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不为所动,冷冷地道:“你不是一直想退婚吗?”
瑟瑟只想着不能吃眼前亏,也顾不上其他。把沈昭腰间坠下的环佩玉玦扫开,紧紧抱着大腿,道:“我这不是一时糊涂嘛,其实我这几日都想通了,我与阿昭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幼的情意,世上无人能及,我想嫁给你,我对阿昭一片痴心,日月可鉴。”
听到这儿,凭宁王那老成深算的主儿,眼见瑟瑟将大腿抱得那么紧,而沈昭又没有甩开她,就觉出这事八成要坏,偏沈旸那不长眼的还想继续递谗言,刚抻出个头,还没说话,就被沈昭抬手指过来:“你闭嘴。”
他低头凝睇着瑟瑟,眼中冰冷褪去,浮上温隽柔光,轻轻捏着她的下颌,望进她的眼睛里,柔声问:“你说得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反正觉得,这婚是退不了了……
第12章 婚期
瑟瑟瞎话张口就来,毫无思想负担:“当然是真的,我几时骗过阿昭?”
沈昭俊逸的面上浮掠起温甜的笑意,轻轻抚着瑟瑟的脸颊,凝着那若丹珠的点绛娇唇,低了头想要亲吻,忽而又想起幔帐外还站着他的八叔和沈旸。
一时有些为难,别馆的事还没解决呢。
瑟瑟紧觑着他的神色,脑筋飞快转动,趁着他有些松动,声音绵软,带了几分诱哄:“阿昭,我可是你没过门的妻子,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要将这脏水泼在我身上,那少不得就会连累你啊。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可若是因为我给你平添了苦恼,那我真是要难过死了。”
沈昭大为感动,捧着瑟瑟的脸,若易碎易失的珍宝,挚情道:“在阿姐的心里我当真这么重要吗?”
瑟瑟点头:“重要,你是阿姐心尖上的人。”
“那……”沈昭转头看向幔帐外的两个人,似是有些许恻隐,犹豫难决。瑟瑟忙趁热打铁,把他拽回来,握住他的手,甚是真诚道:“这事情总得有人担啊,驻守别馆的禁卫本就是由八叔和晋王调遣,他们总归也是跑不掉的。陛下既然让你主理此案,那你便不能徇私,不然让岐王抓住把柄,狠参你一本,那就不好了。”
沈昭终于下定决心,转身出来
宁王和沈旸紧跟其后。
“三哥,我们……”
沈昭抬手止住他的话,道:“瑟瑟说得对,看护别馆本就是你们的职责,如今人丢了,你们责无旁贷。”
沈旸心有不甘,抻了头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宁王扯住袖角,拉了回来。
“既然是你们的职责,那么瑟瑟这一段就不必往外说了。”沈昭敛却多余的神情,凤眸紧盯着他们,字句清晰道:“你们记住了,瑟瑟从未去过别馆,父皇面前要小心说话。”
宁王和沈旸对视一眼,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冲他端袖揖礼:“是,太子殿下。”
及至沈昭又回去和瑟瑟腻歪,沈旸在庭院里顶着正午烈阳,气得浑身发抖:“我就想不通了,这么大一件事,凭什么温瑟瑟她抱一抱大腿就能给自己摘干净?她那分明是花言巧语在哄骗三哥……”
他恍然大悟,转身看向抱剑倚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的傅司棋:“你可是三哥的心腹,有人蒙骗你们家殿下,你怎得也不知道出来规劝规劝?”
傅司棋懒散地睁开眼,满面无奈道:“我早就听出温贵女在蒙骗我们家殿下,可问题是我们家殿下就吃这一套。从小到大,贵女不知蒙骗我们殿下多少回了,那谎言听着要多拙劣有多拙劣,偏偏殿下就跟中了蛊似的,深信不疑。”
日影西斜,投在墙垣上斑驳光影,一株枝桠婆娑的樱花斜伸进轩窗,落在窗前陈设的白剔花双凤瓶上,显得格外鲜亮。
沈昭把瑟瑟摁在妆台前,拿起梨花木梳,亲自给她梳拢一头秀发。
铜镜中映出一张妙龄娇颜,自是云鬓乌亮,眉眼柔媚,以钗环绢花点缀,却说不清是花更明媚,还是人比花娇。
沈昭边给她梳着头,边状若不经意道:“阿姐,上次我们说好要将婚期推延,可近来事多,我还没来得及跟父皇提,如今,你看还有必要推延吗?”
瑟瑟:……
方才戏做得太足,没留神把自己的后路都断干净了,这会儿如果她说还想推延,沈昭会不会跟她翻脸,直接把她拖到御前去问罪?
外面那两个一心想让她背锅的东西可还没走呢。
见瑟瑟不语,沈昭提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疑虑:“阿姐,你怎得不说话?”他顿了顿,声音僵硬:“你刚才可是在蒙骗我?”
“你对我说了那么多甜言蜜语,可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不是!”瑟瑟一阵惊骇,在铜镜中看着身后人那幽怨模糊的面容,捂住扑通扑通跳的小心脏,放和缓了声音道:“阿姐怎么会骗你呢。这婚期……不必推延了,阿姐可巴不得能早点与阿昭成婚呢。”
温瑟瑟啊温瑟瑟,你就玩吧,迟早把自己玩死。
沈昭温润一笑,含了几分宠溺纵容,几分羞赧,弯身凑在她耳边,轻声呵气:“既然阿姐是这样想的,那么我便去回长辈们了,再过两个月我们便成婚,虽说有些仓促,但父皇身体抱恙,借这桩婚事冲冲喜也好……”
瑟瑟只觉自己的唇角擎了千钧之重,提起来甚是艰难,只能勉强干笑了几声。
趴在窗外偷听的沈旸突然醍醐灌顶,他后退几步,凑到宁王跟前,不甚确定地猜测:“您说……三哥是不是故意的啊?他就是想让温瑟瑟跟他撒娇,向他服软,其实压根就从来没有想过要用这事来处置瑟瑟——咱们两个是不是被他耍了?”
宁王将手搭在额上,戴着的碧玉扳指莹润清透,阳光一照好似通底了一般,他慢悠悠道:“你才看出来啊……”
沈旸如被兜头浇灌下一盆冰水,深受打击,蔫蔫地蹲在樱花树下,长吁短叹。
什么中了蛊,什么不知被谎言蒙骗多少回。
太子是什么人,披上毛就成精的主儿。
就凭温瑟瑟那点道行还想跟太子玩?
十个温瑟瑟也不够人家玩的。
别馆一事沈昭终究还是回护了宁王和沈旸,一来怕罚得狠了,两人恼羞成怒把瑟瑟供出来;二来如今案子未结,他还需要他们来制衡沈晞。
这案子的背后牵扯着一些别的事,如今还不是大白于天下的时候。
罪罚定下来,不痛不痒的罚了半年俸禄。
宁王和沈旸都很满意,甚至还亲上东宫谢了太子的回护之恩。
沈昭则借机托宁王去向皇帝提了一下他和瑟瑟的婚事,皇帝得知瑟瑟已不想退婚,大喜之余又难释心忧,当即将婚期又提早了一个月,着令礼部火速准备大婚仪典。
瑟瑟这几日被她娘关在闺房里,背大婚仪典所需的礼仪规矩,日夜不辍。
她倒想辍一辍,她娘派了四个孔武有力的老嬷嬷看着她,她胆敢动一动,立刻给她摁回去。
不出几日,消瘦得下颌尖尖,脸色蜡黄,兰陵公主见状,怕有损大婚当日的仪容,便对她看管得松了些,偶尔也许她歇一歇。
一旦歇下来,万千心事便会急涌上心头。
瑟瑟心中始终存着一丝疑影,一面觉得母亲和阿昭实在瞒了她太多事,不该这么稀里糊涂地交托了自己的终身;一面又觉得身似浮萍,根本由不得自己。
多么可笑,若是早几日有人对她说,别看你身着锦绣,金尊玉贵,不过是一株由不得自己的浮萍,她定会嗤笑那人荒谬。
可如今,竟也学会顾影自怜了,到底是从前太浅薄无知,还是如今太不知足了?
不过定下婚期也不全是坏事,太子大婚,各路宗亲外戚都得来长安庆贺,这其中便包括瑟瑟的父亲,莱阳侯温贤。
父亲的书信早几日到了,瑟瑟软磨硬泡着她母亲,把贺昀和其他府中郎君先送到别院,就算父亲在京中另有居所,可总会来府上看她和玄宁,若是见着这莺莺燕燕,总归有些别扭……
兰陵公主不屑道:“就你爹那迂腐的脾气,跟他在一块不出半个时辰,他能从我身上挑出一箩筐毛病,虱子多了不怕痒,我倒真想看看他见着那些莺莺燕燕是什么表情。”
话音甫落,瑟瑟刚想规劝,忽听身后传进玄宁的声音:“爹,您慢着点。”
第13章 缱绻
月色皎然,烛光暗昧,如烟似雾的落下来,将廊庑下的人影拉得很长。
温贤一身墨蓝襕衫,封襟绣了株惠兰,阔袖垂曳,金冠束发,蓄着短髭,披着溶溶月光走近,气质矜贵,温润端雅。
屋中一阵短暂沉默,瑟瑟忙迎了出去,扑进温贤的怀里,泣道:“父亲,您回来了,女儿很想你。”
温贤轻抚着她微微抖动的肩膀,低声安慰了几句,略有些僵硬地抬头看向兰陵公主。
兰陵公主的视线在空中飘忽了一阵,最终落到温贤的脸上,勉强扯动了下唇角:“来……来了。”
温贤点头,一只手握住瑟瑟,一只手握住玄宁,径直走向厅堂,直奔主座。
站在厅堂中央的兰陵公主别扭地看了看主座桌边搁着自己饮过的半瓯茶,瘪了瘪嘴,讷讷地走去副座。
气氛起初是有些尴尬的,毕竟两人和离多年,因为女儿婚事再聚,总跟隔着什么似的。可瑟瑟跟玄宁都是话多的,姐弟两一唱一和,气氛总算热络起来。
话说多了,也都不拘着了。
温贤皱着眉低头看了眼桌边茶瓯,道:“我早先说过多少回了,不要喝浓茶,喝多了对胃脏不好,尤其是晚上。”
“还有,我方才又听见你说我迂腐了,我早就说过,君子切忌背后毁谤人,这是小人所为。”
瑟瑟和玄宁对视一眼,心道:开始了,这就开始了……
兰陵公主斜眼睨他,心里盘算着瑟瑟婚事在即,这要是大半夜公主府里传出杀猪声,是不是不太妥……
这一犹豫的功夫,温贤又连挑出四五个错处,谁都没打断他,他反倒好像自己气得不行,瞧着兰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长吁短叹地起身,非说要回他的莱阳侯府。
走到府门外,却见停着一驾黑鬃锦蓬马车。
瑟瑟认识这马车,心里咯噔一下,当即觉得不妙。
车幔被挑起,裴元浩从车里下来。
他生了张国字脸,两弯浓眉,不知其人观其面相会觉得是个挺忠厚的模样,特别是在凤阁迎来送往久了,练就八面玲珑的本事,逢人一笑,不管含了几分真心,都让人觉得挺亲切的。
裴元浩就端着这么一抹亲切的笑,直奔温贤,朝他拱手示礼,道:“温老弟,多年不见了,愚兄想着不耽误你们共叙天伦,等你走了再进。”
这话说得太微妙了。
长安城中曾经传过一段裴元浩和兰陵公主的风月往事,据说两人少年相识,情投意合,本可成其佳缘,也不知怎得让莱阳侯温贤抢了先。
兰陵成亲之后,因为政务之由,没有完全与裴元浩断了联系,这一下可正中那些专好窃人私隐之人的下怀,什么二君争女,什么内帏鸳色,全都杜撰出来了,说得就跟他们躲在人床底下似的。
裴元浩明知他和兰陵在外人看来有些说不清,还将话说得这么暧昧含糊——等你走了再进,莫不是两人有什么,嫌温贤在这儿碍事。
瑟瑟知道裴元浩这是在挤兑父亲,愤懑至极,可长辈们都在,也轮不到她说话,只有忿忿地瞪着裴元浩。
一阵安静,气氛古怪。
蓦地,温贤望着裴元浩轻笑了两声,道:“这样啊,那你回去吧,我今晚不走了。”
说罢,他转身冲玄宁道:“儿子,进去给爹收拾间厢房,要离你娘近点的。”
温玄宁咧嘴一笑:“好嘞。”一阵风儿似的撒着欢奔进了门。
这下轮到裴元浩瞪眼了,他瞪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和淑儿都和离了,你还住这儿算怎么回事?”
温贤悠然一笑,不慌不忙道:“和离怎么了?起码我们有过名分,你连离都没得离,还有脸这么晚往公主府里钻,我又为什么不能住这儿了?”
裴元浩被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憋了许久,正想反击,抬头一看,温贤早领着瑟瑟回去了,只留给他月下两道疏影。
裴元浩指着他离去的方向,朝着兰陵恨恨道:“这么多年没见了,他怎么还这么气人!”
兰陵公主散漫看了他一眼,道:“行了,你回去吧,最近别来了,有事托人捎信。”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府。
这一夜足够热闹,瑟瑟拉着她爹说了半宿的心事,亥时才回闺房,沾上枕席,以为会睡得很踏实,谁知那梦魇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