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磬音杏眸亮的灼人眼睛,只是这一次在眸中闪动光亮,却是因为怒意:“因为你担心,你害怕,你情知自己已经比不过夫君,害怕往后还会连夫君的孩子都比你强,宫里的殿下,府里的老太太,都还更宁愿培养一个小娃娃,也看不起你这一个大活人。”
“笑话!”
齐君行声音尖锐,甚至眸子都隐隐泛红:“除了嫡子这一个出身,论学识、论处事,我哪一处没强过他?”
齐茂行见他这幅癫狂了一般的神态,担心他万一狗急跳墙,再吓着了苏磬音,因此便立即推着轮椅往前,挡在了苏磬音的身前,伸手想要叫她先退后些。
但苏磬音却有些说出了真火气一般,并不配合。
她越过齐茂行的手臂,昂首挺胸,身形柔韧,态度却是越发坚决:“相貌比不上,身手比不上,行事不上,官阶比不上,老太太跟前的重视比不上、殿下跟前的体面更比不上……心胸志气就更是别提,比都不必比,穷尔一生,也比不上夫君一根指头!”
“再加上出身,你全身上下,哪一处也没有强过!”
第84章
“胡说!”
苏磬音的这一番话一出, 对面的齐君行就再也撑不住一直一来的斯文端方模样。
他活像是被人捉住了最触碰不得的要害,且还毫不留情被一剑刺了个透心凉一般,一时间双目赤红,面色狰狞, 声音都尖利的有些破音, 仿佛音调越高, 就越能说服了旁人与自个一样:
“都是妇人之见!妇人愚昧,只以为自己夫君处处出挑罢了, 愚妄之言, 除了你,还有谁会相信?”
苏磬音紧紧皱了眉头,她在这厢好好的摆事实、讲道理,可齐君行讲不过了, 不是再好好摆出旁的道理与论点, 而是干脆破口攻击起了与他讲道理的人。
“瞧瞧, 她是个女人!”“瞧瞧,她是妇人天生就偏心!”“她天生愚昧!”
仿佛这样,由她口里说出的道理就不是道理, 就不攻自破了似的。
苏磬音最瞧不上的, 就是这种打滚撒泼、压根说不清的货色。
从前齐茂行便是最气人的时候, 也是在讲缘故,说事实,有他一套自个的原则与逻辑在的,便是她不认同,甚至明显对她不公,可那只能说是他基于远近亲疏的选择判断。
最起码,齐二可从没有拿“男人夫君”的名头来压过她。
哼, 就这样的货色,他拿什么与齐二比!
尤其是现在,苏磬音看着对方这一副近乎癫狂的模样,便立即觉着,自己和这么一个疯子计较,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因此她没说什么,只是像躲什么脏东西一般,侧身往后退了半步,对着他这一番叫嚣,也只是毫不掩饰的撇了撇嘴,杏眸灵动,面上满是显而易见“懒得理你”的鄙视与不屑。
但她这般模样,落在齐君行的眼里,却简直比刚才的教训指责,更叫他来的愤懑。
他猛地上前一步,抬手对着苏磬音,还要再说什么。
“齐君行。”
一旁的齐茂行却忽的上前一步,面容冷厉的挡在了这庶兄的面前,声音低沉,但其中的威胁与杀意却是直白的叫人猛人一惊。
齐君行冲冠的怒意都在冷意里被激的猛地一滞,在这样的杀意里,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只要再往前一步,齐茂行这个粗俗无礼的军汉武夫,就会真的扎他一个透心凉。
罢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前程远大,乃是金玉之躯,自然不能为了齐茂行这个命不久矣的废人玉石俱焚,若要教训他,有的是旁的办法……
齐君行在这杀意里清醒过来,用这样念头在自个心里转了一圈,一时间便连方才的怒意都去了大半。
“二弟这是干什么?我自幼熟读圣贤书,又仰慕苏太傅大名久矣,只恨无缘拜入苏家,受苏府教诲,难不成,你还担心我会对出身苏氏的弟妹无礼不成?”
回过神的齐君行,立时便又装回了一副青衫磊落,斯文有礼的模样,只是刚才的发疯怒骂的狰狞还没彻底消完,一时间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怪,嘴角的微笑都像是抽搐。
说罢,他又抬头看向被齐茂行护在身后的苏磬音,面色端正,眼神认真,满一副肃肃卓然的清举士子模样:“弟妹,你家学渊源,贞静娴雅,但困于内宅,难免年轻识浅了些,这也是被人所骗,并怨不得你。”
苏磬音微微挑了眉毛,不置可否。
“只是弟妹,你贤良淑德,又是未经世事,只因已嫁给人妇,便对二弟满腔真心,不离不弃,却不知道,二弟他心里,其实早已另有他人,之前鸳鸯馆里的吴家表妹,弟妹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不成?”
说着,他又连连摇头,低头看向苏磬音,面上满是惋惜不已的模样:“弟妹误会教训我,我是无妨的,只是我看弟妹这般出身名门、至真至纯之人,却白白为人骗了去,我实在是为了弟妹不值。”
苏磬音微微张口,对他这一番话,简直有些目瞪口呆。
若不是这十几年的教养撑着,她只怕脏话都快要出来了。
这个齐君行,到底是哪里来的脸,觉着先骂了她一通无知愚昧、见识浅薄之后,最后又装出这么一副为你好的模样来,虚伪做作的劝上几句,她就会感动信服了?
还把表姑娘扯出来,当她真的就有这么蠢,听不出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
她摆摆手,对于这种东西,真的是一句话都懒得再与他多说:“送客。”
齐君行却并不在意,见着苏磬音只叫着赶人,还当是自个说进了她的心坎一般,恼羞成怒了一般,一时间面上的笑意越发真诚。
临走前,他又还重新看向了齐茂行:“二弟也放心,如今府里有我在,待我为殿下立下汗马功劳,日后定会叫齐侯府成为京中数一数二的门第,不像之前,不温不火,平白辱没了祖先威……”
“客人您这边走!”
老管家立在院门外,有一句没一句的听了半晌,早已瞧出了姑爷的这个兄弟,显然不是什么正经来探望的亲戚,心下早已自责起了自个直接带人过来的事,做的不太妥当。
这会儿听着这话,没等齐君行的雄心壮志说完,就连忙躬身身前,面上恭敬客气,手下却是毫不耽搁的挤着齐君行,将他请了出去。
看着人被赶了出去,苏磬音这才蹙着眉头转过了身:“一大早的,当真晦气!”
而转过身后,她也才忽的发觉,一旁的齐茂行有些异常的沉默着,面上甚至都还带了几分不安。
他垂着眼,是一副认错般的姿态:“苏磬音,我之前与吴家表妹的……”
“好了,大早上的,总是说这些不高兴的作甚么!”可不待他说完,苏磬音却已忽的打断了这个话头。
自打决定了要在剩下的日子里与齐茂行好好相处之后,她就也已经想通,不要在意从前。
原本就不剩几日了,开开心心的都来不及呢,做什么还提这些叫人不痛快的难为自己?
她张张口,看齐茂行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便又干脆的转了话头:“都这么久了,还这么连名带姓的,也太不亲近了。”
“往后叫我磬音就成,你想让我叫你什么?还叫齐二吗?”
她面带微笑,虽然说起“齐二”这个称呼时,难免还有些窘迫,但顿了顿后,却也仍旧是坚持开了口,神色亲近。
“叫齐二就好。”
齐茂行微微抬眸,似乎是有些动容,但星眸之中,却又满是说不出的澄澈,他低低的开口,又认真回了一句:“磬音。”
苏磬音也微微低了头:“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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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大门外,齐君行的小厮青云正格外耐心的等在门外的正台阶底下。
齐君行能直接进后宅,那是因为他是自家姑爷的血脉兄长,正经的亲戚,可苏府就算再是没规矩,也没有叫外头来的下人进姑娘院里的道理。
因此,老管家虽带了齐君行进内,一道过来的小厮却是安置在门口,嘱咐人给上了一碗粗茶。
可偏偏青云这人忠心,又颇有一股拗劲儿,只觉着若是窝在旁处坐着,自家主子出来会看不着他,还要费神去找,因此这么热的天气里,也是不躲不避,就这么直愣愣的立在大日头里,只为了齐君行一出门就能瞧的见。
这会远远的齐君行出来,青云果然就第一时间迎了上去,又是殷勤又是打扇,瞧着他面色似乎不太高兴,便又忍不住为其抱起了不平:“爷您也太好心了,那二爷不知好歹,眼珠子长在脑瓜顶上,压根就没拿您当兄长,偏您还这般记挂着他,特意过来探望!”
忿忿不平的为自家主子念叨了好一会儿,走到了街口,青云便又继续问道:“爷今儿个还要去和赵王府的人游湖赏景吗?”
齐君行这时又回想起了方才苏磬音对他的诸多嫌恶低视,一时间心下不喜,自然也顾不得理会身边小厮的聒噪。
一旁的青云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挠挠头:“可是这样真的好吗?老太太不是说,赵王府与东宫不和,不叫少爷再与小王爷来往?”
“殿下原本就不重用少爷你了,若是再知道……”
“闭嘴!”齐君行回过神,便听到了“殿下不重用”这话,一时间心下更怒,立即便怒声打断了他。
他精于人心,又处事周全,自打进了詹事府,上上下下,不论上官同僚,无不对他交口称赞,亲近客气,可偏偏只有太子殿下!
却是对他不闻不问、置之不理,他寻了机会,好容易凑到太子跟前,原想着伺机一展所长,但殿下遇着他,却只是虚虚笑着,随口勉励几句,之后便只顾着与旁的幕僚属下议事,对他看都不再看一眼!
并不是对他不喜厌烦,若当真有厌恶的这种情绪,起码是在意了的,齐君行心里还觉着好受些。
自小在庄子里长大,他受多了这种感觉,只见一次,便也立即明白,这就是明摆着的,压根就没放在心里,毫不在意!
凭什么,凭什么齐茂行那个小子不过是运气好些,占了一个嫡出可以自小伴读,便能得殿下提为亲卫统领,自个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他,如此信重——
而他不过是晚了一步,如此才德,殿下却是连看都看不见!
一念及此,齐君行的面色越发难看,只是厉声喝道:“你懂什么?赵王爷手握护卫京畿之权,何等了得,便连大皇子,在小王爷面前都是客客气气、一心拉拢,太子殿下从前因为些许小事,与赵王府闹僵,只怕心里也早已后悔了,不过是没有机会缓和罢了。”
“我身为侯府之后,若是能与小王爷交好,便是为殿下与赵王府搭了一条线,殿下若是知道了,岂有不满意之理!”
青云还是满面疑惑:“可是那小赵王爷瞧着也凶狠的很,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今儿个请您去游湖,也八成是郡主的主意……”
齐君行闻言,便又是一声轻笑:“有郡主就够了,那小王爷算什么,不过是赵王爷收的义子罢了,郡主才是王爷膝下唯一的独苗珍宝,只要郡主对我情根深种,便等于收服了赵王爷,他一个收养的小王爷又算得了什么!”
听着这话,青云便像是明白了什么:“啊!原来如此,哎呦,小人瞧着,郡主对大爷你有意思了,小人瞧着,郡主娘娘见着爷,那眼神都移不开了呢!”
齐君行不曾开口,面上却露出一丝矜持的洋洋得意。
哼,待作成这这桩大事,他倒要看看,老太太、齐茂行、苏氏,包括这会儿眼高于顶的太子殿下,还有哪个敢再这般瞧不起他!
说着,青云看看日头,又有些着急起来:“这么说来,咱们得快些了,上次约好了,巳时就要开船游湖的!”
齐君行却是微微摆摆手,老神在在:“不及,咱们不上船,先去旁处转转,等到了午时,再去湖边等着,等着郡主下船,再上前说话。”
“那郡主要等急了!”青云很是吃了一惊。
“就是要叫她急!”
齐君行冷哼一声:“她是郡主,我若不未雨绸缪,日后大婚,难不成,还当真做她臣仆不成?”
说着,见青云仍旧是满面懵懂之色,便又摇摇头,只是饶有把握的背过手去:“罢了,你这蠢物,与你说了你也不懂!”
青玉迷迷糊糊的摸摸头,的确没有听懂,却也莫名的听出了一种十分不简单的感觉。
他张大了口,满面叹服:“还是爷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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