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希望自己的江山社稷万年不倒,但夏商周到如今都四代王朝了,纷争永无止境,周朝之亡也不仅仅因为分封,相反,周朝恰恰是因为分封制才称霸一时,又绵延千年,如果不分封,那么多的土地根本管辖不过来,国力就会减弱,郡县制度本身是对分封制的一种改进,但当国土面积超过了一定数额的时候,郡县制必将重归分封制。
如今西边还没乱起来,是因为战事刚过,通讯的不便带来的是百姓只知官员不知君王,所谓山高皇帝远就是如此,但凡过上十几二十年,迟早会有人意图反复,还不如早早制定更为有效的规则。
姬越定下的第一批分封名单里,海鹰只是最后一个,当然能够入这份名单的人也不多,一共也只三个人,另外两个是卫青和韩信。
☆、第109章 眼前有墙砸不得
但凡名将, 少有善终,最重要的一点就在于能够掌军之人,谋略胆识与能力都是上乘, 功高震主之下,不是走上谋朝篡位的道路, 就是死在帝王的猜忌下。
姬越处身帝王的位置, 并没有替这些名将感到可惜的意思, 忠心与否不重要, 有没有反复王朝的能力才是重点, 帝王要平衡天下, 不可能留着人威胁自身,而名将能够功高震主的最大原因在于帝王无人可用, 一个时代能够出几个名将呢?大多数还是像呼延列李广这样有一些能力的普通人,名将将自身的价值发挥到极致的同时, 也成长到了足以威胁帝王的地步。
姬越知道现在分封早了一点,浪费人才, 尤其是韩信和卫青两个人,他们都拥有开疆拓土的强大掌控力,假以时日, 必然能辉煌青史,可到那时他们军心民心能力名声全都齐备,哪怕本身没有反她的心思, 她也不可能把他们留着了,与其到日后再来说她鸟尽弓藏, 不如早做打算。
卫青是个谨慎的人, 西征没有让他掌军, 他就知道自己要被空置一段时间了, 毕竟不是真正的年轻人,知道帝王的顾虑,他也没有多想,安心带着兵驻守楼兰,听着前线不断传来的捷报,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波澜不惊,他也算是明白了,这个时代不止有他一个异世而来的人,除了外甥,最为明显的就是那个叫做阿兰的新晋主将,卫青读过许多兵策,也许旁人不知,他研究最多的就是朝中颇为忌讳提及的淮阴侯韩信。
实在也是由于阿兰本人毫无遮掩的意识,从她进军营的第一天起,就引起了很多注意,如今战场上大放异彩,诸多用兵习惯更是不曾变更,卫青要是还猜不出韩信的身份,也就白当那么多年大将军了。
越是深入,越不敢深想,甚至于卫青近来已经渐渐开始相信罗马教会那边让商人散布的说辞,觉得是可以解释得通的,倘若此界乃地狱所化,亡人皆在其中,才他和去病的死后相见,淮阴侯复生,许多似是而非的人和事都有了解释。
罗马教会其实已经被打击得差不多了,一个信仰的崩塌有时候只需要几个月的苦役,这些细皮嫩肉的神职人员从来没有劳动过,代天牧羊的说辞说了一百遍连他们自己都信了,一朝被羔羊推翻,过得比农奴都不如,许多人一下子崩溃了,也有人借着对神明的信仰苦苦支撑着,罗马教会不允许自杀,认为放弃自己的生命是对神明的不尊重,只有到了自然死亡的时候,才是赎清了罪,得到神明的允许,可以上天堂了。
这自然也是教会弄出来的圣言,看似美好又很有道理,实际上不过是因为底层的人太过苦累,经常受不了折磨自杀,想要快点去到无忧无虑的天堂,为了避免教会和贵族的损失,才有这么个说法,迫使人活生生受罪,连用死亡来解脱的念头都不敢有,为他们做任劳任怨的牛羊。
罗马的气候环境并不好,许多晋军无法适应,还生起了病,好在军中有足够的药物储备,没有形成大规模传染,但主力军队回撤是必须的了。
如同当初对卫青那样,姬越召回了另外两支队伍,给了韩信近四万兵马留守罗马,如今罗马的郡县官员陆陆续续到任,最早到任的已经完成基础建设,正在进一步教化了,最晚的也只差一两个月就能完成直道和管道的修建,进度算是很快了。
开春之后接连有几场祭天活动,姬越忙得脚不沾地,刚歇下没几天就马不停蹄地把封赏将军提上了日程,韩信是最近风头最盛的将军,打下罗马要算她首功,罗马的地盘不小了,最鼎盛时期的罗马几乎能比得上三分之二的大晋,即便是如今,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姬越倒是不准备把整个罗马都封给韩信,而是划了一块最好的地,大约等于五分之二个罗马,这一部分用来封赏韩信。
除此之外,东瀛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姬越虽然看不上物资贫瘠的东瀛,但说到底,这块地是戚继光和海鹰两个人齐心协力打下来的,她准备继续用戚继光,却不想再用野心勃勃的海鹰,当初接受这么个海贼,为的也是那一批经验丰富,能够练兵的老水手,而不是海鹰本人,就算是招安时和海鹰说好的也不是一整座东瀛,而是东瀛一半的国土和封侯之位,剩下的那一部分是作为朝廷水师在海上的驻军点。
海鹰对此毫无异议,他虽有野心,更有头脑,知道自己毕生的本事都在海面上,能拿下半个东瀛已经是烧高香了,东瀛王都不敢和上国争锋,朝廷水师五万,战船上千,霹雳炮台震天响,他拿头去打?和一帮兄弟占了东瀛王宫,睡他东瀛美人,吃香喝辣,也算不负这一身本事了。
至于卫青,卫青封的是天竺近西域的一块地,占地面积不算小了,镇守着天竺与西域之间的咽喉要塞,临近天竺河,倒也还算富饶。
这些地方都是姬越仔细盘算过的,如今朝廷强势,能够管辖多大范围就管辖多大范围,但有朝一日她看不见了,这些外来之地有能力了,想造反了,就要先过她留下的封侯地,到时候哪怕是为了自身利益,这些人的子孙后代也都绑在大晋这艘船上。
至于会不会闹出周朝末年诸侯争霸的局面,那就不是她能看见的了,一块小小的封侯地想要成为王地乃至王国,需要的时间太久了,也许十几代,上千年,谁知道呢。
姬越经过深思熟虑的封赏果然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市井里也多有传闻,只是朝堂上吵嚷的是分封本身的问题,而市井里更关心封侯的那三位将军本人,卫青和海鹰也就罢了,虽然都很年轻,满身功勋,也有不少青壮羡妒,但话题性总是不如韩信的,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楼兰和晋人混血的女人,竟然能够封侯!
单从封侯面积来看,海鹰的封地最小,但他是最赚的,东瀛成国多年,封给他的是一整片富饶国土,全是捡现成,甚至不用多花心思在治理上,卫青的封地最大,主要是占个镇守两关的责任,韩信的封地次之,罗马是个强国,虽然百姓生活困苦,但一般情况下富足的城市还真就和王莽建设数年的楼兰相差不多,所以三处封地还真没办法全面比较个高下来。
虽然市井里多有传闻,但瞎编居多,很多人言之凿凿,说宁侯其实是靠美色上位,她原先的主将王靖本就是一员猛将,却为了博美人一笑而将功劳拱手让出,不说这说法有多侮辱军中的功勋监察制度,但确实满足了许多男子的心理。
封侯连三月,对于定远侯卫青,东海侯海鹰的夸耀不少,但对于唯一的女侯阿兰,无论是朝臣圈子,还是文人圈子,都是毁誉参半,直到某日士族夜宴,有人当众诋毁宁侯,李白掀桌而起,怒题诗一首,文采湛然,一看便知是能流传千古的惊艳诗篇,随后拂袖……没能拂袖而去,李白喝得烂醉,走到门口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倒在地上,然后就地睡熟了。
众人脸色或白或青,都是有口难言,毕竟李白这样的人已经无法掩盖光彩了,他今日题诗,明日就会传读天下,天下人都会知道他们背地里诋毁宁侯,惹得才子一怒,纵诗题墙,偏偏今日的事是藏不住的,李白赴宴,谁不盯着他今日做没做诗,做了什么诗,好不好?
宁侯的功勋是实打实的,背地里诋毁是男人常态,谁都看不惯女人比男人强势,明知故骂罢了,谁能想到李白会突然掀桌,半点规则都不和他们玩。
这可真是眼前有墙砸不得,李白题诗在上头。
李白如今已经不是什么魏家魏白了,不出名的士族子弟一般都是在名姓前冠以X家的前缀,但他出了名,且是大肆扬名,整个曲沃乃至大晋的文人圈子,已经没人不认得魏白了,故而他走到哪里都是一声接着一声的魏白来了。
李白扬名的过程很是粗暴,惊才绝艳四个字就是为他而生的,没人比他更懂写诗,普通人还需要一个晋身的台阶,但李白不需要,才华到了一定程度,连规则都会为之让路。
李白的诗如今已经是一首千金了,偏偏他还不一定乐意换,兴致起来了赠他一壶好酒能换三五篇,没有兴趣谁来求都不理会,背靠着魏家衣食无忧,等闲人也无法以势来压,李白如今是真正过上了逍遥自在的日子,近来正准备出游,游历一下异界的名山大川。
他年轻时想过做官晋身,也曾摧眉折腰,如今才发觉他真正想要的不是权势地位,他身系半唐才气投身滚滚红尘,退出名利场时只剩满身狼狈,今日一切唾手可得,却更怀念山河之远。
☆、第110章 春时
今年的春耕要比往年早一些,春寒过去得太快,曲沃每年这个时候还要穿几层厚衣,今年已经是春衫遍地,颇有一种生机盎然的意味。
阿燕从国子监出来,她是三年生,虽然第一年算的是中途插班,但她学习刻苦,也有一番天赋,已经能够跟上老生的进度,不需要再和两年生同堂听学,国子监的氛围一向很好,但她并不求人脉,只和周儿交好,如今国子监放春假,因要修葺,不能再住在学舍里,她和周儿一起凑了些银钱,在外找了个房子租住。
国子监每年是给学生一部分补贴的,尤其是女学生,又多了一份补助,前者是朝廷的公账,后者是国子监长周先生的私人补助,周先生年纪大了,又没家室,只想尽其所能照顾好学生们,听闻有许多女学生因为上学的缘故和家里闹翻,或者干脆就像周儿这样没有家,就自掏腰包每年多给一份钱,算是把这些学生当成了小辈。
租房距离国子监有些远了,是一处临街坊市的二楼,曲沃的坊市有大有小,规模也有区别,有的坊市是富贵人家才能花销得起的,有的是士族阶层才能进,除此之外,大部分的坊市都是百姓聚集之地,也是城卫司和凤翎卫重点巡查的地方。
因为认识秦杉,有不少凤翎卫都认得阿燕,一来二去也多了几分照顾,阿燕年纪小,长得好,又在国子监读书,纵然以前有些什么,长期处下来也会让人忘却这些,有不少凤翎卫明里暗里试探秦杉,毕竟自家头儿也老大不小的了,阿燕娘子的出身做秦杉的正妻不大可能,妾室还是可以的,毕竟是个很有能力也很努力的娘子了。
秦杉其实颇为纠结,他从前让人对阿燕多加照顾是怜惜她的遭遇,而不是别有所图,后来倒是真的对这个坚强的女子生出几分好感来,然而这几年他也算是陛下眼前的红人,知道陛下几次提起过阿燕这个人,陛下是个少言语的人,很多事情都放在心里,提一个人好几次就是难得的在意,能被陛下记挂在心,往后的前程不会小,他敢在这个时候纳陛下看中的人做妾,脑袋怕是不想要了。
可娶阿燕为妻,他又抹不开这个面子,如果只是当年的案子,他还可以说服自己,可阿燕先前被人害进女闾,实打实接过许多客,甚至如今曲沃里还有人认得她,作为一个普通的男人,秦杉确实退缩了。
阿燕是个敏锐的人,她对男人早已心冷,但秦杉不同,他救她出牢狱时的那一眼,注定了这个人对她来说会很特别,假如秦杉肯放下偏见认认真真和她相处,她很可能对他破例,相信一次情爱,可秦杉这几年的态度她看在眼里,索性就不再多想。
放下一份从未开始过的感情比想象的要容易得多,在秦杉还没犹豫完的时候,阿燕已经决定不再理会。
临街的坊市楼下开着点心铺子,香得很,街市上人来人往,就是晚上也吵闹,二楼一般不住人,但租金便宜,只租一个月,阿燕和周儿两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租房就住了进来,如今已经住了十来天。
周儿平时不怎么出门,她看书快,十天前从藏书楼带出来的书已经看完了,阿燕正好有事要回去一趟,替她拿了一些书回来,刚上二楼,阿燕就闻见一阵肉香气,顿时欢呼一声,“好香!今天是什么日子,有红烧肉吃?”
周儿正在临时搭的小灶边上扇火,闻言头也不抬,只是声音略低了些,说道:“你自己的生辰自己都不记得,难为我替你记着。”
阿燕这才想起,今日是她的生辰。
周儿是没有生辰的,她生下来就被扔到育婴堂了,阿燕平时也不在她面前提这个,她都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把生辰告诉周儿的,只好干笑两声,把裹了几层的一叠书拿给周儿看,“这是你要的几本,你看书那么快,我又多拿了一些,还有一本孙夫子写的西域游记。”
周儿抬头看了一眼,脸上就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为了阿燕的生辰,周儿烧了一海碗红烧肉,是专门请屠夫切的最好的一块肉,肥肉厚得有两指,又狠狠心放了许多糖和酱料,烧得香甜,两人就着一碗红烧肉各自都吃了两大碗米饭,连汤都刮干净了用来拌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