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说话，低头记录数字，写完之后，才抬头看他：“转身。”
　　这是要测量肩宽和后背，他听话转过身，可还是忍不住频频侧头去看身后的人。
　　“你好像又长高了一点，肩背也比去年宽了。”她一边测量，一边开口。
　　“那当然，不早跟你说我不是小孩子了吗？”他还是觉得她怪怪的，正要再问，她的声音却在这时从他背后传来。
　　“小尘，我这次去S城，可能不止两年。”
　　两年的打拼生涯，以设计总监身份构建出人脉网，两年之后，无论她能否获得三百万的投资资金，她都不太可能再回H城做个人工作室。
　　未来如果工作室的事业顺利，有了名气，不断扩大，她有可能会去其他城市，但“橙”工作室的底子，必然会在S城建立起来，前期需要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
　　而他也会有自己的生活，光是大学生涯就要四年。
　　像这样的见面，以后会越来越少。
　　“这几天，我认认真真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不能这么自私，哪怕我们之间并没有正式开始，但我想我还是应该给你一个交待……”
　　如果是以前那个任性跋扈的霍曦尘，她可能不会说这些，但他现在如此认真，认真到她完全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少年唇角的笑意僵住，他侧身去看她，而她再次低头记录数据，没有和他对视。
　　“橙橙……”他放低了呼吸，放软了声音，生怕惊扰到她。
　　“小尘，我承认，你真的是个很帅的男孩子，又努力又可爱。但是，对现在的我来说，感情不是最重要的。我有一个很想要完成的梦想，在那之前，我不会迁就任何人——”
　　“我不需要你的迁就！”他显然是慌了，他现在已经很少会这样打断她的话，“我之前说过了，我不要你现在就给我回应，我只是希望在我长大之前，你不要喜欢上别人……”
　　“然后呢？给你希望，可到头来还是什么都给不了，这样子对你一点都不公平。”
　　她慢慢起身，搁下笔，抬头正视他，“小尘，你还小呢，你很快就会发现，遗忘并不需要花费多久时间……”
　　他怔怔的看着她，那双狭长漂亮的眼底逐渐浮起慌乱的无措：“别啊，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是不是我最近老出现，吵到你了？
　　那我以后尽量少烦你，其实我真的挺忙的，作业和试卷都很多，考上大学之前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姐姐，你别说这种话……”
　　那放低了姿态，无助而温软的语气，听得她心里发疼。
　　“霍曦尘……”她低低叹了口气，“这几套衣服，我会好好设计，很用心的做。我会和卿总编说，等拍完杂志，把衣服都送给你，就当做是礼物。”
　　“什么礼物，我不要礼物，我只要你……你怎么了，之前不都还好好的？”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慌，像是突然出现一个无底的大洞，吞噬着他，把他的世界弄得七零八碎。
　　他觉得生气，也觉得恼怒，可更多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慌和无力感。
　　他突然伸手将她抱入怀中，死死按住，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她改变心意，收回刚才那些话：“你说过以后会一直对我好的！你说过的，那天在摩天轮上，你明明就答应过的！”
　　“嗯，如果下次见面，你能单纯把我当做姐姐，我依然会履行这个承诺。”
　　她没有推开他，甚至还抬起手，拍了拍他紧绷的背，“小尘，我就只做你的姐姐，不好吗？”
　　不好！
　　当然不好！
　　怎么可能会好！
　　他喜欢她，想要随时随地亲她抱她，想要成为优秀的能够配得上她的人，等到站在她身旁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们是非常相配的一对。
　　他这么喜欢她，怎么可能只把她当做姐姐！
　　他捧住她的脸颊用力固定，低头去亲吻她。
　　他压抑了好几个月，她根本不知道他每一次见到她，有多想像这样子亲她。可现在，压抑还有什么用？
　　她的嘴唇还是和记忆里一样柔软，一点点甜，像花瓣。
　　呼吸相缠，舌尖入侵她的世界，用尽全力去挽留。
　　可是不一样，所有的感觉都不一样。
　　就像是黑夜即将来临前天边只剩下最后一点夕阳的橙光，而他想要趁着这点光亮，将她牢牢拽住。
　　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光亮会灭，黑夜终究会来临。
　　他突然觉得绝望。
　　唇上的少年停了下来，她没有睁眼看他，她怕自己会心软。
　　可是嘴唇，还是尝到了一点苦涩——在他的唇离开之前，那点苦涩带着温度，一点点，浸入她口中。
　　他一句都没有说，转身走了。
　　姜未橙睁开眼，看着打开的院门，生平第一次，她对自己的决定感到茫然。
　　从来都是一旦决定便大步向前不回头的她，居然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感到了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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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未橙神思飘远，搁在面前模特衣料上的手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之后，她在S城的新公寓里完成了那几套男装，让关雨晴送去了新刊《盛世》的摄影棚。
　　之后整个过程，她没有再多问一句。
　　而从那天之后，霍曦尘也没再来过一条微信。
　　“姜总监，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吗？”站在她面前的模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气质很特别，稍微上一点妆，就有种暗黑的野性美。
　　“没事，我的问题。”姜未橙冲她笑笑，拉回注意力在面前的这款裙装上，她在裙子的腰部摸索片刻，回头问一旁的几个设计师，“你们之前自己试穿过这个款式吗？”
　　“没有。”一个设计师摇头回答，“不过这款是陆主设的设计，也是去年推出的经典纪念款。”
　　“她的设计？那为什么她本人不在这里？”
　　对方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
　　姜未橙不用猜也知道为什么，她淡淡勾了勾唇，随意指了个设计师助理：“去把陆主设请过来，就说姜总监找她。”
　　“好、好的！”对方匆匆忙去了。
　　姜未橙继续问那几个设计师：“这款推出后销量怎么样？”
　　几个设计师有点犹豫，互相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某个比较会说话的开了口，表示由于是经典纪念款，所以定价比起其他款式偏高，因此销量便不像其他主打款一样。
　　“腰身这一块的设计有问题，你们都是女孩子，既然是做给女孩子穿的衣服，为什么自己不穿上试一试。亚仁的风格是价格亲民，所有衣服最最重要的主打共性是舒适度。你告诉我，你穿上觉得舒服吗？”
　　她最后一句，问的是面前的模特。
　　对方歪了歪头，没想到居然还能有这一出。
　　她摇摇头：“不舒服，虽然感觉很轻微，但确实有一点不舒服。其实这条裙子当初我就试过，我提出过这个建议，但是陆主设没有听，还把我骂了一顿。”
　　这个回答让姜未橙多看了她一眼：“你叫什么？”
　　“唐娜。”
　　“所以，连模特都感觉出来的事情，为什么她身为一个主设计师，不仅分毫未改，把这款设计定为经典纪念款，还放入了这次的亚仁保留款内？”
　　她说到时候，陆可冉正巧出现在样板间门口。
　　刚才姜未橙的话她全听见了，而样板间里，好几个设计师都在，被人众目睽睽的这么说，且说这些话的人还是当年小了她两届的姜未橙，陆可冉心里恼的要死，脸上也青一阵红一阵的，完全控制不住脸色。
　　感情上争不过她就算了，现在连她的专业也被质疑，偏偏经过先前的警告，她现在心有顾忌，没办法当面怼。
　　等到了这天下午的时候，陆可冉主设计师去年设计推出的经典纪念款被姜总监质疑批评，并且毫不留情取消保留的事传遍了整个亚仁。
　　所有人议论这件事的同时，都难免加入各自的理解。
　　这天何温结束加班离开的时候，经过楼梯间，听见了里面的对话声。
　　那两人今天也要加班，忙累了就跑来楼梯间聊天，她们是在八卦今天设计部的事，说的是陆主设去年一款设计。
　　表示不知道是不是陆主设和姜总监有私怨，或者是因为上个星期在会议上陆主设曾开口质问过姜总监，所以这次姜总监刻意为难。
　　其实在她们看来，那款设计做的非常漂亮，定价虽然小贵，但综合性价比，其实是一款非常优质的连衣裙，她们不明白为什么姜总监会说不好。
　　现在那款设计被取消保留，陆主设却没办法反驳，只能默默委屈忍受……
　　何温蹙了蹙眉，对她们八卦里议论姜未橙的那部分不太满意。
　　不过他到底是男人，又是总经理，不可能进去打断她们的对话。
　　他坐电梯下楼，下意识按了设计部的楼层。
　　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设计部加班了一个星期，刚刚提交了设计方案，大部分人都早早回家了。
　　远远的，他看见陆可冉的办公室灯还亮着。
　　他走近了，发现陆可冉果然还在，她在工作，但显然并不顺利，时不时撕掉设计图，重来，再撕掉……看她的模样，似乎陷入了困顿的瓶颈。
　　何温有一点不忍心，但他没有进去，转身去了姜未橙的办公室。
　　她的办公室没有人，看起来是早早下班离开了。
　　何温叹了口气，重新坐上电梯下楼。
　　周三，姜未橙再来亚仁的时候，陆可冉缺席设计部会议。
　　“怎么回事？”姜未橙蹙眉。
　　今天陆可冉应该提交修改后的设计，这是她自己要求的，在取消之前，给她一次修改的机会。她给了，时限是两天，今天是最后期限。
　　“那个，姜总监，陆主设生病了，所以……”
　　“生病了，这么巧？行吧，反正我给的时限是今天下班之前，你们谁能通知的记得通知她一声。”

　　她笑了笑，转过这件事，跳到下一个问题继续开会。
　　结果，就这么两句话，等到下午在亚仁内部传开时，又变了样。
　　姜未橙在总监办公室内，这些话传不到她耳朵里，可是关雨晴却听得见。
　　周一那件事已经被谣传了，当时姜总监明明没有取消保留，给了陆主设修改机会，怎么后来就成了直接被取消？
　　今天这件事更过分，说是姜总监明明知道陆主设因为频频加班生病了，还逼着她下班前一定要把工作完成，结果最后陆主设还没挂完水，就匆匆自医院赶回来了。
　　她之前曾试探着去问姜未橙，想告诉她传言，但直接被对方打断了。
　　“我对谣传不感兴趣，不用让我知道。”她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听八卦的，既然是谣传那就代表不是事实，根本不必理会。
　　这次，谣传再起，关雨晴犹豫了下，直接没说。
　　结果，这天姜未橙下班的时候，被何温堵在了停车场。
 
 
第26章 
　　何温这阵子并不好过。
　　姜未橙一直在躲他， 她原本待在亚仁的时间也不多，白天他试过去找她，或者是直接打到设计部， 让关助理通知她过去总经理室见他。
　　但得到的答复， 无一例外，都是姜总监很忙。
　　她很忙，忙到进亚仁快两个星期了， 他私底下一次都没能见着她。
　　就连几次下班时间， 她都是和安凯他们一行人一起走的， 有一次在电梯里碰上，她也只是和其他人一样， 朝他微微颔首，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这种明明看得见， 却接近不了的感觉，比之前见不到面的时候更差。
　　每多过一天， 他的心便往下沉一分，某个始终被他逃避着不想面对的事实已越来越清晰。
　　其实他知道她住哪里，想在S城弄清楚她的动向并不难，可是难堪的蠢事他已经做过一次，真的不想再多来一次让她更讨厌自己。
　　于是， 何温一直默默忍着， 或者说等待着。
　　陆可冉的事情，算是契机， 至少让他有了正大光明拦下她的理由。至少， 让他的私心显得不那么明显。
　　姜未橙站在白色的SUV旁边，一手还搁在车门上。
　　关雨晴站在车子另一侧，刚把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叠资料文件都放上去， 转身见到何温，被吓了一跳：“何、何总！”
　　她总觉得对方每次出现在姜总监面前时，表情看着都怪怪的。
　　“未橙，给我十分钟，好不好？”他伸出手，按在车前盖上，虽然是问句，但却以动作说明了一切：他已经到极限了，今天必须和她面对面谈一次。
　　姜未橙没回应他，侧头朝关雨晴说了句：“你先打车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