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考试的考题不是一科一考,而起开考之时,三科考题便全部发下。
考生需在第九日,将考卷答完,按秩序走出贡院。中途不可离开考棚一步,吃饭、喝水,便溺悉数在棚内进行,和蹲牢房无差。
考卷发下来的时候,柳长宁正在研墨。
她从木门缝隙接过考题,粗略的翻了一遍三科内容,脸上挂着抹漫不经心的笑。
第一科为经义四道,第二卷 为试经史。前两科所考内容皆是她前些时日划来的重点。
最后一科考题,今年与往年有些区别。主考策论。策论所考范畴乃时务策。
相对往年试题,这第三科的试题难度显是加大不少,出题之人着重在对学子学以致用能力的检验之上。
柳长宁眸中划过一抹兴味儿,拿起狼毫笔,展卷做答。
字迹洋洋洒洒,下笔无丝毫停滞。
天黑之前,三科墨卷已全部书写完毕。
她揉了揉手腕,抬眸看向屋外渐黑的天色,伸手欲将包裹内分得的蜡烛拿出来。
忽然神色一凛,耳朵尖动了动。
反应灵敏的侧身,无奈考棚位置窄小,行为活动不便,她虽即时躲闪,可右侧胳膊依旧被前方门缝内吹射而入的银针刺中。
银针没入棉衫之内,胳膊处只有细微的麻痒。倘若不仔细,丝毫发觉不出身体异样。
她眯着眼,两指并拢,拔出胳膊上的细针。
杏眸内厉色一闪而逝。
金凤朝的科举考试极为严格,为了防止作弊,相邻考棚之间有一个细长的甬道。
隔壁考间的人,想要将银针刺入她的棚舍内,只有一种办法,江湖传说的吹针。
柳长宁点燃蜡烛,将银针放于火苗之上,半刻钟不到,银针针头变成黑色。
她此刻身体并无不适,除了脑中昏昏欲睡,无半分中毒症状。
倘若猜测不假,有人不是谋财害命,却是想断她仕途之路!
银针带毒,这毒却只令她头脑昏沉。她连上报监考官,到最后也不会有好结果。
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不能但凭一枚银针,终止考试。
且暗算之人既然能分在她考棚隔间,这监考官中必有接应之人。
出手之人是料定了她不敢将此事说出来!
柳长宁冷着脸,脑海中睡意铺天盖地的袭来,她唇边溢出一丝冷笑,把银针夹在考卷之内。
熄灭蜡烛,趴在木桌上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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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冬抖着手,吹针吹入隔壁侧间。紧张的出了一身冷汗。
手中细长的吹筒从中间折断,将兔毛按上前端,放入笔筒,乍眼一看便是一根宣笔无疑。
她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仔细的将手指擦拭干净。
方才手指碰过银针,银针之上抹有烈性迷药,没入肌肤之内,可昏昏欲睡九日。
定远侯夫郎特意交待,迷药烈性,触之需万分谨慎。是以她此刻不敢马虎。
尽管手依旧颤抖,柳冬心底却格外兴奋。因了做完此事,定远侯夫郎,亲口允诺此番科举考试之后,为她柳家添置一座宅院,并许她五万两银票。
她虽如今已是举人身份,攀上定远侯府这根高枝。可因为出身贫寒,想要在金陵城寸土寸金之地购置上一座宅院,便是难上加难。
前些时日,西樵村雪灾严重,庄稼地寸草不生。她母亲携父亲、幼弟前来金陵城投靠于她。一家四口人,俱住在她租赁的屋舍内。
只有一间屋舍,隔成两间,四人共住。
这些天,她心中的火气蹭蹭的往外冒。旁的学子在安心备考,只有她每日备受煎熬。
好在帮定远侯夫郎做好此事,即使此番科考名落孙山。凭着定远侯府赠予的几分恩情,她也能在京城谋得一官半职,往后锦绣前程,无可估量。
柳冬这边厢正暗自兴奋,却如何也没料到,自己一家人好运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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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明远楼。
今年主考官乃女皇钦定,由文渊阁大学士,杨阁老主考。
其余协同阅卷之人皆为翰林院学士。
监考官员每半个时辰前来汇报一次考生情况。
杨阁老坐在上首,气的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瞪直了眼气道:“她还在睡?”
前来汇报的监考官员点头,吓得缩了缩脖子。
杨阁老显是气的不轻,她一掌拍在紫檀木桌案上。
恨铁不成钢道:“此女……此女!是要气死老妇啊!天纵奇才,惊才绝艳之能,而今却……。考场之内,睡了整整八日,明日便是交卷之期,她想交上白卷,名落孙山!急死老妇也……”
杨阁老自那日见了柳苍云所写《法华经》,惊为天人。
此番女皇认命她为主考官,便欣然应允。倘若能第一时间阅览到柳苍云文章,此番劳累阅卷也值当了。
文人惺惺相惜,杨阁老尤甚。
可……那人却在考场睡了足足八日!
想要写出锦绣文章,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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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考试第九日。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倒春寒的季节,凉风一过,冷的直打哆嗦。
贡院内学子们缩着脖子,一脸菜色交卷,鱼贯退出考场。
柳长宁坠在人群最后,倘若不是监考官实在看不下去,将她喊醒,她许是还能继续睡。
走至明远楼入口之时,她约莫觉得有人再瞪她?侧头,没能看见内杨阁老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她佯装困倦,耸拉着眼皮往外走。行走间歪歪扭扭,一副支撑不住的昏昏欲睡模样。
旁人见她如此疲惫,不由多看几眼。
那迷香的药效已褪去一半,可做戏做倒底,既然有人敢暗算她,她便也不是忍气吞声之人。
只要墨卷呈上,那枚银针与她此时考场表现,主考官左右联想,定会生疑。
有人胆敢在科举考试中对她下手,挑战的是科举的公正公平,王侯将相她也得让他还回来!
柳长宁眼底滑过一抹冷笑,摇摇晃晃的从贡院门口走出。
“阿姐,师姐如何还没有出来?所有考生皆从龙门走出,唯有师姐一人不见人影……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
一身浅黄白底锦缎的蒙面男子拉着将将从贡院走出来的女君嗔怪道。
他语气温婉,虽蒙着面,可身段站姿皆是上乘。
一看便知家教极好。
贾子云揉了揉略显疲惫的额头,宠溺道:“好弟弟,绕了姐姐,为姐被你摇晃的头晕。”
蒙面男子撇嘴,眸光随意一瞟,身子忽的站直,他抬手指着贡院门口的方向。
激动道:“长宁姐!”
说完松开自家姐姐的手,抬脚便要迎了上去。
贡院门口白衣胜雪的女子身子摇摇欲坠,她似乎极为疲惫,跨出龙门,便直愣愣扑向地面。
贾子爵惊呼一声向前飞奔。
却不料,一卷风从他身后擦肩而过。
有一人影飞快接住即将坠地的白衣女子,尔后如一条残影一般迅速的消失在闹哄哄的贡院门前。
他的速度极快,脚下生风,令人咋舌。
待众人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看见一片残影,连那人是男是女尚且未知。
“那是寒门第一人柳苍云?”
“她方才可是要晕倒?”
“啧啧啧……听说她在考场整整睡了八日!”
“真的假的?方才看她晕倒,她可是在考场突生重疾!”
“谁知道呢!”“”
……
众考生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只周怀瑾冲着身侧的柳冬露出一抹赞赏的笑意。
贾子爵惊骇的看向自家姐姐,却见她上前两步,拉着他的手碗,冲着他摇摇头。
他眼神暗淡,垂着头随着姐姐走回不远处停靠马车边。
――
裴元绍抱着怀中人,快速钻入巷口车架内。
“回府!快!”
他双目赤红,低吼道,薄唇微微发抖。
低头,怀中的女子面色苍白,无丝毫生气。
他一只手颤巍巍的探向她的鼻息,鼻中有气儿,呼吸匀称。
眼眶中的血丝缓缓消退,脸上的担忧却丁点儿未消。
马车沿着青石铺就的大街,穿行而过,向明德长帝卿府驶去。
车轮咕噜噜响,在喧嚣的金陵城街主道上,拖曳出两条长长的车辙印。
第53章
天空中下着小雨, 一下一下拍打在马车雕刻精致的车栏上。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传来, 柳长宁缓缓睁开眼。
体内迷药已是褪去了大半,可头脑依旧有些昏沉。
柳长宁强撑着身子走出贡院龙门,远远看见贾子云, 对她使了个颜色, 这才大庭广众虚弱的撅了过去。
哪里知道, 接住自己的不是好友,却是熟悉的、满是松柏清香的男子。
他身量颀长, 怀抱宽阔而温暖。
她便也觉得更困。
倘若不是那人双手颤抖, 声音惶急,她此刻便真的打算躺在他馥雅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柳长宁使了全身的力气, 强撑开眼皮, 入目的是红衣男子满是担忧的神色。她愣怔了片刻, 伸出手, 覆在他玉白的脸颊旁, 温声安抚道:“别担心……
连续睡了八日,除去中途在考棚睡醒用过几块糕点, 腹中空空如也, 考棚环境极差。她虽睡着,却也并不能安心。身心疲惫。
柳长宁此刻其实没多大力气说话。
头枕在身边男子的怀中,鼻端是好稳闻的松柏清香。耳朵贴合在他的胸口,能听见他一声声绵长的心跳声。
柳长宁费力的弯了弯唇,与他打了声招呼。
残留的迷药发挥作用, 她覆盖于那人脸上的手,无力的垂落下来,眼皮合上,再次睡了过去。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柳长宁想,待她醒来,许是要与他好生谈谈往后成亲之事。
自那日红烛帐暖,一夜缠绵后。
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第三日回了金陵城,便动身前往胶东处理私盐泛滥的案子。
两人几月未见,那一夜她却终究没能给他一个说法。
娶他不是一时兴起,不仅因了心中熟悉的声音。更多的是,自那一夜后,她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几辈子为人,唯一能容忍的男子,只有裴子渊一人。唯一能近她身的男子,亦只有他一人。
那人身上所有的性格,俱不符合她对男子的审美,可她却本能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他的跋扈与张扬。
柳长宁不通情爱,她甚至至今无法弄清楚,自己对他是否有爱。
可是无疑与他在一起,她心中有隐隐欢喜,哪怕只有一丝,比不过画本里的刻骨铭心。但对于无情道老祖来说,这份细微的动心,比登天更不易。
所以她得娶他,在他愿意嫁给她的前提下,将这种喜欢保存下来,逐渐加深。直到相濡以沫,刻骨铭心。
她给了他几个月的时间思考,从那一夜被她夺了身子的震惊中冷静下来。
他心中虽另有所爱,但那毕竟已成了死人。
那一夜,她能感觉到他应也是欢喜而享受。倘若他愿意放下心防,接受她。她愿意为他试一试,慢慢学着去爱,给他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
裴元绍神色惶急,那人说了句安抚的话。
他还没来得及询问,她的眼睛再次合上,一双手垂落在车板上,他抱着她的身子不由抖得更狠。
低头,怀中的女子,面色惨白,唇角干裂。
裴元绍眯着眼,冲着车外的马车怒声吼道:“快,再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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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穿过坊市,一路长驱直入,在明德长帝卿府后门停下。
车外下着小雨,裴元绍将身上的大氅取下,裹在怀中女子的身上,抱着她跃下马车。
红莲撑着油纸伞迎了上来,却被主子惶急的眼神给惊讶的愣在原地。
红衣墨发的男子,怀中抱着一位女君,她窝在他的怀中,看不清面容,只觉她身姿纤长,体态优美。
窝在殿下怀中,他垂落的发丝与她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仿若一幅唯美的画卷。
“参见……殿……”
红莲掩饰住心内震惊,跪身行礼。
却不料红衣男子早已越过她,飞快的行至游廊口。
“将万郎中叫入府中,快!”
他急促的吩咐道,行走的步子不了丝毫停顿。大步跨出台阶,几个跃身,已是向内院窜去。
红莲起身,对着空荡荡的长廊迎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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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绍抱着怀中的女子,一脚踹开内室木门。
打横将她放置在床榻上,屋内伺候的一应宫侍皆被他一记阴鸷的眼神赶出门外。
床榻上的女子,眼睛紧闭,眉目舒展,卷翘的长睫紧紧的合上,眼睑下投上一层深深的暗影。
本是睡的极为安稳,可因了屋内烧有地龙,温度颇高,她的身后尚背着从贡院带出来的包袱。
头上很快生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裴元邵蹙眉,蹲在床榻侧,轻手轻脚的解开她后背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