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刚刚手上的触感,康熙的眸色又是暗了些许。
两人又是说笑许久,康熙看了眼外面天色,才起身道:“你好生照顾自己,朕先回乾清宫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杂事了!你好好儿照顾自己!”
富察舜华乖巧点头,“皇上去吧,政务要紧呢!”
她蹲身行礼,看着男人的背影一点点变小,逐渐消失在视野中,面色变淡,缓缓起身。
“今儿皇上翻了谁的牌子来着?”
她扶着丛双的手,从月台进了外间坐下。
“回小主,是乌雅贵人。”
她点点头,“现如今,翊坤宫的宜嫔与其妹妹郭络罗庶妃都是有孕在身,我未入宫前,乌雅贵人与宜嫔的恩宠平分秋色,如今是她,也不奇怪。”
说罢,又道:“郭络罗庶妃怕是要生了吧?我瞧着她的肚子越发大了,给她的礼备好了没?应该是快九个月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生了!”
丛双忙道:“郭络罗庶妃书去年九月底诊脉,诊出了不到两个月身孕,算算日子,也就是五月末六月初了,再快一点儿,这个月中旬上旬皆有可能。”
“上次您说了,奴婢便已把礼备好了,也不知是公主还是皇子,因而备下了两份儿!”
“你办事周全,我倒放心。”
闻言,丛双极力忍住唇畔慢慢扩散的笑意,道:“为主子分忧,是奴婢的本分,哪有什么劳烦的理儿!”
富察舜华轻笑出声,却又是扯到了小腹,一阵抽痛。
丛双见状,忙将她扶上西边的屋子,倚在了炕上,墨竹拿来了两个暗绿色折枝连理的大迎枕,叫她倚着。
“不然再叫灶上给您熬一碗姜汤来?奴婢瞧着那个极是管用呢!今儿上午用了一点,您气色就好了许多。”
闻言,富察舜华一阵沉默。
在继续忍着痛意和喝有着感人气味儿的姜汤间游移不定。
最后,脊背塌了下来,面色无悲无喜,“去吧,我如今好了许多,里面的姜末都撇出来就好,或者包在纱布里熬煮。”
想到今早满嘴的姜末,还得使劲儿咽下去,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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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祥宫,安嫔处。
安嫔正躺在美人榻上,身旁摆着小几,她的手搭在高高的迎枕上,任由宫女为她染着蔻丹。
此时宫中还未有妃嫔尽戴护甲的风气,因而染蔻丹成了后宫女子的爱好之一。
安嫔靠着两个猩猩红的大迎枕上假寐,片刻后开口道:“你说皇上刚刚离开景阳宫?然后回了乾清宫,没去那小贱人处?”
芙蓉轻轻将明矾加入装有花瓣的臼子中,慢慢研磨着,“正是呢!若非这富察贵人报了敬事房撤了牌子,奴婢就想着干脆皇上今晚歇在那儿得……”
话已出口,才觉得不妥,她忙捂住嘴,“奴婢失言,请主子责罚!”
可这话却是说在了安嫔心坎儿上,打住她要掌嘴的动作,红唇微微勾起,笑道:“你有什么错呢?只是这话,在外面可不好说!”
“富察贵人容貌过人,艳光四射,且年轻娇嫩,像朵儿水仙似得,俏生生的,别说皇上了,我见着都喜欢!”
“既是皇上喜欢,那自然一切以皇上喜好为先,皇上顾及后宫诸位姐妹,雨露均沾,我却是觉着,皇上自己个儿心中舒坦就成!”
她又低声笑道:“那小贱人也有今日!先是捡了人家的漏儿!偏偏又在当日,皇上先去了人家的寝宫,不可谓不打脸!”
“想来啊,不只是我,敬嫔那儿,也是一样快意吧?”
丁香将新的花瓣又丢入臼子里,笑道:“敬嫔娘娘那儿,不比咱们这儿,离着乌雅贵人大老远,也够不着,她们可是同居一宫呢!”
安嫔清秀的面上,笑意止都止不住,“可不是呢!除开佟佳氏与钮祜禄氏,敬嫔只在我之下,乌雅贵人一无家世,二无位分,如何能挡得住敬嫔?”
她端详着手上染的蔻丹,只觉得都顺眼了几分,“可有好戏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定个时间,最近这两周,就周一周三不更吧,其余几天照常晚上九点。
第8章 端午节
一晃到了五月五,康熙带着太皇太后以及皇太后还有宫中数名妃子前去南苑观看龙舟竞渡。
北京太液池兴起于辽,历经元明朝,几番修建,景致极好。
除了景致,龙舟竞渡倒也还有些意思,极其热闹。
热闹了一日,晚间,康熙又携太皇太后以及皇太后及众妃嫔在西苑内开宴,与众妃同乐。
而原本来观龙舟竞渡的大臣们,也都早早归家,与家人共享天伦。
一番仪式结束后,众人落座。
宫中妃嫔多,佟佳贵妃自然为首,在皇帝左手一列的首位,设二等宴桌。
钮妃在右手边首位,亦是二等宴桌。
至于她这等小贵人,就是三等宴桌不说,还得和另外两个一起用这个三等宴桌。
巧的是,与她同桌的乃是乌雅贵人以及兆佳常在,后者虽无贵人位分,但却育有公主,因而待遇特殊。
自打前几日康熙翻了乌雅贵人的牌子前去了她的景阳宫,富察舜华见了乌雅贵人就总感觉有些尴尬。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气氛竟有些凝滞。
还是兆佳常在硬着头皮先开了口,“两位姐姐,该用膳了,今儿忙闹一日,胃里空空,先用些汤面吧,若不爱这个,还有几样饽饽!这个枣泥毛巾卷和花生奶皮酥,五公主极是喜爱,我尝了尝,味道的确不错!”
总算有人开口说话,富察舜华忙接道:“我小时候倒也喜欢,但大了,对甜食的兴趣就渐次变淡了!”
说罢,夹起一块儿枣泥毛巾卷,放入口中,“还真别说,时日久了没用过这些,乍一用,只觉得味美无比!”
“枣泥酸甜适口,外皮酥脆雪白,倒真不负这个名字。”
她是真的饿了,且才虚岁十七,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了一块儿糕点,就停不下嘴了。
又夹了一只鸭子馅儿饺子,满口鲜香,也没了鸭子的腻味儿,食材处理的极好。
“秋云,给我舀一碗酸萝卜老鸭汤来,再给我夹两个金丝烧麦。”
兆佳常在入宫许多年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没有见过那个妃嫔,如她一般,来这等宴上,就是为了吃的。
一时间,不由有些瞠目结舌。
见她吃东西的样子竟有些神似自己的五公主,不由眼神又是软了几分,忙道:“这儿还有荷叶膳粥,你尝尝!”
说着,亲自给她舀了一碗。
富察舜华有些受宠若惊,忙接了过来,连连谢过。
看着二人这一番你来我往,被冷落的乌雅贵人嘴角不由浮出一抹冷笑,片刻后消失不见。
等用好了荷叶膳粥,她又盯上了水晶梅花包。
这道糕点如其名,做成了梅花样式,表皮透明如冰晶,里头的馅料乃是鲜虾制成,透着橙红色,盘子内以酱料画着枝干遒劲的梅花枝,整道糕点,如画一般,美不胜收。
而后,其上的两朵梅花便到了富察舜华的肚子里。
她吃得腮帮子鼓鼓,像只仓鼠一样,引人发笑。
见状,乌雅贵人脸一黑,看着缺了两朵花的盘子,面上勉力维持着笑意,心底暗骂她牛嚼牡丹,不通风雅。
为首的康熙见她努力吃喝,看都不看他这儿一眼,心中好笑,吩咐梁九功,“这道燕窝炒熏鸡丝赐给佟佳贵妃,野鸭丸子给钮妃,熘鲜虾送到富察贵人她们一桌。”
闻言,靠前的众妃皆是眼神闪了闪。
皇上倒也真是,明眼人都瞧的出来,到底是给哪一位的,偏得拉上同桌的另外二人,一起白白遭那嫉恨猜忌。
富察贵人圣眷优渥,乌雅贵人前两日才侍寝,而兆佳常在,则是皇五女生母。
若是不明就里的,还真是分不清到底偏着谁呢!
得了赐菜,几人尽皆起身谢恩。
富察舜华毫不客气,就夹了一个,塞进嘴里,满口鲜味儿。
这大夏日里,吃口新鲜海鲜当真是不容易。
就是她不能多吃。
兆佳常在无乌雅贵人也用公筷夹了一粒,适当性地用了用。
此时戏台子上正唱着采药降魔的大戏,宫中娱乐项目素来少,许多人入宫多年,早已看腻了。
只是有的受宠的庶妃入宫不久,家境也算不得多好,便是身在家中,也没听过几次戏,倒新鲜的很。
富察舜华也极喜欢,来到这儿后,将近三年没什么娱乐活动。
不是说她对米思翰的逝世无动于衷,而是,走出那种悲痛后,守孝的日子,是真的难熬。
不仅饮食有规定,也不得出门会客宴饮,听戏什么的,更是梦里才会有。
她的几个哥哥嫂子,甚至都不能那啥。
她来后,就一直守孝,到今年正月月底出孝,因逾龄错过选秀,本来家里想为她寻摸亲事,没想宫里头又是传出了口信儿,她不日即将入宫。
这订亲嘛,也就免了。
话说回来,她前世倒是挺喜欢去剧院看话剧,如今换成戏曲,也看得津津有味。
她看有的人给戏班子打赏了,甚至还有几个是小答应,也将手上的一只红玛瑙玫瑰戒指给了丛双,命她去打赏。
乌雅贵人眼角余光瞥见,不由轻笑道:“富察妹妹当真是出手阔绰!这样的好物儿,说给出去就给出去了!”
她陡然话锋一转,“不过,咱们皇上厉行节俭,不爱铺张奢靡……”
“妹妹此举,怕是与皇上提倡的俭省相悖!”
闻言,小桌上的气氛陡然凝滞。
只见富察舜华素银筷一撂,与瓷器相碰,声音清脆。
却听得乌雅贵人心中一个咯噔。
只见她又接过了一块儿帕子,擦拭着嘴角。
而后,对着乌雅贵人,笑道:“姐姐说笑了,这节俭,也该有度才是,没见过有着万贯家财的,去街上做乞丐的。”
她将帕子扔回到秋云手上,“保证自己生活水平的节俭,裁剪不必要开支,那叫节俭,而过分节俭,那叫做作!”
“再者,一个玛瑙戒指,又值当什么呢?姐姐瞧瞧这阖宫姐妹们,有几个当回事儿呢?”
她面上带笑,“姐姐,妹妹奉劝你一句,虽你是宫女出身,书呢,读得不多,见识亦是有限,可也不能露怯呀!咱们嫔妃的一举一动,都是看在旁人眼里的,今儿好歹是家宴,若来日到了国宴,你还是这般斤斤计较,未免失之大气,丢的也是皇室的脸面。”
乌雅贵人面色阴沉如水,手中的帕子都能单手扣裂了。
这个富察氏,简直可恨至极!
宫女出身,说明她原身为包衣,书读得不多,见识有限,可又是戳了她的痛处。
她在满宫嫔妃中,一个镶蓝旗包衣身份,是何等扎眼!
心中再恨再气,此时也得服软。
“妹妹此言有理,倒是我冒失了!”
富察舜华眨眨眼,冲着她笑了笑,低下头,又开始挑拣桌上的菜品,“那个水晶梅花包,再来两个!”
她的东西,她爱怎么用怎么用,管得着吗?
她以往跟着家里参加商业酒会,还会给里面的服务人员小费呢!
兆佳常在见此,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心口。
真是心都差点跳出来了。
怎么就和这两个分到一桌儿了?
好在,富察贵人是个和气性子,没她想的那般私底下趾高气扬。
她拿着帕子擦了擦额间的汗,正巧被富察舜华瞧见了。
“兆佳常在,那儿有冰镇的山楂酸梅汤,既消暑,又去腻,还开胃,夏日里,喝一杯这个,最是舒坦了!”
“若是肠胃不耐受,喝点温的,也是极好。”
兆佳常在笑意温和,“冰镇的就可以,我自来肠胃好,吃了多年川菜,也没见如何,一点冰饮,更是不妨事了!”
说着,接过了婢女递来的五彩红龙碗,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富察舜华也开始
乌雅贵人见此,心中轻嗤。
才见了几回,倒是姐姐妹妹亲热上了。
康熙帝又是将目光飘向了下方,只见七嫔皆是聊得火热,钮妃与佟佳贵妃两人目光交汇,便双双撇开视线。
唯有富察舜华那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人聊天,一边看戏。
见康熙的视线扫了过来,乌雅贵人的眉梢染上喜色,扶了扶发间的簪钗,觉得无碍,便回望过去,对着他露出微笑。
她对着铜镜已是练习了千百次,既不显得谄媚讨好,又不显得过分疏离,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只是,上座之人的目光却并未为其驻足停留,直直看向了她身边之人。
那人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戏,丝毫没有感受到上座而来的视线。
片刻后,那道目光收回,却依然无法纾解乌雅贵人心头的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