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已经三天没打我了——郑三
郑三  发于:2020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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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信和站在沈倩身边,脸上表情虽然看着无异,可沉沉的眼神投过去,难免还是让人感到了一点慌张。
  他刚刚迈腿往前走出半步,那头捂着眼睛的胖墩儿就抬起头来,扯开嗓子大喊一声——“姥爷,我爸要打我,救命!”
  姚信和听见自己儿子的这一声喊,迈开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顺着身旁沈倩的目光侧头看过去。
  沈和平这会儿刚从病房里出来,和过去一样,见谁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二月份的天气,只穿了一件皮夹克,左手的中指上包了一个风格极其迥异的粉色创口贴,抬起来在众人面前一晃,实在有一些滑稽。
  医院里给顾兰青负责日行检查的乔医生是位中年妇女,因为要脱掉顾兰青上衣查看她伤口周围皮肤过敏的情况,眼看沈和平跟只盯着骨头的老狗似的,立马履行自己白衣天使的伟大职责,眼睛一瞪,挥手把人打发了出来。
  沈和平嘴里答着好,心里却不大乐意,离开病房,关门的时候还试图偷偷往里头望了一眼,没想那乔医生身后跟着俩实习生屁股一个比一个大,宽肩阔背,往病房里一站,直接把沈和平的视线给堵了个满满当当。
  沈和平于是出来之后心气儿不顺,如今,听见外孙“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哼”上一声终于找着了教育的理由,走过来,看着脸上没点儿表情的姚信和,沉声说到:“我让你锻炼孩子身体,可没让你动不动就上手打他!”
  沈行检坐在一旁,翻了个受害者的白眼,没好气地回嘴:“还说别人呢,您自个儿不是次次回来就拎着我打。”
  沈和平平时见到沈行检这一张脸就来气,他倒不是因为顾兰青迁怒自己这个儿子。
  他就是看不惯他这么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读书不上心,体能又上不去,音乐还没天分,现在眼看着都要高考了,连个想要考的学校都没有,以前年少无知说想当明星,几年前想当警察,现在摇身一变,又想当医生了。可就他现在这么个稳定倒数第八的成绩,人家中老年街道大学说不定都怕他过去拉低了班平。
  沈倩知道她爹对儿子一向不对付,见父子两又杠上了,立马上前扯着沈和平的袖子,轻声解释到:“爸,您别生气,信和平时不打孩子的,说起来,还是胖墩儿太皮了,刚才当着好多人的面,说信和五音不全,怪他吓哭幼儿园的小姑娘呢。”
  沈和平听了沈倩的话,眉毛一挑,就又把脑袋转了过来,眼神深沉地看了姚信和许久,最后咳嗽两声,一脸认真地开口问到:“你唱歌真能吓哭小姑娘啊?”
  得,感情他一做人岳父的,还好奇上了。
  沈和平过去唱歌虽然也跑调,追求顾兰青那会儿他学着人家弹吉他,没少出过洋相,但最多被顾兰青骂两句,被路边的小情侣笑话几声,可这能直接吓哭小姑娘的,他还真没见过。
  姚信和自知自己跟这祖孙两生来串不通气,眼睛望着地面,干脆不说话了。
  沈和平见女婿这么个样子,觉得自己胜之不武,手指在粉色的创口贴上一蹭,只能岔开了话题,重新开口说到:“你年前在广合见过刘丰起那厮?”
  姚信和这下眼神重新抬起来,点头答了一句是:“对,之前我的公司在广合市的项目出了些问题,我一月份的时候在他们省里的企业政府融合会上见过一次,他说,您和他是老同学。”
  沈和平“哼”了一声,面露嫌弃:“谁跟他是老同学,他那是欠我一顿打,你别看他现在官当得大,其实贼不是个东西。”
  说完,他看了沈倩一眼,让她领着沈行检、胖墩儿回顾兰青的病房去,然后又给姚信和去了个眼神,示意他跟自己到后面的走廊说话。
  当天晚上,沈和平在病房里陪顾兰青吃完了晚饭,舒舒服服被她骂上几句,十点钟的样子,终于连夜坐车赶去了部队。
  临走前,他嘱咐跟沈倩,让她平时多陪顾兰青说一说话,监督她少食多餐,不能熬夜;同时,也让她这一段时间少去烦姚信和,说他最近一阵一准挺忙。
  沈倩满口答应下来。
  没想第二个星期,广合市那边果然就出事了。
  起初,是坑害过华升科技的那个德兴电子被内部人员举报违规经营和年数据造假的问题。
  转了个天,谈家老二跟姚信鹏在临邑市风风火火建起来的那个“大宏”工厂也接着上了新闻。
  大宏的这个生产研发基地去年来势凶猛,原本预计今年三月中旬就要正式投入使用的,可没想施工现场之前一直围着没让曝光,如今时间进入三月,有记者偷偷进去瞧了一眼,只见偌大的平地上寒酸无比地竖着两栋普通三层小房,别说什么大型生厂车间了,连个研发工作楼都没见着。
  照片一经曝露出来,不少参加了“大宏”公司项目投资的人士拍案而起,就连之前被拖欠了工资的建筑工人也在此时一并站了出来。
  大宏早些时候默默无闻,可后来得到政府八千万的扶持,又打着新兴民族产业的旗号横行于世,之后吸引到无数看好半导体行业的投资者,只是没想项目越到后面政府审核越发困难,不知是不是上头也看出了这个项目本身存在的问题,后续资金一直跟不上,项目跟进也一推再推。
  如今大宏的工厂没了影,不光原本给予厚望的机器没到,就连充面子的厂房都不建了,一时不光那些投资人的真金白银打了水漂,就连当初介绍大宏过来临邑市的几个银行高层也挨个受到了调查。
  沈倩起初看见新闻,还以为谈家老二这回总算是栽了跟头,只是没想人家拍拍屁股,一点儿没受到影响。
  谈家老二混迹商场这么多年,向来不相信任何人。
  早些时候他跟姚信鹏合作,一早就留了个心思,转了法人,连注资都是境外来源,而姚信康本人也十分警觉,一个月前就带着早时的分红跑去国外,人影都找不着。
  于是到了最后,姚信鹏这么个没出资没拿钱的,倒是成了项目最后的冤大头。
  他妈张连媛连夜找到姚信和,让姚信和救救自己这个宝贝儿子。
  姚信和早些年对姚信鹏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就没有丁点感情可言,后来姚信鹏做出不少恶心人的事情,他更不可能对他留多少情面。
  于是德兴电子的高层接连落马,内部人员举报的违规操作被证实,华升科技之前在合作项目上存在的“失误”得以洗清,笼罩了将近一年的科研丑闻也渐渐从公司身上剥离。
  广合市那头的刘局长趁着此时机会正好,从中牵线搭了桥,加上有尤副部长的推荐,一个星期后,华升科技在广合市的微控项目又重新开始运转了起来。
  姚信和得到荷兰那边的来信,过去待了一个星期,四月份回到国内,便受邀参加了新一年度的家电互联网峰会。
  姚信和去年因为华升科技接受调查的事,没能参加这个会议,这一次过来,身边有一些新面孔,但大多数的,其实还是老熟人。
  比如秦和山,看见姚信和就显得很是亲热。
  秦和山自从前年在酒会上一跪成名,认了沈倩做“二姨”,之后就越发跟姚信和不对付起来。早些时候,他拿着秦家的产业跟姚氏抢市场,没想姚信和不走寻常路,直接开辟了新的高端品牌,不仅自己搞起了电商平台,还在华升科技的技术支持下,做起了智能中控系统。
  秦家的传统电器制造一朝落了伍,秦和山对着姚信和再没有半点法子,就算心里再是愤恨,可层次不同,也只能望尘莫及。
  如今,秦和山过来参加互联网峰会,模样看着和两年前没多大区别,只不过身边的老婆换了一个,换成了个更加瘦骨嶙峋的,说起来,还是姚信和的老熟人——当初那位声称为了他“割过脉”,甚至找到门口想要跟他春风一度的李家老三。
  李家老三对姚信和的感情很是复杂,早些年还能称得上爱意,可时过境迁,现在已经全然成为了怨愤。
  她几年前对姚信和求而不得,在一些世家小姐群里带头说过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把姚信和跟沈倩形容的有那么些表面夫妻的意思,大家那会儿也都不乐意见这“庸俗”的沈家老六一人风光,于是传言一传二,二传三,渐渐就有了些不怀好意的意思。
  本来嘛,这么些子虚乌有的事,只不过是一群女人的酸水儿,大家私下里聊一聊也就算了。
  哪知姚信和这人十分玩不起,挺大一老爷们儿,工作处理完了,竟然还想着来管她们女人嘴巴上的闲事。
  他那秘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个居委会大妈似的,出手极其不留情面,把杨太太丈夫出轨的照片发给刘太太,把钱太太私会小明星的视频发给廖太太,再在把林太太和章先生年少时的私情透露给章太太,总之,捕风捉影,浑水摸鱼,搞得几个太太群里乌烟瘴气,到最后大家平时见着面了,抬头虽然还是笑着“好久不见”,可转过身去,立马就是一句“真不要脸。”
  这一次,秦和山特地带着李家老三过来,觉得自己还挺聪明。
  他早些时候听说过李家老三为了姚信和“割脉”的事儿,内心大叹,觉得自己能把这么个痴情的李家闺女收入囊中,实在是自己中年人格魅力的证明。
  可他再如何自我安慰,见着姚信和本人了,也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模样的确生得有些过分。
  秦和山于是见不得一个小辈如此招摇过市,到了晚上的酒会,故意凑到姚信和身边,举起酒杯,便开口笑了起来:“哟,今年姚总不带着老婆过来了呐?”
  沈倩以前喜欢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姚太太的身份,可现在两人已成老夫老妻,她渐渐没了那个兴致,加上最近《伏特加女人》在国内上映,她作为主题曲演唱者,被剧组邀请一同宣传,平时能待在姚信和身边的时间也不多。
  姚信和于是侧过脸来,看了自己这个几近半秃的“侄儿”一眼,沉声回答到:“你二姨忙。”
  秦和山脸上一瞬间黑下去,他握着酒杯的手指使劲收紧,咬牙切齿道:“姚总,玩笑开一遍就成了,说的多了,伤感情。”
  姚信和不觉得自己和秦和山有什么感情。
  所以他“嗯”了一声,拍拍自己西服的衣角,转身便准备离开。
  没想秦和山这下又不乐意了,他招呼来不远处的一个美艳女人,若有所指地问到:“姚总,今天难得家里那位没在,不如…咱们出去玩儿点有意思的?”
  姚信和虽然平时少有参加饭局,但对于秦和山这样的暗示却也不能装作听不懂。
  他皱了皱眉头,一脸冷漠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低声回答:“秦总还是自己去吧,我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
  秦和山还真就看不惯姚信和这一副故作清高的模样,他觉得这孙子明明就只是一个瘸子,没点儿自我认知,还想凭着长相和年轻呼风唤雨,特别那一张冷淡的脸,往他们这些染缸里淌过一遍的中年男人跟前一站,简直就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怪胎。
  秦和山于是没意思地扯了扯嘴角,故意把身边的女人搂紧一些,手指在她细长的胳膊上暧昧地点了点,笑着告诉姚信和:“姚总,你现在还年轻,不知道这放纵的滋味儿,咱们男人嘛,哪个不爱刺激,哪个不爱新鲜?你要是不尝试一次,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呢。”
  姚信和看着秦和山此时样子,只觉厌恶无比。
  他难得对一个男人产生这样深厚的反感,往后退开半步,远离那女人身上浓重的香水味道,便不留情面地答道:“你所谓的新鲜就只会在女人身上找吗?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因为自己身边躺着不同的女人而感到刺激,男人的刺激,难道不应该是商场上?”
  秦和山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一时僵在原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秦和山这人,就像姚家老爷子说的,本人无能,可极其命好,野心不小,却又没有支撑得了他这副野心的能力。他倒是不像谈家老二,敢做出一些祸害国家的事儿,但他也并不会成为一个可以改变社会的人。毕竟一个人注定了平庸,也就注定了不甘,而那些徒劳的反抗,其实最为滑稽。

  姚信和于是从秦和山身边离开,他席上陆续又见到几个熟人,小喝了两杯,下楼之后,脸色看着无甚变化,可脑袋里面已经有了些晕眩的意思。
  陈大泉把他从车上扶下来,出了电梯缓慢的往房间走。
  姚信和把脑袋埋在陈大泉肩膀上,走一步停不停,沉声问到:“沈倩人呢。”
  陈大泉心想,这我哪儿知道啊。
  他没回答,直到姚信和不高兴的又开口问了一句,陈大泉才气喘吁吁地打开房间门,刚想说话,看见里面床上躺着的沈倩,“嚯”了一声,感叹起来:“你们两口子还挺心有灵犀啊。”
  姚信和起初就有些醉了,路上被风一吹,更是眼神都迷离起来。
  他看见屋里的沈倩,喉咙发出了两声低哑的声音,把陈大泉往外一推,直接“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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