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犹豫道:“小姐身子骨弱,没必要和奴才一起去,能否请一位侍卫大哥跟我一起去救人……”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明姝点点头,直接让两个侍卫都跟老头一起去救人。
侍卫有些犹豫:“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小姐…… ”
明姝摇摇头:“无事,救人要紧,我和青荷顺着原路回去找人,你们也小心些,莫要也脚滑了。”
见三人离开的背影,明姝叹了口气,便预备去通知其他人。
雪地本就易滑,由于步伐过于匆忙,明姝一不小心就跌了一跤,身躯重重砸在了地上,那声响听着都疼。
“小姐!”青荷惊叫着去扶她。
可她刚低下身子,却突然白眼一翻,身子软绵绵地压在了明姝身上。
“青荷?”此时惊叫的变成了明姝。
她被砸下来的青荷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而她刚费力地将青荷撑起,想要探看她的情况时,却发觉身上盖下了一大片阴影。
她心中猛然一惊,颤巍巍地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那人手上持着根木棍,想来就是拿这东西砸晕了青荷。
黑影将明姝整个吞没,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
好像……翻车了。
这是明姝在昏过去前,心中最后的想法。
第88章
用晚膳时, 谢嘉言蹙眉望着堂上空出来的席位,料想到明姝怕是没什么胃口,便招呼小厮打包了几份菜品。
回到住处后, 谢嘉言略作休整,便提着菜品去叩明姝的门。
敲了好几声, 却没有任何应答。
他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也顾不得什么礼数, 径直推开了房门——屋内黑漆漆的,并不像有人回来过的模样。
谢嘉言将打包的菜品一放, 便直接去找守院子的小厮:“沈小姐方才可有回来?”
那小厮原本正在打瞌睡,见谢嘉言突然出现,惊得差点平地跌一跤。
“没……没有吧……”他答得结结巴巴。
见他这幅模样,谢嘉言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吩咐了侍卫去找人。
隔了这么久都还未回, 定然是出事了。
他领了侍卫, 刚走出院子, 便瞧见前边道路上似乎有什么在闪着光。
他心念微动,快走两步, 探身去看。
那是一枚耳坠,在莹雪的照映下闪烁着熠熠光芒。
谢嘉言记得,这正是明姝今日所佩戴的耳坠……
这一认识,让他的心重重一沉。
=
明姝再次悠悠转醒时,便发觉自己被扔在雪地上,刺骨凉意透过衣裳沁入身体。
而她的手脚皆被捆住,动弹不得。
“醒了?”沙哑的男声在她身侧响起。
明姝抬眸看去, 只见打晕她的那人正站在她身侧,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那人原本佝偻的背挺直了, 面上懦弱的神情一扫而光,望向她的眼眸里透着森然冷意。
身处县令府、对玖娘相关的事知之甚深……明姝脱口而出:“你就是宋秀才。”
老郑,也就是宋秀才露出个嘲讽的笑容:“小姐可真是冰雪聪明。”
因那笑容,明姝心中生出些凛意:“所以…那鬼怪的传闻是你放出去的,赵婆子也是你弄瘫的,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这是肯定句。
一面说着,明姝一面悄悄挣动着被捆的手。
那绳子不算多结实,她将身子微微后仰,试图将手腕贴靠在雪地上。
听得明姝的指控,宋秀才坦然地点点头:“不错。”
“若不是他们怕了,心慌了,又如何会因为所谓的恶鬼回魂乱了阵脚,让我能有机会动手呢?”
“那王宇至死都不敢相信,当年那个被他踩在脚底的书呆子,最后会是送他上路的人……”宋秀才咯咯地笑着,宛如乌鸦嘶鸣,“他在断气前露出的惊恐表情,我夜半回想起来,都忍不住要笑醒。”
他从袖子摸出把短刀,用粗糙的手掌在铮亮刀口上轻抚着,嘴角咧出个残忍的笑:“那些人都该死!”
那短刀折射出来的寒光晃得明姝眼睛生疼,也让她意识到了自己当前处境的危险。
面前的宋秀才早不是她在梦中所见的那翩翩读书郎了,他的手上已不知道沾了多少血腥……
救援不知要什么才能找过来,她得想办法自救。
“那邱五呢?也就是那跟我们来的车夫,他总没有害过玖娘吧,可你为何要杀他?”明姝嘴上问着,手腕却使着力在雪地上摩擦着,试图磨断那麻绳。
雪粒粗糙,在摩擦着麻绳的同时也划破了她的手,寒意从伤口沁入,冻得她几乎感觉不到痛。
可好歹那麻绳快要断开了。
听明姝提到邱五,宋秀才面色微滞,沉默半晌,才道:“他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
说着,他冷声道:“谁让他偏偏是你们的车夫呢!”
到了这时候,明姝略加思索便能想明白他为何要杀邱五——为了留下他们一行人,为玖娘申冤。
若无这些意外,他们原本在第二日就会返程回州府。
到时候,佛光县还会是先前那个佛光县,黄县令还会是那个县城土霸王。
恐怕在宋秀才看来,只是杀了那黄县令并不解气,他是想要将他做过的丑事都宣之于众,想要他身败名裂……
而这,只有比黄县令品级更高的官员能做到。
那他绑她过来的原因也就昭然若揭了——恐怕是听到了他们要封赏黄县令的消息,惊怒之下,便想要用她来威胁众人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样一来,她于宋秀才还有用,由是暂且还不用担心性命不保。
只是……明姝望着面前胡子拉碴、面色灰黑、头发花白、宛如六七十岁老头的宋秀才,心中不知该作何感受。
他面上没有任何当年的温润儒雅,有的只是疯狂、残忍、冷漠。
在这一刻,明姝甚至真的希望宋秀才已经死了,或者远走高飞了……也不愿意看到他成为面前这个嗜血的杀人魔。
电光石火间,她突然明白,玖娘久久难消的怨是什么了。
明姝垂下头,轻声道:“玖娘一定不愿意看见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听她提到玖娘,宋秀才面色微变,复而冷冷地盯着她:“你这样养尊处优的贵小姐懂什么!若我不给她报仇,这世间还有谁记得她的冤屈,记得她是因何而死的?”
“明明我都已经考中了,明明我马上就可以接她走,明明我们马上就能过上好日子……”他面上显露出痛苦的神色,“玖娘她那么好,待谁都是温言细语,自己都要吃不上饭了,却还愿意救济街上那无家可归的老人。”
“可为什么……她却没能得到好报,却还要遭受那样的屈辱……”他按压刀口的手微微用力,便有鲜血从茧痕遍布的手掌溢出,“反而是黄县令那样无耻的禽兽,却苟活至今,竟还要升官受赏了……”
宋秀才仰天嘶喊,字字泣血:“天道不公啊!”
听得那悲怆的嘶鸣,明姝心中亦是绵密的刺痛。
天道对于玖娘来说的确是不公的。
不但她自己受尽屈辱而死,她所爱的宋郎也在她死后因伤痛化作了恶鬼,令她死后也无法安息……
十几年的仇恨与悲痛,终究是让宋秀才从受害者化身成了刽子手。
或许在一开始杀人,他想的的确只是报仇。
可随着他手上沾染的鲜血愈多,人命于他而言也就变的无足轻重,一颗心肠也就愈发冷硬……他最终还是将屠刀伸向了无辜者,邱五。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也将成为恶龙……让仇恨侵蚀心灵过久,终将被之同化。
明姝想,这是最最令人难过的事。
望着宋秀才几欲癫狂的模样,明姝摇摇头:“你冷静些,黄县令并不是要被封赏,那只不过是个借口,为了引他去州府受审罢了。”
她认真地注视着宋秀才:“我们会还给玖娘一个公道,也会给其他受害者一个公道,黄县令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不等明姝说完,宋秀才嗤笑一声,举起了短刀对准了明姝:“满口胡言,以为这样就能骗到我吗?我算是想明白了,你们这些权贵都是没有心的,与其求你们维护正义,倒不如我自己来动手……”
说着,他一步步走近明姝,将那短刀也一寸寸逼近她的咽喉。
明姝望着那逼近的锋利刀刃,心跳不由骤快,面上却强维持着淡定,一字一顿地道:“你杀了邱五,又要杀我吗?”
刀锋在距她脖颈两寸处停下,宋秀才嘴角溢出个残忍的笑:“你的性命如何,就要看你那小情郎作何选择了……”
“要么是你,要么是那黄县令……”宋秀才眼露寒芒,“我的刀总要尝上一个人的血。”
而此时,明姝手上的麻绳已经断开来了,而宋秀才像是料到一般,不甚在意地道:“我劝你别想着逃……”
“这边上三面朝水,位置又高,若是不慎跌下去了,那命恐怕也就保不住了。”他的语气无不威胁。
明姝这才发觉,自己正处在一处矮崖边上,往下看是黑黝黝的一片,隐隐可以听见潺潺水流声。
想来也是,宋秀才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那自然不会留给她逃跑的机会。
其实,她想要跑也不是不行,先前买的那任意门道具还余有一次的使用机会,若真是到了生死关头,直接瞬移回县令府也不是不行。
虽然后面解释起来会有些困难,但总比丢掉性命要好。
可若她就这么瞬移走了,那【玖娘怨】的任务也可以宣告破产了。
玖娘希望宋秀才能放下仇恨,好好活下去。
可这已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宋秀才杀了那么多人,又暴露了身份,被抓到后必然是没有活路了的。
况且,他心底的仇恨经了这么些年的酝酿已然刻骨,又岂是她几句劝说能化解的。
正当她纠结之下,远处遥遥传来了马蹄声……
=
而另一边的县令府在展开搜寻后,青荷很快被发现。
她身边留着一张字条,上面草草地写着一行字:人在岐山腰,想要她活命,拿黄易山来换。
在看见那字条后,谢嘉言没有半点犹豫,直接闯进了我黄县令的屋子,越过一众仆役,直接将他从榻上拎起。
随后,不顾他的尖叫咒骂,直接将他提挂上了马。
许是因为谢嘉言过分骇人的面色,那些县令府的侍从竟没有一个敢上前来拦的。
在黄县令“我可是朝廷命官”的尖叫声中,谢嘉言提着他领着一众侍卫赶至了岐山。
宋秀才点了个小火堆,在一片黑暗中甚是醒目,由是没费多少工夫,一众人便找到了他所在的矮崖。
似是为了防备众人,宋秀才挟持着明姝站于矮崖边上,手上持着短刀精准地对准着明姝的咽喉。
谢嘉言手上提着黄县令的衣领,目光在触及横在明姝脖颈上短刀后瞬间一变。
他的眼皮剧烈地跳了跳,几乎当即就将黄县令提起,扬声道:“人我已经带来了,你先把刀放下。”
“放下?”宋秀才嘲弄一笑,“怕是我刚把刀挪开,你们那藏在暗处的□□手就会立马要了我的命吧!”
“我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这刀可不是那么听使唤的……反正我不过贱命一条,若能和这样清贵体面的贵小姐一起死,倒也是不亏。”
谢嘉言拳头紧握,冷冷地望着宋秀才:“滥伤无辜……你此时的行径,又与那先前欺压你的人有何区别?”
“区别?”宋秀才哈哈大笑,“我都杀了那么多人了,你不会还以为我是好人吧?”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要做什么好人!倒不如做个恶人,有什么不快活了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岂不畅快!”
谢嘉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你要如何才肯放人?”
“问得好!”宋秀才用森然目光看向被谢嘉言提着的黄县令,直看得他汗水涟涟,才道,“我和这狗官的仇怨你也是知道的,我过的这么不好,而他却过得这般好,我心里不痛快得很……”
“若你让我心里畅快了,我自然会放人。”
谢嘉言冷冷地说瞥了眼黄县令,而后继续道:“那你要如何才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