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热气腾腾的烤肉店坐下来。
“是你?”
“是你?”
明溪和姜修秋同时问出了声,问完后两人都是一副惊讶、随即了然的表情。
傅阳曦盯了眼赵明溪,又盯了眼姜修秋,最后盯了眼把姜修秋带过来的柯成文,简直拳头都要硬了。
柯成文慌张用眼神示意‘他自己联系我要来的又不是我特地把他带来的’,傅阳曦用眼神瞪回去‘你不会拒绝啊?’,柯成文眼神更加苦逼‘这不是曦哥你发小么?我怎么拒绝?’
几轮眼神来回,傅阳曦红色短发本就被夜风吹得东倒西歪宛如刺猬,这下脸上更是结了一层冰霜。他将菜单翻得哗哗响,十分扰客:“是你个屁啊,小口罩,你和姜修秋早就认识?”
明溪解释道:“说认识倒也不认识,就是大半个月前我替他代考过文艺宫的大提琴考试。就是那个昵称叫Handsome J的。”
开价八千,她说谁这么土豪呢,原来是傅阳曦的富二代朋友。
现在一回想,明溪说怪不得那几天小嫩苗长得飞快呢,敢情里面还有这件事的涨幅在里面。
傅阳曦拉长了脸:“那你俩已经加过微信了?”
明溪道:“对。”
代考嘛,不加微信怎么联络。
傅阳曦拿起桌上的闷醋捣鼓:“那岂不是很有缘分?”
明溪道:“对。”
傅阳曦:“……”
傅阳曦只觉得自己嘴角的伤口好疼!
姜修秋则一边擦拭着筷子,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傅阳曦,对赵明溪道:“那我就不同了,我对你的认识还来自于——”
话没说完,嘴巴里被傅阳曦隔着桌子塞进去一块哈密瓜,傅阳曦暴跳如雷:“你这人长了张嘴一天到晚叽叽歪歪,我警告你别胡说八道些不该说的,吃水果!”
姜修秋继续笑,一副有了威胁傅阳曦的筹码的样子。
明溪看姜修秋笑得那意味深长的样子,怀疑傅阳曦是不是在背后说自己坏话了——就是自己刚转班,千方百计想和他做同桌,他最讨厌她的那段时间。
贺漾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打破僵场:“烤肉来了!”
明溪主动站起来,把碟子从服务员手中接过来,摆在桌上。见店里人多,服务员人手不够,她下意识就要了条围裙戴上,道:“你们吃,我擅长烤,我先给你们烤着。”
傅阳曦从没烤过肉,但是见赵明溪这么自然地接过夹子去烤,他心头又不大舒服。
他站起身,劈手夺过赵明溪手里的夹子,仗着身高,从后面一下子把她套上的围裙摘了下来:“你坐一边去。”
明溪眼前被围裙挡了一下视线,等反应过来,已经被傅阳曦推到座位里面去了。
她惊呆了:“你来?”
几个人都惊讶地看向傅阳曦。
姜修秋托着腮,又多看了眼赵明溪,笑眯眯,心里“哟”了一声。
“怎么样?瞧不起我?”傅阳曦道:“觉得小爷我不会烤?你这是在挑衅我。”
“不敢不敢。”明溪忍住笑。
傅阳曦和明溪换了位置,坐在最外面,用剪刀将肉剪成几块,手忙脚乱地扔进去。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糊了的味道,油噼里啪啦。
烤肉夹在他手里面仿佛格外不灵活,差点飞出去。
不远处的服务生看了都着急,生怕红色刺猬头的男生把他们店给烧了。放下一桌人,赶紧走了过来:“我来帮你们吧。”
傅阳曦讪讪地松开了夹子。
“这几块谁要吃?”服务生问被烤得糊透、黑得爹妈不认的那几块烤肉。
傅阳曦看向姜修秋,姜修秋移开了视线。
傅阳曦看向柯成文,柯成文“咳”了声,抬头看着窗外:“月色真美。”
见没人要,傅阳曦面上无光,黑着脸:“给我。”
“我也要几块。”明溪不忍心没人捧场,将盘子递过去。
傅阳曦哼了一声,拽起嘴角,心里却美滋滋。
不过下一秒他还是将自己和明溪的盘子里的焦了的烤肉倒进垃圾桶。
烤糊了还是别吃了。
开始吃起了烤肉,明溪盯着对面的姜修秋,打起了姜修秋的主意,说:“雇主,握个手吧,以后还有类似的事情找我。”
她本来以为傅阳曦的朋友会是和傅阳曦一样难搞的人物,但没想到姜修秋脾气非常好,笑眯眯地就朝她伸出了手:“没问题。”
明溪心情激动,立刻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握了上去。
还在吃烤肉没来得及阻止的傅阳曦:“……”
明溪一肌肤触碰姜修秋,盆栽里的小嫩苗立刻动了一下。
生长了一颗半!
虽然没有碰傅阳曦的第一次生长的那五棵嫩芽那么多,但是也足够令人高兴了!
明溪心潮澎湃,夹了块烤肉嚼着,又问:“姜修秋,你是不是因病快一个月没来学校了?你桌子上应该会堆积很多卷子吧,你需要人帮你整理吗?还有你平时的值日什么的需要人跑腿吗?”
柯成文默默看向傅阳曦快绿了的脸色:“……”
姜修秋还没来得及说话,傅阳曦一把把明溪的身子拽了过去,双手攥着她肩膀,恼怒地盯着她——
“怎,怎么了?”明溪一头雾水。
傅阳曦脸色很臭,恶狠狠地盯着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到底是我小弟还是他小弟?”
明溪把烤肉咽了下去:“我不能两个都当吗?”
当老大这种事,还有职业竞争的吗?
“不行!”傅阳曦气急败坏——他怀疑小口罩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他说的‘小弟’难道就真的是那个‘小弟’的意思吗?非逼他主动捅破窗户纸吗?
明溪:“为什么?”
傅阳曦涨红了脸,恼怒道:“一山不容二虎,懂?”
姜修秋在旁边笑得疯狂咳嗽,喝了口水,叹气道:“没办法呢,我的人格魅力,挡不住呢。”
明溪身上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想,百分之六和百分之二,那她肯定选择傅阳曦这个百分之六啊。
“那我还是选择当你小弟吧。”
傅阳曦耳根一红,心头舒坦了,他放开明溪的肩膀,还老大做派地给明溪夹了几块肉。
明溪:“谢谢。”
“不用谢。”傅阳曦得意洋洋地掸了掸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挑眉朝姜修秋看去,眼神狂霸酷炫拽:“看来还是我人格魅力大呢。”
柯成文和贺漾:“……”
明溪:“……”
很好,两层鸡皮疙瘩。小口罩拳头硬了。呢呢呢呢你们妹呢。
烤肉店热气腾腾,肉质和佐料的香气四溢,明溪身上很暖和,看着眼前这一群年少的人插科打诨,心底也暖和。
有一些东西悄无声息地滋生,弥补了她心中空落落的角落。
中午服务员送来些果酒,没人注意明溪也喝了两杯。
傅阳曦发现她不对劲时,赶紧拦下,但她已经喝了三杯。
明溪开始感觉脑子晕乎,窗外的月亮长了毛边。
傅阳曦晃了她一下。
但傅阳曦开始变成两个傅阳曦。
她转头,身后黄绿色的玻璃窗框也变成了两根。
……
明溪撑着脑袋,漂亮的脸上泛着红晕,眼睫沾着雾气,视线不自主地落到了街边,那边有一对祖孙在寒风中摆着摊,正在卖鲜红色的糖葫芦。
不知道孙女撒娇说了些什么,拽着老奶奶的袖子一直摆,那老奶奶耐不住,取出一根糖葫芦,递到孙女手上。
老奶奶转过脸来时,脸上带着慈祥平和的笑容,脏兮兮的手揉了揉孙女的脑袋。
明溪呆呆看着,顿时忍不住了,她鼻子酸涩,眼圈一圈地泛红。重生后得知奶奶已经不在了到现在所积攒下来所有情绪,瞬间倾泻而出。
眼泪不受控制“啪嗒”一下砸下来。
“我奶奶。”明溪哇地一声哭出来,声音带着沙哑的余韵:“我奶奶去世前还给我留了几千块钱!”
“……”
桌上一桌人看着她。
“完了,赵明溪不能喝酒,她喝一点都能醉得不轻。”贺漾才想起来,她自己也有点晕。
傅阳曦迅速起身把明溪拉过去,对贺漾皱眉:“怎么不早说?”
明溪抱着傅阳曦,像抱着一根电线杆子,呜呜哇哇地哭。
她连奶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过。
她离开桐城的时候,奶奶放心不下,而她却带着满心的期许和向往,并且还对奶奶说,等她讨到赵家人喜欢了,过段时间就把奶奶接过去,以后考了好大学有出息了能给奶奶养老。
只是等她刚到赵家没多久,生日前后两日,刚打电话给奶奶没人接、察觉到不对,就接到从镇上打来的电话。
说她走之后,奶奶去身上送货,一不小心被暴雨困住,因为腿疾滑下了山,那个晚上就去了。
镇上的人好心,给奶奶办了葬礼之后,才不忍心地打电话通知她。
因为发现得迟,镇上医疗条件也不好,甚至不知道奶奶具体是哪天去世的。
当时明溪整个人都懵了。
她一路狂奔回桐城。
她在寒冷的灵堂里没有声音,哭到麻木。
她还说要让奶奶过上好日子,最后却是奶奶给她留下一个破旧的红布包,里面装着奶奶腿疾多年却不敢医治、攒下来的给她的学费。
明溪像是被打开了开关,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哭得鼻尖泛红。
用手乱七八糟地抹着脸。
手上沾着辣椒,越抹眼睛越辣,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了。
傅阳曦慌乱地抓起桌子上的纸巾,给她擦掉脸上的泪水。
傅阳曦很少看见赵明溪这种崩溃的哭,心里揪了起来,扭头问贺漾:“她奶奶是谁?住哪儿,地址是哪里,发给我。”
“已经去世了。”贺漾难过地看着明溪:“她——算了,这些事情说了应该没关系。”
贺漾跳过一些赵家亲生女儿与非亲生的事情,只把明溪从小生活在北方桐城,十五岁才回到赵家的一些事情告诉了傅阳曦他们。
傅阳曦听着,眉心愈发地皱了起来。
柯成文看着明溪,心情复杂:“没想到。”
其实看赵明溪气质出众,还以为她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呢。但是仔细想想也能知道,哪个娇生惯养的又会烤肉又会做菜?
明溪身体轻飘飘,脑子像是进了水,晃悠悠,但是依稀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她顿时悲怆地又哭了出来。抓住面前的人,将额头往上面撞:“呜呜呜去世了去世了都怪我。”
傅阳曦:“……”
接下来另外几人还说了什么,明溪已经听不清了,听清了脑子也转得慢的很,没法辨认到底在说什么。
她沉浸在巨大而悲伤的梦里,仿佛回到了上辈子灵堂的那一天。
手脚都冻得发麻,哭得浑身都在抖。
明溪依稀感觉自己被傅阳曦半抱出了烤肉店,自己吐了他一身,他蹲在自己面前,把自己系得乱七八糟的鞋带重新系好。接下来对姜修秋其他几个人吩咐了几句。
烤肉店外的路灯的光照在地上,细小的飞虫在寒气中飞扬环绕。
呵出的气成了白雾。
泪水砸在地上。
冷得要命,眼泪淌进脖子里也冷。
她脖子上又多了一条围巾。
总算不冷了。
明溪抱住了身前的暖和的电线杆。
……
接下来明溪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睡了一觉。
……
很奇怪的是,醉酒的人快醒来之前,能知道自己是醉了。
意识朦朦胧胧的快要清醒,可是身体上却像是压着一座山,怎么也抬不起来。
眼皮子也沉重疲倦得不行,只能感觉到一点闪烁的光亮。
像是卡了带的放映机,能想起来昨晚的只有几个零星的画面。
引擎的嗡鸣声以及轻微的摇晃让明溪感到头疼欲裂,着陆时的失重感更是让人胃部拧成一团,昨晚吃的什么都快要吐出来。
……
等到明溪模模糊糊地有了点意识,快要睁开眼时,第一个感觉就是冷。
怎么回事?
比昨天冷多了?
气温突然骤降了十几度吗?
耳边不停地传来嘈杂的声音,座位一直在颠簸,明溪浑身上下的骨骼仿佛都不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