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成星卓言简意赅道:“通敌叛国,这是大罪, 蒯家满门抄斩,皇室为了保全颜面,没有对外公布蒯淑妃也是突厥细作的事情,只说是被家族牵连, 废为庶人,没过几日, 她就跟她所出的皇子一道因急病过世了。”
“哦,”赵宝澜放下心来:“这样。”
两人到了前厅说话,宝蝉知道熟客来访,兼知昌国公世子知晓她家人下落,亲自送了茶来。
成星卓在荆州时便见过她,现下再度碰面,倒不拖延, 饮一口茶,道:“我已经找到宝蝉姑娘的家人了,现下他们正住在城北玉清街的巷子里边,宝蝉姑娘的母亲身体倒还康健,弟弟已经考上了秀才,妹妹也相看好了人家,明年就要成亲了。”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打开看了一眼,推到宝蝉面前去:“这是地址。”
宝蝉一直担心家人近况,听成星卓说完,得知他们过得不坏,这才松一口气,忙向他福身道谢:“世子有心了。”
成星卓笑着道了声:“不必客气。”
家人那边的事情如何处置,宝蝉早就同赵宝澜讲过,现下既有了住址,便道:“宝澜,你在这儿同世子说会儿话,我去换身衣裳,到那边去瞧瞧,成与不成,都会回来报信的。”
赵宝澜马上站起身道,拉着她的手,道:“我跟宝蝉姐姐一起。”
“这就不必了。”宝蝉明白她的心意,笑着拍了拍小魔王的手,说:“我粗略习得些功夫,虽然不比你那般精湛,但遇上寻常人也吃不了亏,再则……我心里边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是个温柔聪慧的姑娘,虽然还不曾见到母亲和弟妹,但心中对于此去结果已经有了几分预测,只是没真的经历过,还对于所谓的家人怀有一丝希冀罢了。
赵宝澜听她这样讲,不免暗叹口气,又不好说什么骨肉情深的话来加以抚慰,便道:“那我叫小方跟你一块去,他们守在巷子口,有事你就叫人。”
顿了顿,又道:“别怕,不管怎么着,你都有我呢。”
宝蝉温柔一笑,说:“好。”
她往内室去更换衣着,赵宝澜蹙着眉,慢慢的吐一口气,坐回到椅子上。
成星卓既然着人去打探宝蝉家人消息,对他们家的事情自然也有所了解,从果盘里取了个苹果,用怀里匕首削皮:“闹闹,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宽慰你宝蝉姐姐吧,我着人去打探消息,周围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家还有个大女儿,只当是一个寡妇带着一双小儿女进京,我琢磨着她这一去,八成是要伤心的。”
赵宝澜低落道:“我也知道,可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
成星卓手指转的飞快,苹果皮薄如纸张,长而不断:“我上边也有姐姐,虽说不是一个娘生的,但再怎么落魄,我也办不出叫她去卖身供养我读书的事——那可是嫡亲姐姐,什么东西!”
赵宝澜心口上就跟压了个秤砣似的,又闷又重,喘不过气来。
成星卓抬头看了她一眼,“咔嚓”一声轻响,将削完皮的苹果切成两半,抠掉果核之后递给她一半,主动转了话题:“那两个驸马是你杀的吧?”
赵宝澜便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成星卓一见她这副模样就开始头疼:“你快拉倒吧,在我面前还装什么装。”
赵宝澜哼了声,道:“他们该死!”
成星卓咬了口苹果,有些感慨似的,摇头道:“这金陵看似繁华,实则藏污纳垢,人面兽心的人太多了,多到你杀不完。”
赵宝澜此前也曾经找人打听过,知道昌国公府门第清华,家风清正,昌国公父子也是刚正秉直之人,只是因这缘故,得罪的人也不少,反而不太得皇帝喜欢。
她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道:“金陵如此,天下又何尝不是如此?吏治腐败,民生凋敝,正需要一个强权人物大刀阔斧进行变革,剜去腐肉,对症下药。”
成星卓瞥了她一眼,开门见山道:“想拉拢我?”
赵宝澜道:“不可以吗?”
“现在还不到时候,”成星卓没有直言应允,也不曾出言反对,只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一个洪州还不够,得等到这把火烧的足够旺才可以。”
赵宝澜听他言外之意,对宋殷皇室并不如何效忠,不禁眉头一跳。
成星卓倒不瞒她,坦然道:“我父亲秉性刚正,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此次我将蒯家的案子翻出来,大伤了皇室颜面,圣上怕也未必很感激我。昌国公府之所以鲜花锦簇、繁盛富贵,无非是因为我同父亲总有一人在中枢,一人领军在外,朝廷有所忌讳,又娶宗亲之女为妻,以此缓和关系罢了。”
赵宝澜在荆州时,便曾经听李氏提及,道是庞琴安是昌国公夫人为世子相看的人选,又提及现在的昌国公夫人并非原配,而是继室,却不曾想其中还有这些利益纠葛。
她诧异道:“原来你继母是皇室宗亲之女?”
成星卓同样诧异的看着她,说:“生母也是啊,你不知道?”
赵宝澜:“……”
赵宝澜不好意思道:“县官不如现管嘛,就没多打听。”
成星卓:“……”
成星卓白了她一眼,说:“我母亲是信王府的郡主,继母是她的庶妹。她亲附皇族,心向宗室,一直都希望能把我拉下去,改立她所出的儿子为世子。”
他以为郑闹闹听完会感慨一下昌国公府的宅斗故事,没想到她砸一下嘴,说的却是:“你父亲对你真不错。”
“哦?”成星卓诧异道:“怎么这么说?”
赵宝澜道:“都说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你在世子之位上坐的稳稳当当,年轻有为,屡立战功,在外边也没传过什么坏名声,要么就是你继母拿你当亲生儿子看待,要不就是你父亲很维护你,你没怎么吃过内宅争斗的苦。”
“当然,”她笑着说:“也有可能是您天赋异禀,是个宅斗高手,把你继母整治的服服帖帖,不敢出什么幺蛾子,不过我看你继母都给你相看庞琴安了,料想恐怕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成星卓听罢沉默片刻,道:“我同我父亲的关系……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他这个人太过算计,也太过无情,庇护我倒是真的,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我继母偏向宗室,亲附皇家。”
他垂下眼睫,将最后一口苹果送入口中,咀嚼几下,慢慢咽了下去:“我母亲过世后,他迎娶母亲的庶妹为继室,是为了缓和与皇室的关系,叫继母居中润滑。发现继母亲附宗室之后,又扯出我母亲来做旗子,表现的对她念念不忘,悼怀不已,实际上却连她的祭日都记不住……他以为我那时候年纪小,记不住那些,以为我不知道他曾经放弃我,发现继母企图之后又重新修补关系,其实我都明白。”
赵宝澜不想其中竟然还有这等曲折故事,着实听得吃惊,再见成星卓低垂着眼睛,神情寡淡的模样,心里边不禁也闷闷的难过起来。
“喂。”她拖着椅子到他身边坐下,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歉然道:“对不起啊,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那么说了。”
“你又不知道。”
成星卓淡淡笑了一下,又释然道:“这么多年过去,怎么也想开了,就这么着吧。人有时候也该活的糊涂一点,否则大概会觉得很累。”
赵宝澜看他发笑,心里边更不是滋味了,脑袋往下一耷拉,又一次道:“对不起鸭。”
成星卓便弯下腰去,将头压低,侧目觑她表情:“真觉得对不起我?”
赵宝澜诚恳的点点头。
成星卓顺势抬一下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说:“没关系。”
赵宝澜:“……”
成星卓坐直身体,以手支颐,笑吟吟道:“郑闹闹,你怎么了?”
赵宝澜:“……”
赵宝澜茫然的挠了挠头,怀疑道:“我怎么觉得好像被你个苟日的给骗了……”
第58章 花天酒地爽吗?
“有吗?”成星卓假模假样的皱起眉, 思忖几瞬,说:“没有吧?”
“……”赵宝澜:“滚!”
成星卓哈哈大笑。
两人这么玩笑了一通,气氛倒是好起来了,成星卓似乎还有事情要做, 并不曾久留, 起身告辞, 临别前又说:“你把两位驸马杀了,宫里边到现在都没个说法, 我估计八成就忍下去了, 洪州那边正闹的厉害,想来圣上也不敢开罪你哥哥, 震慑不成,只怕是要拉拢的,而拉拢一个小姑娘, 最好的法子便是联姻。”
他轻哼一声,笑道:“你只管等着吧,用不了几天,什么温柔的、体贴的、英俊的, 各式各样的男人都能找上门来对着你献殷勤,圣上那几位没成婚的皇子恐怕得把这辈子最大的耐心都拿出来给你……”
赵宝澜畅想了一下, 满怀期待,色眯眯道:“我也没见过他们啊,有长得特别好看的吗?”
“……”成星卓:“?????”
成星卓认真说:“就咱们俩这个关系,你真觉得这话问我合适?”
赵宝澜反问他:“哪里不合适了?”
成星卓作势去敲她脑门,赵宝澜赶忙往后一闪躲开,四目相对,两人齐齐失笑。
成星卓叮嘱她说:“你要是没有嫁进皇室的想法, 最好早做打算,我说这话不是想叫你早些成婚,又或者是找个人把婚事订下,而是叫你做好最坏的估计。你哥哥手握重兵,朝廷忌惮,赵氏一族血脉单薄,主家就你与你哥哥两个孩子,若真是撕破了脸,朝廷必然会将你扣押,作为质子要挟燕侯……”
赵宝澜正色道:“我明白的,进京之前嫂嫂便叮嘱过。”
“你心里有谱,那我就放心了。”
成星卓出了门,自侍从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临行前又扭过头去,皱着眉说:“郑闹闹,我提前警告你一句,别什么歪瓜裂枣都往家捡,知道吗?”
“……”赵宝澜怏怏不乐道:“知道了,你快走吧!”
成星卓手指点了点她,扬鞭离去。
……
宝蝉往内室去换了身粗布衣裳,随意找了个包袱背上,叫方长老几人跟着,按照成星卓给的地址找了过去。
玉清街在金陵城北,地方稍有些偏,住的也多半都是普通百姓,不过细想也是,他们本来就没有多少家财,孤儿寡母都指望宝蝉的卖身钱过活,哪里能一掷千金,买什么亭台宅院。
等到了地方,宝蝉便叫方长老几人在巷子口等候,自己顺着巷子走过去,找了个在门口择菜的妇人问:“婶子,劳烦您问一下,这里边是有户姓彭的人家吗?”
那妇人楞了下,上下打量她一眼,便当是城外逃难进来的,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帮着指了个方向:“巷子口第三家就是。”
宝蝉道了声谢,背着包袱走了过去,木门前铺的是青石台阶,旁边种了些小花,打理的十分整洁,她深呼口气,抬手扣了扣门。
里边声音正热闹,似乎是有客人在,宝蝉听见母亲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说:“来了来了。”
还不忘同客人们解释:“我之前叫王阿娘帮我做几个绣样,大概是过来了。”
木门打开,四目相对,彭母脸上有短暂的茫然,认出来人是谁之后,瞳孔一缩,猛地变了脸色。
“砰”的一声响,她下意识把门关上了。
那声音又闷又沉,砸的宝蝉脚下一软,面孔发白。
什么都不用说了。
她扶着墙壁,死死的咬着嘴唇,慢慢吐出去一口浊气,转身便走。
这时候门又打开了,彭母不安中裹挟着几分疏远的面庞重新出现,看着女儿走出去几步的背影,她迟疑几瞬,低声唤道:“慧姐儿。”
宝蝉回过头去,神情无波无澜的看着她。
彭母嘴唇动了几下,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过去,才沙哑着嗓子问:“你,你怎么找过来的?”
宝蝉说:“我赎身了。”
“哦。”又是半晌过去,彭母才吐出来几个字:“这样。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