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初最初的记忆是门外有一条狗, 在叫, 然后养母走了进来,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
而这已经是很深处的记忆了, 再往前就完全不记得了。
“你想看?当然可以。”金博野一听说大外甥女想要看以前的照片,立马就同意了。
大多数照片都是被直接扔在箱子里, 金博野小时候偷偷翻出来过,他从小就是一个爱干净爱整洁的男孩子。
现在这些照片都是整整齐齐地叠放着,按照不同的年份放着。
“你可以开心看照片,我们有空再一起看你小时候的视频。”
盛夏接过了照片。
十几年前的照片, 已经泛黄褪色,但依旧能够感觉到照片里年轻姑娘的温婉和优雅。
盛夏看着照片, 里面的人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身上穿着天鹅绒长裙,坐在钢琴前,透过了泛黄的照片看着她,哪怕是褪色泛黄的照片,也没有损伤她的气质。
她的身上,流淌着艺术的高雅气息,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盛夏昨天大概想象了一下,妈妈以前应该是个富家大小姐。
但是没有想到,过去的妈妈是这个样子的。
照片的左下角是熟悉的字体,妈妈的字,年轻的妈妈在拿到这张照片以后,在右下角写上了――
“岁月曾回头,金云安,2001。”
盛夏摸了摸照片,很想对十几年前的妈妈说,一切都会好起来。
“大外甥女,看这个!你小时候。”金博野把另一张照片递了过来。
盛夏拿了过来,褪了色的照片中,两三岁的胖丫头,短短的齐刘海,穿着白色的蓬蓬裙,头上顶着一个尖角的生日帽,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对于盛夏来说,这就是陌生又可爱的一个幸福小孩。
小孩笑得那么快乐,不知道她当时看到了什么。
盛夏摸了摸小朋友胖嘟嘟的脸,她对小时候几乎没有记忆。
“你小时候和现在长得一模一样。”旁边的金博野说道。
盛夏心说自己和这个小孩完全不一样,长得也不像,小孩是圆脸,自己是瓜子脸。
盛夏看着这个胖嘟嘟的小朋友,咽了咽口水,突然有些恐惧。
她……会不会不是妈妈的女儿?会不会弄错了?哪有小孩子五岁了还没记事?
盛夏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小朋友比自己好看!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小时候能够是这个样子!然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一张!”金博野又递了一张过来,突然而来的声音,还把她吓了一跳。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高大的男人,盛夏像是触电一般将照片扔了出去。
“怎么了?”
盛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本能地都觉得很害怕。
“这是你们一家三口的照片。”金博野把照片递了过来。
盛夏这个时候才看清照片中那个年轻男人的模样。
浓眉大眼,整个人散发着朝气,是一个很帅气的年轻男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泛起了一种恐惧,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推开了照片。
这是她爸爸?
那个出国了的爸爸?
“你怎么了?”金博野有些后悔了,似乎不应该把这些给对方看。
他对自己姐夫印象不错,因为各种视频你都能够看到他在哄大外甥女,姐夫精神失常也是因为他姐的事情,而且他查了查,大外甥女被送养是大外甥女的姑姑做出来的事情,
“不知道,只是……只是脑海里好像出现了很吓人的场景。”
只是一闪而过,她什么都没有抓住。
恐惧紧紧的攥着她的心,有人提着她的后脖子,把她一下一下地往水里按,盛夏觉得眼睛疼,身上疼,哪儿都很疼。
有很多人冲了进来――
“盛铭,你没事吧?”
“盛铭,你快醒醒。”
“快放开手,这是你女儿。”
盛夏猛地从梦里惊醒,满头大汗,衣服已经被浸湿了。
盛夏从床头摸过了自己的手机,给舅舅发了一条消息――
“我爸爸是不是叫盛铭?”
大半夜的,那头居然秒回了。
“是,怎么了?”
“没有,就是有些高兴。”
“嗯?”
“没事,你快点睡吧。”
旁边的妈妈也醒了过来,给她擦了擦汗水:“做噩梦了?”
盛夏脑海里还记得那种恐惧的感觉,忍不住抱住了妈妈。
“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盛夏觉得太难过了。
“梦都是假的。”
金云安拍了拍盛夏的背,小声哼唱:“睡吧~睡吧~我的宝贝~”
盛夏听着妈妈的声音,这下子才又睡着。
为什么她小时候会丢了那么多记忆,为什么爸爸会不要她,为什么她会被送养。
她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盛夏突然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妈妈不想回头看过去了,她并不清楚过去发生了什么。
过去也不重要了,因为过去无法改变。
重要的是未来。
盛夏收好了妈妈弹钢琴的那张照片,却把其他的照片和视频还给了金博野。
“你不看了吗?”
“不看了。”
金博野有些奇怪:“你小时候的其他照片和视频你都还没看。”
金博野就差直接说,你小时候可爱,一起看吧。
唐梨梨在旁边看得正起劲。
盛夏摇了摇头,说道:“重要的是未来,我要把眼睛留着,看未来。”
妈妈很少提过去,几乎不提,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过去太苦了。
现在她看到了过去的照片,突然意识到,不是因为过去苦,而是因为一旦沉浸在过去中,就没什么时间来关注现在与未来了。
晚自习放学时,盛夏看着等在外面的妈妈,飞奔了上去。
结果就看到自己妈妈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是妈妈的妈妈。
盛夏头皮发麻,赶紧走到妈妈身边,对着妈妈说道――
“妈!我想跟李奶奶一起养猪!”
以后,她和妈妈可以跟李奶奶是一家人啊!李奶奶多好的,虽然没有钱的,但是偶尔会给她糖。
她不识字,但是却会认真地帮她整理书,有什么好吃的,也会给她留一份。
她身上有种传统的老一辈有的那种气场。
这个外婆不要她妈妈,不要她。
也没关系啊,反正她觉得李奶奶更适合当外婆。
盛夏清楚地看到她外婆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金博野也在旁边,觉得自己妈估计要气得惩罚人了。
他妈一直自诩上流社会,上等人。
盛夏表示,要去喂猪。
金博野严重怀疑大外甥女就是看出来了他妈这一点,故意这样做的。
要不然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他妈面前这样说?
估计他妈今天回家以后要摔东西。
“明天不许去学校了。”金夫人没有发脾气,坐在沙发上认真的说道:“这段时间,我就觉得你不对劲,看来就是这件事。”
“我不会转校,就在这个学校,我熟悉的朋友老师都在这里。”金博野认真地说道。
金夫人看着眼前的儿子,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不愿意去公司上班,而是要去外面的杂志社的金云,。
金夫人脸色冷了下来:“我让你转校,你就转校。我难道还会害你吗?”
“以前的事情,用得着现在还这么认真吗?”金博野不明白,有些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在他母亲眼里。
自己过得好那不叫过得好。
一定要在别人眼中风风光光的,才能叫过得好,仿佛人生在世就是为了活给别人看的。
“盛夏跟我一个学校,我姐完全没有要盛夏转校。”金博野不太明白自己母亲已经。经历了他姐姐的事情,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吸取教训?
“我也是一个人,我也有我自己的思想,我也有我自己的判断,我不是你创造的游戏npc。”
“那你以后想成为他们那样子的人?”金夫人皱了皱眉头:“你知不知道以后别人会怎么说你?”
金博野听到这句话,觉得耳朵疼。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他们要说就去说。我过我自己的就好了。”
金博野越说越觉得生气:“你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为什么在盛夏被不好的家庭收养时,把她带回来?你不怕别人说你是狠心的外婆吗?”
这句话捅了大篓子了。
第二天一大早,盛夏到学校时,看到的就是金博野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唐梨梨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怎么能打人呢!”唐梨梨说话声音都带着哭腔。
盛夏皱了皱眉头,赶紧过来,看了看金博野的脸,应该是被砸了一下,只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金博野看着走进来的大外甥女,原本想问的事情还是没有问出来。
算了,他还是有地方住。
再说了,他这么大的人了,也是有外甥女的人了,也应该学着独立起来了。
昨天晚上,他妈对着他冷笑――
“你一个在钱堆里长大的孩子,你现在所有的骄傲都是基于我给你的一切,现在你长大了,知道用我给你的这一切反过来伤害我。”
“既然你觉得你姐姐教育理念更加适合你,那你可以去找她。”
第四十四章 你是你自己
盛夏能够感觉到妈妈这几天明显就没有之前那么高兴了, 胃口也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厂里的存货都销售一空,雪梅阿姨来问要不要继续扩大规模,妈妈都没有像以前那样大手一挥, 让雪梅阿姨随便招人了,也停下了原本开实体店的计划。
她妈妈只是按了按太阳穴, 说道:“先停一停。”
“现在正是好时候。”雪梅有些不理解,金姐怎么突然缩手缩脚了, 实在不是金姐的作风。
“你妈妈最近怎么了?”雪梅忍不住私下里问盛夏。
盛夏能够想到的唯一理由就是她外婆。
盛夏知道, 不是所有的妈妈都像她妈妈这么好。
她其实不为自己的事情怪外婆, 她从小就被养得觉得没有人欠她的,所以外婆他们不养她就不养吧。
可是, 外婆怎么对妈妈那么刻薄啊,她脑海里总是会想到妈妈还是个小姑娘, 就被自己妈妈冷眼讽刺。
“妈妈,别难过……”
金云安回房间时,女儿手紧紧捏着被子, 嘴里嘟嘟囔囔的。
做噩梦了。
她凑近就听到小女儿说的是妈妈别难过。
不难过啊。
金云安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 她心里头是没有恨的,监狱里十五年, 足够让她看清楚人生的本质。
但她并不想和金家有来往。
她珍惜现在的一切,自由, 尊严,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有一颗活着的心。
“不难过,你妈妈不难过。”金云安想,十几年前, 她只是顺着时代,生了个孩子。
她十五年前, 遵从了自己的心,那个时候,她想,她得先是个人,然后才能是母亲,是女儿。
她不愿意正视,但那一刻,她的确害了自己的女儿,她摆脱深渊的方式是毁灭一切。
也推走了自己的女儿。
她的女儿从深渊里爬了出来,小脸上都是灰,像她小时候一样,准确无误地跑向了她。
“对不起。”
你外婆很多事情都是错的,但有一个事情没错,妈妈终究是对不起你的。
金云安原本的计划风险并不小,维持他们现在的规模,能够保证以后女儿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金云安对于金夫人并不难过,她十五年前就知道金夫人和她的母女情抵不过名声,抵不过公司,中间夹杂了太多的东西了,以至于轻轻一敲就会碎。
但她不欠她们了。
“对不起。”
“嗯?”盛夏迷迷糊糊地醒来,就听到妈妈在自己耳边说对不起。
盛夏大脑还没完全醒来,只知道妈妈在跟她说对不起!
盛夏一整天都在想外婆和妈妈的事情。
现在听到妈妈说对不起,基本上处于一种潜意识的动作,抱住了妈妈,打了打哈欠:“妈妈,你是不是把外婆说的那些话听进心里去了?”
“外婆是在故意伤害你呢,”盛夏睡意惺忪地说道:“她要是真的为我好,肯定就会来帮帮我,给我点钱,哪怕是让我写个借条也行啊,当然我也不是说她有责任帮我,我只是觉得她没有资格指责你。”
金云安关上了灯,黑暗笼罩着房间,她的声音冷静理性:“如果我当初没有那样做,你至少能够在我身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