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自幼习武,到底并不精于书画,听了这话,便总觉着夫人是在故意笑话他,因此便也故意回道:“那磬音你怕是说错了,我写这几个字时,满心里想的都只是你,如何能带了杀意来?你再好好瞧瞧,里头是不是满带了男女情意才对?”
闻言,苏磬音便立即笑出了声,一面脸红,一面又配合的仰着头看了好几回,便连连摇头:“呀,细一瞧,当真还透着儿女情长,这可不行,一带上情意来,你这威武杀意,岂不是毁了?”
两人为着这字闹了半晌,最后齐茂行正经起来,问他是不是不太成,若不然,还是请她再重写一回,再换上去?
但苏磬音却很是坚决的拒绝了。
甚至后来每每经过时德音居下,她有意无意的瞧上一眼,面上便总是带了轻快的微笑。
但今天下午,苏磬音却对头顶的三个字理也未理,径直举步进了屋内,也没有像往日一般先抱着软枕去榻上毯上闲散躺靠,而是去了书桌前,又翻出了她早已翻旧的《论语》来,满面严肃的备起了课。
若是往常,这种时候,齐茂行都不会打扰她的,但是现在,他却是微微皱了眉头,忽的上前,一把按下了她的书本,忽的开口道:“磬音,从昨日开始,你到底怎么了?”
苏磬音抬头,还试图微笑着岔过去:“嗯?怎么了?我好好的啊。”
可齐二并没有叫她如愿,他的声音温和清朗,可态度却是坚决的丝毫不让:“并没有,你这两日,分明待我不太对劲儿,不单单是因着小日子不舒服,我看得出来。”
“你就是对我有异,在生我的气。”齐茂行的话语断然,一双星眸又格外坦然的看向她:“为什么?你与我直说。”
听着这话,苏磬音便缓缓垂下眼眸,一时无言。
在前天夜里,齐二刚刚隐瞒出去时辰的时候,她并没有立即质问出口。
有什么好问的呢,齐二若是想说,就不会瞒她,既然都特意说了谎话隐瞒了,她再这般喋喋不休的追问不停,又能问出什么?再得了他另一番欺骗敷衍,或是叫齐二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就是不能告诉你……
她面上难道就很好看吗?
倒不如就这般当作不知道,最起码,还能撑得住表面的一片和乐。
毕竟,她们虽是夫妻,虽也口口声声有情有意,但实际上,到底却又与真正的夫妻情侣,并不相同。
就好比为了放松,特意去找了几个月、甚至几天就散的临时男友,你会去关注对方从前有过多少前任,往后能不能买得起房,家里有几口人,父母性格到底好不好相处……这些问题吗?
不会,那些现实与琐碎,在单纯简单的感情面前,是不用担心,不用考虑,压根儿就不存在的。
遇见了,心动了,就可以开始暧昧的试探,美好的相处,除了享受相恋时的快乐与美好之外,唯一要关注的,就只有这满意高兴的感觉本身。
苏磬音从没有过这般天真任性的时候,尤其这一辈子,若是按着正常的发展,也是决计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但偏偏,齐茂行身中伤毒废了,又莫名其妙的对他表白出了男女之情。
之后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从前的明面夫妻,便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在实际上,为苏磬音提供了这样的结果。
齐二主动表白,喜欢她,尊重她,也付出了实际行动,她不论是因为同情感动、就算只是单纯的颜控呢,总之她也真的有些心动了,那就可以试一试。
当然,从前的冲突,侯府的琐碎,甚至日后的结果,这些问题都依旧存在,并没有真正的面对解决——
可她为什么要想这些?
她们只是谈一场为时几个月的恋爱而已,这个时间,紧张到没有时间一一分辨这些叫人不痛快的事。
且在之后的相处里,齐二越是体贴入微,处处优秀,苏磬音也越是满意动容,她就越是不愿意想的太多。
想的太多了,便难免要求日后。
可她与齐二是没有日后的,当真要陷进去,再也拔不出来,日后苦的只会是她自个。
也正是因为这缘故,她才可以不在意齐二之前对她伤害与放弃,不追问齐二对她的故意隐瞒。
这是一种既全心沉浸又努力抽离,逃避现实,只管及时行乐的心态。
说来复杂,但是其中每一种情绪,都自有其中缘故。
但是直到现在,齐二就这般将话明明白白的问到了她的面前,她忽的发现,自己做不到。
齐二欺骗她,这件事,就像是刺进肉里的毛针,指尖劈开的肉刺,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就那样明明白白的放在那儿,只要不解揭开取下,就会结结实实的埋在那,略微一个言语动作,就能叫你打心底里的不痛快。
她做不到视而不见,毫不在意。
沉默许久,苏磬音便又抬起头来,声音平静:“因为前天晚上,我三更天便醒了,可你之后骗了我。”
“我这两日里,便总是忍不住想起这事来,忍不住琢磨你是为什么要骗我,你半夜出去那么久,到底与苗太医在一处做了什么?”
“因为这个,我这两日才有些不对,叫你察觉了。”
苏磬音也认真看向面前的齐茂行:“其中的缘故,我不能知道吗?你可以说吗?”
真正问出口后,她的心下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问出来也好的,她轻轻的咬了下唇,心下也已经在为对方寻出了各种解释——
或许,也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缘故,说不得,就是齐二随口一提,记错了时间呢?
那她岂不是庸人自扰,又白白浪费了这两日相处的时候?
可齐茂行坦然的神情却是猛然一窒。
一派凝滞间,德音堂外,奉书匆匆跑了进来:“二爷,二爷!外头来了一人,说是奉了太子殿下的旨意,要立时来见您。”
奉书虽然跑的已经很快,但他这话却并没有早传多少,因为他口中传旨的人,这会儿就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不落的紧跟着到了院内。
来人一身布衣,短打包头,但整个人都是立的笔直,站在原地抱拳开口,浑身便都透着一股军士的气质:“先帝驾崩,太子有令,召将军速速回城护驾!”
“将军,山陵崩,按着规矩,为防不测,九城城门紧闭,得新帝旨意前,任何人不得进出,属下已备了快马,殿下口谕,要咱们消息传出来之前,赶回京城听命!”
说完之后,传旨之人便站在了一旁,只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的齐茂行,显然,是要他立刻、马上就起身回京去的意思。
什么快马?什么护驾?
苏磬音都来不及国丧震惊,便满面震惊的的抬头先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日头都在西边,只剩了红黄的一线,这个时辰,莫要因驾崩封城了,便是没有这国丧,顶多半个多时辰,进出的城门就也该关闭了!
齐二的腿还废着,坐着轮椅,这么点儿时间里,他怎么可能回得去!
太子这是在传什么糊涂的旨意?
她愣愣转身,但是在看见齐茂行表情的一瞬间,所有的阻拦与疑问却都生生的哽在了喉咙里。
齐二的面上没有一点为为难诧异的神色,他点头应是,只有向她看过来的眼神里,便满是毫不遮掩的歉意与担忧。
他的脊背挺直,就这样当着苏磬音的面,长腿一迈,便一支孤松般,挺拔至极的站了起来。
“磬音,你好好待在这儿,等我回来找你,我在庄子上给奉书留了人,若是有什么意外,他们也送你回苏府去。”
苏磬音只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一双杏眸盯着他,一言未发。
齐茂行在这样的目光下心头既沉且涩,但他却是实在没有再与她多解释的时间,说罢这一句嘱咐之后,他欲言又止的张张口,便再不能耽搁的猛地转身,大步冲着院外匆匆而去。
苏磬音沉默的看着齐茂行身姿矫健的消失在自己的眼帘。
正是日暮,再过不久,天色暗下来,就又是该睡下的时辰。
但她却忽的觉察,自己刚刚从一场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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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回禀殿下, 叛军已降,逆臣大皇子也已然伏诛,押在宫外,请殿下发落。”
“大皇子与六皇子府, 张大人已带人抄禁, 余党仍在清查。”
帝王寝宫, 乾德内殿内,一身玄底龙袍的太子端坐下首, 低头静静听罢了齐茂行沉声禀报。
虽是喜讯, 但殿下却也并没有欢心鼓舞的模样,只是神色温和点了头:“好,茂行你也不必在外头守着,累了两日, 来坐下喝碗汤。”
宫中被贵妃与大皇子母子把持多年, 宫中禁卫错综复杂, 又未必都是一腔忠心,殿下虽为储君,但如今情势未明白, 越是在这最后的时候, 便越是要小心功亏一篑。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而不论本事还是忠心,齐茂行,都是太子殿下最放心的亲信护卫。
自打他被急召回京之后,就一直护卫殿下身旁,寸步未离,若说累了,自然也是十分辛苦的。
不过齐茂行面上却无丝毫疲色, 不过闻言却并未推辞,只恭敬谢恩之后,便当真在殿下对面坐了下来。
太子殿下见状笑了笑,漱口净手,便当前站了起来:“你慢慢吃,孤去瞧瞧父皇。”
齐茂行恭敬应是,但等着太子进了内殿,他便也一口饮尽了手中肉汤,站起身,门神一般,面无表情的守在了内殿外。
虽然自前日起,九城城门紧闭,京中便隐隐传出了山陵崩的风声,但实际上,那只是殿下为了逼出大皇子一党,而故意传出的流言。
承元陛下如今就正躺在内殿,身旁除了一个贴身的总管大太监在阴影处等着服侍,偌大的寝殿,便再无旁的宫人。
一派昏暗之中,年迈病重帝王双目浑浊,呼吸如被堵了的风箱一般,每一次都发着艰难至极的嘶响。
承元帝虽然还并未当真驾崩,但距离驾崩也就只差最后一口气了,而这最后一口气息,都摇晃的像是台上摇摇欲坠的残烛。
“儿臣给父皇请安。”
太子殿下的面色平静,走近榻前,便仍旧如往日一般,规规矩矩的跪地见了礼。
榻上的承元帝听到了方才齐茂行在殿外的禀报,此刻也在努力扬了头,声音颤抖:“贵、贵妃……召贵妃来见朕。”
荣贵妃便是大皇子的生母,也是父皇宠爱了几十年的女人。
当初父皇册立身为四子的他储君时,甚至起过同时立贵妃为后的念头,这般他百年之后,贵妃便为太后,同样可受新帝供养。
若非他那时费尽心力、千方百计劝阻了,说不得,他如今便该记在荣贵妃名下,要称其一句母后。
也正是因着这打算未能如愿,陛下反而对贵妃母子既怜且愧,除了太子之位,旁的不论什么,只要荣贵妃开口,便无有不应。
直到现在,听到大皇子伏诛,他心心念念担忧的,还是贵妃的安危。
太子平静上前,为承元帝身后添了一方长枕,扶着他略坐起些,便安慰道:“您放心,贵妃娘娘是长辈,儿臣为她留了体面,这会儿还好好的在万熙宫内,只是她同为罪人,不可再来面圣。”
承元帝面带怒色,一字一喘,说出的话也是断断续续,句不成句:“你……何时…便…备、今日……”
但是太子却听懂了,他上前一步在承元帝的身边坐下,姿态平静闲散,像是在说什么父子间的亲近闲话:“是儿臣五岁那年,父皇可还记得?那年冬至小宴,上膳的内监在御前失手跌了带着火炉的铜锅子,炭火飞起来,还在您手背烫出了几个火泡,那内监吓坏了,跪在热炭上连连磕头,好在父皇宽容,非但未曾怪罪,还立即叫人拉起来,又特意吩咐了近侍,只说从御前赶出去,这错就算罢了,下去也不许再为难。”
承元帝的眼中闪过迷茫,他登基数十年,不论朝堂宫中,又都是出了名的宽和仁厚,这等随口吩咐的小事没有十几也有几十,日理万机的帝王,如何会记着一个小小内监?
但是太子却记得清清楚楚,他摇了摇头,继续道:“只是您可知道,这小太监当夜都未曾活过,小宴之后,就被大哥迁怒,一脚踢进莲池,不许旁人去救,生生冻溺而亡。”
闻言,承元帝的面上并没有怀疑,显然,大皇子作出这样的事来,并不叫他意外,他只是隐隐闪过一丝不忍与惊诧,疑惑自己为何压根未曾听闻。
“父皇不知道,是因为贵妃事后敲打了在场见闻的宫人,宫中皆知贵妃跋扈,父皇又并不能真正护下,宫中便无一人敢对您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