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小姑娘起的匆忙,中衣交领处有些松垮,隐隐露出颈下一道玉石般的平直锁骨,骨细轻匀,莹润白皙,在烛光的映衬下几乎白的刺目。
齐茂行只看了一眼,便像是被刺到了一般,猛地移开了目光。
他低头垂目,默默的将轮椅转了一个方向,面颊都隐隐泛起了些许热度。
苏磬音见状,还当他这是拒绝的意思。
若是旁的,她自个适应适应就也算了,可是大早上被噪音吵醒这个事,当真是谁试谁知道。
即便是苏磬音这样随遇而安的性子,这时也忍不住又上前一步,绕到了齐茂行面前,好声好气的商量道:“便是老太太年老少觉,也要睡到五更天吧?若不然,您便与老太太一样,也五更天再起?”
“二爷,不是我多事,只是您这也实在是太早了些,年少失眠,日后是要秃头的!”
齐茂行青春年少,正是嫌弃自个头发厚实的麻烦的岁数,当然不信她这什么“秃头”的歪理,若是平常,他听着这话,定然要失笑摇头,不以为意。
但是此刻在朦胧的灯光下,对着苏磬音那一抬头便近在眼前,白皙到发光一般的蝴蝶骨。
齐茂行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手下一抖,轮椅就又退的更远了些,声音都是躲闪似的急促:“好了好了,我这去院子里射靶,往后也不再这屋里闹腾就是!”
没料到齐茂行这么好说话,苏磬音倒是一愣,她张张口,原本还想再说些感谢关心的话头,可齐茂行却已是摆摆手,当真一刻未曾耽搁的拿了弓箭,便吩咐丫鬟们过来推了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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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茂行虽出去了,但苏磬音被吵醒这么一遭,就也不太能再睡得着。
她回屋里略微靠了一会儿,瞧着窗外的天色隐隐透出些光亮,就也索性起身穿了衣裳。
在这里过了十几年,太繁复的发髻苏磬音自个梳不来,简单的却没什么问题。
她用盆里的凉水收拾洗漱了一番,便在梳妆台前坐下,支起窗棂,接着窗外的天光一下下梳起了一头乌发。
窗外正对着院里的金桂,一抬头,便能看见金桂的树干上竖了一方木制的箭靶,相隔着十余步的台阶下,齐茂行手持长弓,便在对着这箭靶开弓。
齐茂行自幼习武,十四便敢从军,自然是有真功夫在身的,苏磬音时不时的瞧了几眼,次次都能正中靶心。
这般没过多久,院门外又有了些动静。
几个手执斧锯的男仆,在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带领下,正从偏门低头过来,说是奉了命侯爷与太太之命,过来给抱节居里锯门槛、填台阶。
这事是齐茂行昨日还特意问过李氏的,苏磬音自然知道。
只是外头的男仆们进来干活儿,按理说是要提早一两日便先知会清楚的。毕竟内宅里都是丫鬟女眷,知道何时何处有外男进来,才好提前准备避嫌。
可这么一行十几个男人,却是说都没说一声,就这么一大早的便过来了,显然有些不对劲。
苏磬音微微皱了眉头,将窗子略合了合,只留了一条细缝。
齐茂行显然也察觉出了不对。
苏磬音隔着木窗,隐隐的听见了他带了些不悦的清朗男声:“哪个派你们来的?太早了些,且先回去,待早膳后再过来干活儿。”
领头的管事是个姓李的中年男人,因为头发稀疏,常年带着布帽,闻言开口:“哎呦二爷您不知道,侯爷吩咐了将荣辉堂收拾出来好给二爷回来住,咱们锯了抱节居的门槛,还得赶着往荣辉堂那边忙去,这会儿走了只怕便顾不得回来了!”
听着这话,苏磬音梳头的动作顿了一下。
荣辉堂就在侯爷的院后,就在主院,细论起来,比齐茂行的抱节居位置还更好些。
昨日在五福堂里闹了一闹,桃园是留下了,今日便立即定下了荣辉堂,侯爷对他这个庶长子还当真是看重。
这么明摆的轻待,齐茂行自然不会听不出来,他抬头冷笑一声,面带嘲讽:“照你这么说,我若这时不叫你们进去,日后这门槛,便再锯不得了?”
管事弓着腰,态度虽恭敬,口上却一点没让:“二爷还是开开恩,叫咱们立时就将活干了,两下都便宜。”
再说几句,许是齐茂行仍旧不许,这管事拱了拱手,竟就当真这般要带了人扭头就走!
苏磬音站了起来,只她这会儿衣衫不整,却不好出去,正着急时,便又看见轮椅上的齐茂行又有了动作——
他对着管事的背影,不急不缓拿起了手上长弓。
身端体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弓满式成。
伴着一声清脆的弓弦铮响,出弦的羽箭仿若一道惊雷,瞬间穿过管事布帽,箭端带着布帽,牢牢的钉在了树上的箭靶。
正中红心。
直到那靶上羽箭的颤动平息,管事才回过神一般,摸了摸自己发凉的头顶,面色惨白的双膝一抖,猛地跪了下来。
一片静谧之中,齐茂行神色疏冷,声音淡然:“既是走了就顾不得回来,那也不必走了,有一人算一个,都在这候着。”
“本少爷没开口之前,但凡有一个敢动的,先捂好了自个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苏磬音:哟,这个队友有点给力!
第16章 夫君怼爹
齐茂行这一箭,威慑的不单是院外的管事男仆,就连屋内的苏磬音,也因他的当机立断、干脆果决,而生出了几分微妙的赞叹之心。
内宅里这事,向来就是一步退、步步退,不论这管事背后是谁指使,但既然已经被下人冒犯到了头上,身为主子,自然是要立时教训回去。
即便齐茂行此刻不出手,苏磬音也是要想法子出面的。
要知道,这还是在齐侯府里,在旁人眼里,夫妻一体。
现在若是可以这般随意的轻待了齐茂行,下一个立马就会是她,且只会越发变本加厉。
只不过她即便出面,也只能拉虎皮扯靠山,靠着些言语威胁,当然没有直接要武力来的叫人痛快。
更莫提,苏磬音从前虽也知道齐茂行自幼习武、弓马娴熟,但因为接触不多,却也只是知道罢了。
道听途说,与亲眼所见,到底不同。
如今亲眼看见了,她便不得不承认,齐茂行这小子旁的不提,可这一手箭术,当真是漂亮的叫人惊艳。
看着几个男仆已被赶到了院外候着,只一个管事,也早已被方才贴着头皮穿过的一箭吓破了胆子,一时半刻显然是再闹不出什么事来,苏磬音便也放下了心,重新坐下,继续拿起了乌木梳。
这个时候,月白石青两个也已打了温水过来,有石青在,月白帮着端了水后,就趁着这功夫,亲自去了大厨房提她的早膳。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苏磬音便也上下收拾妥当,在石青的虚扶下出门行到了院内。
看见苏磬音后,齐茂行点点头,淡淡道:“方才知道今儿个有外头人进来干活,你用过早膳,有空了便叫丫鬟们收拾收拾,也不必着急。”
苏磬音自是应了。
到了这会儿,一旁满脸狼狈的管事,像是终于回过了神,低眉搭眼的上前几步,小心翼翼试探道:“小人嘴笨,开罪了您,原是不敢多嘴的。只是咱们今个是领了差事出来的,这会儿既是去不了荣辉堂,可否开恩,能派个人去与上头知会一声,也省得耽搁了侯爷吩咐,下头小子们实在是担不住。”
吃了这一箭的教训,管事的言辞态度倒是恭敬多了,不过仔细琢磨之后,言语之间多少还是有些抬了侯爷出来压人的意思。
齐茂行嘲讽一笑:“是侯爷吩咐?还是太太的吩咐?”
管事面色猛的一变。
齐茂行却不再给他分辨的机会,他冷笑一声,亲自挑了一个抱节居里口齿伶俐的小丫鬟:“去外头,将这儿的事亲自禀报给侯爷知道,我倒要瞧瞧,侯爷可会为了你身后太太的面子出头!”
原来是太太,闻言之后,苏磬音心下便也恍然。
这管事的行径明显是故意的,他一个下人,这么费力不讨好的得罪二爷,身后也必定得有人撑腰。
若是太太李氏,那倒当真是正常的很。
再是不得侯府看重,到底是当家的太太,昨日与三姑娘母女两个,在齐茂行这儿丢了这么大的颜面,自然是要想法子将这口气出了去。
只是他就这么将一桩内宅的琐事径直捅到了侯爷跟前,是已拿准了侯爷不会在意太太的面子不成?
苏磬音心下的疑惑一闪而过,但既然队友已经出手了,她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正巧侧面的垂花门外,月白也提了她的早膳过来,苏磬音见状,想起齐茂行还没用膳,就顺手叫人搬了两张月牙桌来,叫他好就在院子桂花树下用膳,也省的还要饿着肚子威胁几个管事下人。
丫鬟们不明内情,得了吩咐,知趣的将苏磬音的早膳也一并摆了上去。
苏磬音见状愣了一瞬,只是既然已经送上来了,倒也不至于刻意的再端走。
一瞬之后,苏磬音便也索性行了过来。
她早上的胃口都不算好,早膳就也只是和往常一样,一碗梗米粥,几样爽口的小菜,配了几个小儿拳头大小的油豆皮素包子,显得格外精致。
齐茂行垂眸瞧了一眼,便颇有些不以为意:“这么点东西,能吃得饱吗?”
苏磬音闻言,也看见了齐茂行的早膳,这么大早上的,他居然是一碗结结实实的鸡丝面,旁边还配了一篮子的油条豆汁。
要知道,他这是还伤着腿,压根没法怎么活动的时候!
当着院里管事下人的面,她轻轻笑着:“二少不必担心妾身,便是早膳不够,中间饿了,不过再补些汤点罢了,倒是二爷您……”
她手拿瓷勺,笑容温婉,语气担忧:“这早膳是不是太多了些?你现如今又不如以往好挪动,这吃多了,积了食,可是难受的很的。”
虽然她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可是齐茂行哪里会看不出,她就是因为自个方才那一句话,故意拿他废了这事扯出来笑话的!
不过是问了一句这么点东西能不能吃饱罢了,他这个夫人,还当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齐茂行又觉好气又是好笑。
只是这十天来,虽然他自个知道是奉了殿下旨意装的中毒厉害,但在旁人他却是当真成了一个时日无多的“废人,”谁对着他,都是口上刻意的小心避讳,却满面上却遮掩不住的写满了打探叹息。
这么一副心口不一的模样,他受的多了也多少觉着憋闷。
这会儿苏磬音毫不遮掩的提起来了,虽然本意是为了与他吵嘴,但齐茂行却反而觉着她痛快爽利。
因着这缘故,齐茂行一点不在意她这句话,伸手拿了,竹著才带笑回道:“你放心,我知道自个腿废了,特意比以往少了一半的饭量。”
方才是顺口反驳一句就算了,但是抓着人家双腿残废这事说个不放,这种事苏磬音却也是做不出来的。
更何况齐茂行对自个废了的这事说得一派坦然、毫不掩饰,苏磬音这边,便反而觉着是自己小气一般,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办法,重症病患,还是严重到活不了太久的那一种,但凡有点良心的正常人,都总是要照顾一下的——
只是这侯府里的旁人却并不都像苏磬音一样。
两人的早膳才刚用到一半,垂花门外,便大步流星的,走来一个身穿锦缎长衫,满面斯文的中年男人,方一进门,就很是严肃的对齐茂行训斥起来:“不好好在家里养伤,这么一大早的,又在胡闹什么?”
能这么对齐茂行说话的,自然就只有他的亲爹,齐侯爷齐通无误。
苏磬音见状起身,按着规矩屈膝行了礼,便立即往后退了几步,只当自个是个路人一般。
不同于老太太的动辄就爱将她扯进来,她的公爹齐侯爷自持身份,是从来不会对她一个儿媳妇多说什么的。
此刻也是一般,齐侯爷对她的请安理也不理,只是将满腔的严父威严,一股脑的冲向了坐在树下,还在慢悠悠吃面的齐茂行:“为父与你说话,你这是什么礼数?”
齐茂行低着头,一口咽下了剩下的半碗豆汁,方才不急不缓的擦了嘴角,方才抬了头,开口回应道:“原想见过父亲的,只是儿子不良于行,院里也没个有力气的帮着,实在是不好折腾。”
齐侯爷冷哼一声,转眼看见了候在一旁,鬓发稀疏散乱的管事,便又严厉道:“堂堂侯府公子,亲自与府里下人舞刀弄弓的置气,你也就这么点气量!”
说着顿了顿,又作出一幅为他出气的模样,对跟来的亲随吩咐道:“这几个下人既是没规矩、不中用,还敢信口攀扯主子,一概赶出去,再给二爷换懂事的来。”
齐茂行像是对此毫不意外,转着轮椅从月牙桌后绕出来,平静解释道:“原也不想麻烦父亲,只这管事口口声声是领了您的差事去收拾荣辉堂,儿子怕耽搁了父亲与齐君行父子之情,这才特意叫人请您过来,也好分辨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