗?”
富察舜华微微摇头,却是笑着打趣她道:“说什么呢?也不知羞!”
“不过,荣妃看着是要比惠妃年轻一些,前者保养得宜,骨相还成,又比惠妃小了一岁,其实吧,她并不是易衰老的体质,若非她先前连生六胎,也不会衰老的如此快,”她叹气,呷了一口红枣茶,“到底是伤了身子。”
“对了,你宣嫔主子那儿是不是又被塞了一个尹佳氏庶妃?”
丛双点点头,“是的,宣嫔主子那儿除了之前那个袁佳氏,还有这个尹佳氏,是懿贵妃做主塞进去的。”
“说起来,奴婢倒有些惊奇,这可不像是这位主儿往常的性格啊,若以前有人敢给她硬塞,非要闹起来不可。”
闻言,富察舜华不禁失笑,“她啊,现在正愁着没孩子给她养着呢,她看中是一回事儿,但往她宫里塞人,她也是来者不拒,广撒网才能多捞鱼嘛,万一皇上不喜欢她挑的那款呢?”
一听富察舜华这比喻,丛双忍不住弯起嘴角,没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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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缓缓而过,花谢花开,眨眼间,已是到了康熙二十三年年底。
半年多的时间里,十阿哥,皇八女,十一阿哥,皇九女,皇十女,相继出世。
十阿哥乃是布贵人所出,原本该生下皇子的宜妃,生下了皇八女,钮祜禄贵妃乃是十一阿哥生母,皇九女生母则是永寿宫的新贵人辉发那拉氏,皇十女的生母则是居于启祥宫的贵人纳喇氏。
后两人怀孕时间相近,生下孩子的时间都没差几日。
只可惜,皇八女生下便身子孱弱,只大半年便夭折了,宜妃自是悲痛欲绝,像是心被剜了一块儿去,一连两个月,气色都不大好,神色恹恹,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女儿夭折,康熙心中自然不好受。
但要知道,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送走他的孩子了,前前后后十数次,他早已麻木,不过几日,便走出了丧女的悲伤中。
已是到了腊月里,宫中上下,皆是一片喜气,唯有翊坤宫,宜妃仍是受不住丧女的打击,靠在迎枕上,微微失神。
一边郭络罗庶妃正劝着她。
“妹妹啊,我想到自己的女儿,心都痛啊,当初看到你的胤,他尚且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看他瘦弱的模样,我都痛心不已,去岁他走了,我更是受不住了,如今,我的女儿也没了,想必,这就是你当初的心情了吧?”
一想到自己早夭的儿子,郭络罗庶妃睫毛颤了颤,微微偏过头去,擦擦眼角的泪水,“是咱们没福气,做他们的母亲,又能如何呢?那样的身子,倒不如早早叫他们投胎去,下辈子寻个好人家,有一副好身子,比什么都强了。”
此时此刻,宜妃倒真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夭折,有人为因素了,是被旁人害了的。
这样,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冲着幕后之人发泄情绪,而不是现在这样,姐妹两个,相对舔舐伤口。
她拉着妹妹的手,泪眼朦胧,“老天对你我二人,何其残忍?”
接连丧子丧女,当真是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郭络罗庶妃终于忍不住,以帕子掩唇,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