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里很冷清,灰色的大理石地砖冰冰凉凉的,灯光没那么亮,只有床边的灯泛着黄色的光。茶几上摆着没翻过的杂志。窗帘紧紧拉着。一切都是很冷清的。
明溪的袖子折叠到手肘处,因为没有洗衣粉,于是挤了一点沐浴露,用力搓洗着书包上的油星子。
看着浴缸里的水逐渐飘出一点橙黄色的油星子。
水里倒映出她一个人的脸,脸颊边上还散乱着几缕发丝。
在这一瞬间。
明溪脑子里冒出一个很强烈的念头。
要是傅阳曦在就好了。
高高大大的傅阳曦,红色短发,看着就热闹如朝阳。
她突然。
很想傅阳曦。
她想给傅阳曦发信息,问他现在在哪儿。
她想问,为什么他七天没出现了。
周日、周一、周二、周三、周四、周五、周六。
再加上周六的晚上,七天多一点儿了。
今天是明溪的生日,但是知道的人并不多,就连董阿姨她们也不知道。
以前明溪是被奶奶领养的,因为是领养,所以也并不知道具体的生日。当时奶奶随便给了她填写了一个日子。两年前回到赵家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出生日期是十月二十四。
可即便知道了,她的身份证上也不是这个。赵家把她的身份证上的日期改成了和赵媛一样的十月十四。
明溪倒也并不在乎是否要过生日。她对这个没有准确的概念,也不是一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她只是——
想傅阳曦了。
明溪突然拧开水龙头冲了下手上的泡沫,拿起手机。
她点开和傅阳曦的对话框,强烈地想要发点什么过去。她现在的心情宛如又回到了第一次给傅阳曦发微信、盯着盆栽嫩苗不知道该发什么时的那一刻。只是区别在于,现在的她一眼都没看过自己的盆栽。
她靠近他的目的,已经不知从何时起,从单纯地想要蹭气运,变成了想要取暖。
又或者是,她喜欢他。
“喜欢”这个词从脑子里冒出来,明溪的心脏开始砰砰直跳起来,血液飞速窜向四肢百骸,让她上一秒脑子一热冲动得奋不顾身想发信息,下一秒又偃旗息鼓所有负面胆怯情绪纷纷涌来。
这种感受明溪从未体验过。
她以前觉得她喜欢沈厉尧,她也拼命去了解沈厉尧的喜好。
但是明溪发现,她在沈厉尧那边,没有思念,没有被保护时想要流泪的感觉,更没有后背被托起无比安心的感觉。她没有失眠过,也没有因为沈厉尧不理她,就紧张兮兮过。
明溪在想,如果对沈厉尧的是喜欢,那么现在更加渴望的情绪又是什么。
又或者,当时对沈厉尧的只是崇拜和讨好。
明溪在微信上输入:“我很想你”删除。
“你还好吗?”删除。
“你现在在哪儿?”删除。
所有的信息还没敲完,又被她逐字逐字删除。
她不知道该发什么了。
明溪思考了半天,最终揉了揉脑袋,心烦意乱地将手机丢在一边,继续蹲下去洗书包。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隔壁房间的几声尖叫。
好像是蒲霜的声音:“谁把我行李扔了???!”
酒店房间隔音没那么好。
几个女生的怒骂声纷纷传来:“我鞋子也被扔了,刚才上来时见到水沟里鞋子很像我的,我还以为不是,结果都不见了!”
“是不是赵明溪?”
“赵明溪比我们后回来。”
“气死我了,赶紧去查监控!大冬天的一件衣服也没有了。”
接着几个女生怒气冲冲去找酒店前台了。
明溪傻了眼,登时站了起来,她莫名怀疑是傅阳曦让人干的。
这么嚣张的报复行为,除了傅阳曦还能有谁。
她呆站了会儿,忽然听到门外面有动静。
明溪立即就朝门边走——是不是他来了?
明溪连猫眼也来不及看,欢天喜地地冲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沈厉尧。
明溪的表情愣了一下,有些错愕,沈厉尧拎着一只小小的奶油蛋糕,另一只手还拎着袋子,像是什么礼物。
好歹是认识了两年,也算青梅竹马,沈厉尧知道她真正的生日。
明溪见到是他,心中隐秘的希冀却一下子暗淡下来。
沈厉尧也察觉到了她的表情变化,微微蹙了蹙眉,道:“今天的事你别放在心上,那些女生反正已经被姜老师骂过了。你的心思还是专注于学习上,下次这种事情直接告诉老师或者我——走吧,我带你出去过生日。”
就这么一句话,明溪知道了自己和沈厉尧不是同路人。
别放在心上。
但是有的事对于她而言,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沈厉尧是真正家世好,什么都不缺的人。也不会去想象她以前有多想得到赵家人的爱,和沈厉尧他的欣赏。
明溪脸色淡淡,张了张嘴,刚要拒绝,忽然瞥见楼梯拐角一道熟悉的身影。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明溪心脏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就追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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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酒店是一条宽敞的林荫道。
月光洒在地上,清冷冰凉。
明溪眼睁睁看着前面那个熟悉的身影,月光下高挑清瘦,树叶的影子缝隙落在他身上,他步伐飞快。
而明溪心脏跳得飞快,没错,周四她没感觉错,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出来的那个正是傅阳曦。
只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了黑色的头发。
他来了,但是为什么扭头就走。
傅阳曦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他一来,便见到酒店房间门口的那两人。
他站在墙角,指骨苍白,血液从四肢百骸窜到头顶,以至于浑身冰凉。
虽然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会见到与沈厉尧在一块儿的赵明溪,但是他发现真的要让他接受这个事实,他却仍是狼狈至极。
天色很暗。
明溪追不上他,明溪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傅阳曦。”明溪喊了一声。
委屈忽然就从鼻尖酸涌出来。
——是不会对别人有的情绪。
“我——”
明溪不知道该说什么,几天没见,陡然变得陌生。而且,她能看出来傅阳曦一直躲着她,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明溪还是忍不住把他叫住。
很多情绪酸酸麻麻。
最后汇聚到大脑,脱口而出的一句是:“我鞋带散了。”
空气仿佛静止了下来,月色晃动,地上的树影也被风吹得晃动。
傅阳曦脚步蓦然停了下来。
他高大的身影动了动,肩膀有了转动的趋势。
这一刻。
所有一切仿佛都慢了起来。
傅阳曦回过头来,看了明溪一眼。
他闷不做声,突然开始往回走。
走了两步,他闷着脑袋朝这边跑了起来。
周围很安静,明溪看着他。
鞋子踩在地上的声音,仿佛一步一步踩进了明溪的心上。
傅阳曦跑回来,漆黑的发上垂落着沉默与被抛弃的受伤。
她不要他了,但是她喊一声,他还是会回来。
他蹲下来,给赵明溪把散开的鞋带系上。
他系得很慢。
明溪垂下眼,打破了寂静:“你是不是来给我过生日的?”
“嗯。”傅阳曦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给明溪系上鞋带,站起来。
明溪抬眼看他。今天的傅阳曦和平时有些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黑头发的原因,他眉眼沉沉,眉眼间的嚣张气焰也没了,只剩下退让和义无反顾的少年气。
他看向明溪后边。
明溪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扭头。
他看着明溪扭头的动作,浑身一僵,哑声道:“等别人给你过完生日,剩下的时间我再帮你过好了,无论多晚,待会儿打电话给我好吗。”
“我等你。”傅阳曦退至最卑微的地步。
“赵明溪!你不能走。”沈厉尧从明溪后面的酒店那边大步流星追过来。
明溪这才意识到他另一只手拎着的是什么,是一个透明的水晶盒子,里面装着金牌。
他想送这个给自己。
“我是认真的。”沈厉尧定定地道:“那天对董阿姨说的话。”
傅阳曦同时也看清了。他下意识看了眼明溪,喉咙滚动一下,竭力按捺住自己眸子里翻涌的戾气与嫉妒,转身打算走。
他不能继续看下去,否则不能保证自己干出什么事来。
“等一下。”然而明溪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明溪生怕他跑了。
明溪不确定傅阳曦是否喜欢自己,或者只是将自己当小弟。
但是她本能的,想要在他面前,与沈厉尧撇清关系。
即便他还没开窍,还只是把她当小弟,她也不想让他误会。
傅阳曦浑身僵硬,并未回头,心说,她难道还要他留下来看沈厉尧对她表白吗?
还是想让他们一块儿庆祝生日。
傅阳曦心都凉了,生无可恋地想,小口罩果然没有心。
然而下一秒。
他听见的是——
“对不起,我不想和你一起过生日。”
傅阳曦晕头转向,对他说的?
他宛如一块僵硬的石板一般,整个人直直下坠,仿佛要坠入噩梦当中,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侧过头去,看向赵明溪。
可赵明溪却看向的是沈厉尧。
等等?
赵明溪对沈厉尧说的下一句话是:“沈厉尧,抱歉,我已经和你说清楚过好几次了,在转班之前我就不喜欢你了。”
“前几天被董阿姨非得拉着在一块儿吃饭,因为顾忌长辈的面子,我没当场说出来。”
“但事后我去给董阿姨说清楚了。她以后应该也会尊重我的意见,不会再强行撮合我俩。”
明溪每说一句,沈厉尧脸色就发青一点。
然而傅阳曦却是整个人先呆若木鸡,然后血液一点点回涌,苍白的脸色一点点恢复血色。
他脑子嗡嗡响,心脏砰砰直跳——小口罩这是在拒绝沈厉尧?
她不是在拒绝他?
她是在拒绝沈厉尧?
她说她转班前就不喜欢沈厉尧了?
傅阳曦的理智一点点回笼,冷得彻骨的四肢也一点点有了知觉。
她说她不喜欢沈厉尧。
早在转班前就不喜欢了。
那么早?
——傅阳曦意识到自己差点笑出声,赶紧死死抿住唇。
“所以你的生日礼物和蛋糕,都请你拿回去,我不喜欢你。”
明溪态度坚定,甚至冷淡。
“如果以后你还这样,我们连朋友都不必做了。”
沈厉尧脸色极为难看。
即便想过现在的赵明溪对他退避三舍,但万万没想到只是作为朋友过生日而已,她也不愿意。
到底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他还想说点什么,赵明溪却拽着傅阳曦就走。
……
傅阳曦被赵明溪拽着,此时此刻他整个人都像台年久失修的老旧电视机一样,一遍一遍在耳边回想着赵明溪对沈厉尧说的话。
每重复一遍,他的嘴角就完全无法自控地上扬一点。
他心脏跳动的频率已经达到了最高峰,血液一阵阵往脑门儿上涌。
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如果不是被拽着,他可能会飘上天。
“小口罩你——”
明溪握着他的手,眼睛亮晶晶:“曦哥,我们去过生日吧。”
温暖一下子从手掌处传来,暖热了傅阳曦被冻僵的血液,连日以来所有的伤心难过,仿佛都被这一句给驱散开。
她说的是‘曦哥,我们去过生日吧’。
而不是‘沈厉尧,我们去过生日吧’。
是不是意味着,沈厉尧现在对她而言,就是个路人甲!路人乙!路人丙!路人丁!
傅阳曦再次确认这一点。
傅阳曦突然道:“这附近有操场吗?”
明溪:?
傅阳曦想去绕着操场跑三百圈,他死死绷住表情,竭力不让自己表现得宛如国足胜利般那么欣喜若狂。
“所以你这几天消失了是去哪里了?”
“被我爷爷困住了。”傅阳曦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在西餐厅见到她和沈厉尧还有董家人吃饭,找个地方心灰意冷地躲起来了。
……
半小时后,明溪身上披着傅阳曦的外套,被他带着来到一家豪华酒店的包厢。
包厢里到处都是粉红色、鸡蛋黄、湛蓝色的气球,窗户上粘贴着“十八岁生日快乐”。
最大的蛋糕被董深和贺漾推出来。
柯成文和姜修秋都在,姜修秋是睡着了被人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