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亚仁的原负责人，依然有一部分股份在身上，这一年多， 如果他真想在工作中使绊子，哪怕她最后能妥善处理完也会费上不少功夫。
　　他能配合工作，甚至尽心尽责完成工作，对她来说确实省事不少。
　　这次离职之后， 她和亚仁就真的再无关系了，人说好聚好散，最后一天，她也不想太过冷漠。
　　“我不需要你这么客气说谢谢。”何温再次笑了笑， 这一次他展露的是无奈的苦笑，“亚仁现在虽然是秋色的一部分，可到底也是我父亲一手创立起来的，我工作认真是应该的。只是，这一年多来，我以为我们已经有了默契……”
　　从他知道霍曦尘去留学之后， 他开始试着忘记一切，假装两个人从未恋爱分手，假装自己从没有伤害过她，假装她没有男朋友，完全把自己摆在普通朋友的立场上和她相处。
　　这一年，他们曾经不止一次共同加班忙碌，也不止一次一起在饭局上应对一杯杯敬来的酒。
　　尤其每回秀场活动前几天，都是最忙的时候，各项工作都要盯，还要应对各种突发事件，时常忙到没时间吃饭。
　　他知道三餐不定时的后遗症，见她几次忙到忘记吃饭，便开始自己记着时间亲自订餐，甚至一开始怕单独订她的份额她不肯吃，一般都是连着所有在场工作人员的份额一起订的。
　　在他没有了目的性之后，两人偶尔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厅或是餐厅碰到，还能简单聊上几句。
　　他总以为，只要继续这样相处下去，总有一天，她会再次看见他的好。毕竟和他相比，那小子太年轻也太没有定性，出了国，两个人之间基本成了未知数。
　　一个是远在地球另一边面对花花世界的年轻男朋友，另一个是近在咫尺总是嘘寒问暖又有着共同工作话题的前男友，她最终会选择谁？
　　他不信，有人会像他这样长久的爱一个人。
　　三年，都没有消磨掉他对她的感情，反而因为她的离开而愈发刻骨铭心。
　　她或许会因为新鲜而暂时和别人在一起，可何温觉得，等到她再次被人伤了疼了，最终她还是会看到守在她身后的他。
　　到那时，相比她新受到的伤，他之前对她的那些伤便再不值一提。毕竟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共同的回忆，相似的社会经历，一致的话题。
　　最重要的是，匹配的年龄。
　　可他没想到，她要离职，他居然是从例会上得到的通知。
　　哪怕早一天，她随意提一句，他此刻也不会这么难以接受。
　　“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吗？”他看着她，语气几乎低入尘埃。
　　姜未橙低低叹了口气，这一次，她卸下了疏离和礼貌，看着他，语调和缓：“何温，谢谢你，但还是好聚好散吧。”
　　一语双关，但是她想他应该能听懂。
　　她说完，绕过他，沿着长长走廊，一步步走远。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清俊削薄的脸上，表情一点一点收敛，直至眸底一片静凉，脸上再无表情。
　　良久，他取出手机，朝某个联系人发送了一条消息：照计划进行。
　　————
　　这不是姜未橙第一次来《盛世》摄影棚，但作为主角过来，却是第一次。
　　化妆和头发就差不多弄了两个多小时，轮到服装这一块，倒是省事，因为她这次准备穿的都是自己设计的衣服。
　　一套是当初在“霓裳”比赛时得奖的原作品“冀望”，以及这一年她后续通过“冀望”延伸设计的其他改良式旗袍。
　　“橙”这个品牌的最初定位，就是家人、羁绊、温情，所以针对的顾客群，也是三十岁以上的成熟女性。
　　这个年纪的女性，褪去了青涩，大多经历了人生里的风浪，思想更成熟，气质也更从容优雅。
　　她们行事不疾不徐，并且自有一套处事的方式，不会轻易被误导，也不会盲目跟风，更加不会轻易被什么事情打败。
　　因为失去过，或者伤痛过，所以她们更有韧性，也因此需要品质更高的衣服。
　　她将职场OL的风格融入了旗袍设计，或干练优雅，或妩媚气质，或高贵浪漫。
　　她喜欢传统和时尚的碰撞，不单一，不死板，不媚俗……色调、剪裁、饰品、衣料，总有那么一处不张扬却令人倍感惊艳的地方。
　　如同平凡生活里开出的浪漫之花，不动声色，却独自美好。
　　她这次的几件新设计，便是想传达这样一个理念，再配合她从设计总监至独立设计师的身份，格外贴合。
　　姜未橙没什么平面照经验，但这两年待过不少硬照拍摄现场，有时主角是模特，有时主角是明星艺人，看得多了，总会一些姿势动作。
　　这次给她掌镜的人是《霓裳》御用摄影师伏谌，成名也是这几年的事，年纪不大，二十七、八的样子，但因为长相清秀俊气，看起来也就二十三、四的模样，不说话的时候很像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气质干净。
　　但他一开口，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其他摄影师拍照都爱捧，无论被拍的人摆出什么姿势，一路夸夸夸，夸得人信心十足，最后彻底放开。
　　他则惜字如金，面无表情低着嗓音一个字一个字朝外蹦，还得他的助理站在一旁不停给他补充。
　　伏谌：“对。”
　　助理：“好的好的！伏老师对这个动作很满意，保持！再笑开一点！好好！对对！”
　　伏谌：“背。”
　　助理：“转身，展露背部线条！对！这件衣服的亮点在背后，尝试各个角度展露后背！很好非常好！”
　　伏谌：“别笑。”
　　助理：“不好意思啊！这里要更突出气质的那种感觉！下巴可以适度抬高一点，对的！好的好的！就这样！”
　　姜未橙：……
　　结果拍了一下午，伏谌却表示没有几张能用的。
　　姜未橙朝他笑了笑：“伏老师，或者您可以尝试一下自己和我沟通。”毕竟，拍的满不满意只有摄影师自己才最清楚。
　　这样客气礼貌一句话，但她想对方应该能听懂她的言下之意。
　　伏谌视线扫过来，面无表情，眸光还透了点凉：“我助理表达的不清楚吗？他说的是中文吧？”
　　姜未橙还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硬茬的摄影师，不过硬茬的人她倒是遇见过不少，也挺有应对经验：“我也是希望能更有效率的合作，不想耽误伏老师的时间，直接沟通可能效果会更好，毕竟我没什么拍摄经验。”
　　“知道自己没什么拍摄经验，昨天就在对着镜子先做基本练习。”伏谌冷淡丢话。
　　姜未橙：……
　　行吧，当她什么都没说。不过等到晚饭休息时间时，她还是在隔壁找了间空着的化妆间，对着镜子开始尝试表情和姿势。
　　她觉得自己倒也不是笑起来有多尴尬，姿势有多不好看。
　　只是人在自然状态下的表情，和对着镜头可以露出的表情是不一样的，这需要长年累月的经验，从而形成一种惯性。
　　她在这边练习了一会，关雨晴给她来了电话，说晚餐到了，问她晚饭吃不吃。
　　“你和他们先吃吧，我等会还要拍摄，吃了饭容易显肚子，穿旗袍不好看。”
　　关雨晴表示那给她留一份，等她结束拍摄后再吃。
　　姜未橙挂上电话，又开始对着镜子调试表情，等她自觉已经尽力做到自己的最好打算回那边摄影棚时，却发现化妆室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伏谌正靠在门口无声看着她。
　　“伏老师。”她尽量礼貌的打了个招呼，想要从他旁边经过，他却突然开了口。
　　“其实你还行，只是我要求高罢了。”
　　姜未橙侧头看他。
　　对方身量很高，目测和霍曦尘差不多，也是挺拔修长的类型，一双长腿笔直，看人时，眉心总下意识蹙起：“等会的拍摄，我会尽量放低一点要求配合你。”
　　“没关系。”她朝他笑了笑，“这是我的采访，我也希望尽可能做到完美。所以，不用放低要求，半天拍不好就拍一天，一天拍不好就拍两天，两天拍不好就三天。我和《盛世》的编辑以及工作人员都熟得很，他们不会介意我多花一两天时间的。”
　　——介意的，可能只有特意从B城飞过来的你。
　　伏谌：……
　　再次开始拍摄后，关雨晴发现那位惜字如金的摄影师明显多了一点话，之前是一个字一个字蹦，现在好歹是几个词语几个词语的蹦，偶尔还会跑一个句子。
　　虽然谈不上非常融洽的沟通，但总算指令清晰，目的表达明确，姜未橙也不用再拍二十张挑不出一张了。

　　不过关雨晴同时也发现，伏谌在拍摄之外，那张脸更冷了，尤其对着姜未橙的时候。
　　晚上十一点，拍摄终于全部完成，姜未橙换完衣服出来，碰见在走廊抽烟的伏谌。他看她一眼，转头掐灭了烟头，上前朝她伸出手。
　　姜未橙看着伸向自己的手，骨感修长，视线朝上，对方的脸色依旧没什么表情。
　　然而出于礼貌，她还是伸手握住了他，男人的手掌很干燥，他握住她，唇角扯了个小小的弧度：“姜设计师，百闻不如一见，今天令人印象深刻，你说我们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吗？”
　　她有些吃不准这话是单纯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一种嘲讽的反话。不过以对方《霓裳》御用摄影师的身份，会不会再有合作还真不好说。
　　在工作上，她向来不会把话说的太死，于是笑着回道：“非常希望下次还能有跟您合作的机会。”
　　两人同时松开了手，她朝对方礼貌一笑，沿走廊离开。
　　这天姜未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料到这个再次合作会来的这么快。
　　————
　　《盛世》五月刊出来的时候，霍曦尘打来了视频电话。
　　最近她很忙，工作室刚刚启动，虽然初始规模她没有做太大，但依然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去处理。
　　这和之前在“秋色”当设计总监不同，她不是给别人打工，而是主持整个工作室，很多事情都需要她去抉择。
　　幸好，她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
　　除了关雨晴之外，章微也加入了她的工作室，他甚至比姜未橙还早两个月离职，2月份刚过完年的时候，他就从“秋色”辞职了。
　　因为那时资金到位，她需要有人在外面四处跑着看选工作室地址和盯后期装修。
　　章微这一年在“秋色”待着愈发尴尬，风格不符，出不了合适的设计，他自己其实也郁闷。
　　姜未橙当初带着他一起去意大利参加交流会的时候，就详细了解过他的设计理念，看过他的设计，听过他的理念。
　　工作室刚起步，她现在的精力都偏向女装，所以章微在男装方面设计和才华，正是工作室最需要的。
　　姜未橙看准时机找他谈了一次，对方一口就答应了。
　　他不想打工，姜未橙也不需要他打工，她需要的是他设计才华，最终对方技术入股，姜未橙给了他一些股份。
　　合约签订后，她直接给了对方设计总监的职位，给他请了两个助理，让他暂时先用着。
　　另一个进她工作室的人是苏桃，她当初说着把钱投资给她不管事，也不想学新事物，但后来大概是觉得生活太空闲有些无聊，每天除了画画外，也接触了些广告宣传方面的东西，学的还很不错，之后便想着干脆去姜未橙那里帮忙。
　　宣传部总是要请人的，她可以把这一块负责起来。
　　除此之外，她还带去了一百万的投资资金，并向姜未橙表示这已经是她的底线了，再少她可就不来帮她了。
　　就这样，最初的核心人员，帮着她一起成功启动了工作室。
　　因为太忙，加上时差，这两个月她和霍曦尘联系的比较少。
　　他那边学业并不轻松，白天也忙，等到他有时间的时候，往往她这边已经半夜了，他心疼她白天工作忙碌，自然不会在半夜吵她。
　　所以一般情况下，他都会订好闹钟，在早晨五六点的时候醒，然后给她打电话。
　　这个时间，姜未橙这里刚好是中午，她不忙的时候，会暂时坐下来吃个饭，也能和他聊上几句。
　　可对霍曦尘来说，光是听一听声音，远远不够，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会打视频电话。她这边只要条件允许，都会接听。
　　但近来，像这样接听视频电话的机会也很少，这次距离上回在镜头里见到已经隔了半个月，他每天给她发消息，几乎都是同样的两个字。
　　——想你。
　　——想你……
　　——很想很想你……
　　少年的情感，并没有因为冰冷的文字而失去温度，那样浓烈的思念，即便只是两个字，她也能从上面感觉到溢出屏幕的汹涌情绪。
　　他上一次回来是过年的时候，那次回来了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