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她连声音也轻快活泼了起来:“等做完了手术,他就不用老住在瑞士养病啦!我记得他小时候的心愿是能做一个无国界医生,希望他——”
说到这里,季融融突然停住了。
到了这会儿,季融融才像是终于想到了是哪一处不对劲,眉毛微微蹙起,神情困惑极了——
“越叔叔呢?越岭哥哥做手术他怎么不来?他中午不是还和你们一起吃饭吗?”
长久没有得到回答,季融融慢慢地坐直了身子,转头去看身边的男人。
医院走廊冷白色的灯光自头顶倾斜而下,打到越泽的脸上便形成了一片浓重的阴影,他的眼睛隐没在黑暗之中,叫人看不清、辨不明。
季融融并不是聪明的人,很多时候都过于迟钝了。
可就在这一刻,她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渺茫的预感——可那预感太过荒唐,也太过可怕,以至于叫她无端端的打了个冷颤。
而与此同时,坐在她身边的越泽,突然弯下了腰,将脸埋在了手掌之中——是从未有过颓唐的模样。
“融融。”他的嗓子沙哑,声音里带了浓重的哽咽,“融融……”
***
器官移植手术本就是项大工程,按照越家以往的阵仗,必定是要请来国际上最好的专家来做这一台手术的。
可这一回从通知到上手术台,前后统共不过四五个小时的时间,哪里能请来国际顶尖专家坐镇?
是以最后也不过是请了粤海当地的第一把刀来主持这场手术。
可大概是越岭的运气到了,便连带着其余事情一并顺利起来了。
主刀的医生不过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七小时的手术做下来行云流水,竟是顺利异常,没出半点纰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季融融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就在这一刻,她觉得惶然极了。
再长的夜也终将会过去,可是……这样长的夜过去以后呢?
她不知道,更不敢想天亮以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等手术室外面“进行中”的灯牌被熄灭、护士推门从里面走出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来了。
护士也已经是精疲力尽,扯着嗓子用不高的声音喊:“家属呢?”
季融融赶紧站起来:“这里!”
护士看一眼她,又看一眼旁边沉默无言坐着的越泽,然后道:“手术已经做完了,病人要进ICU观察四十八小时,有几样东西需要家属准备一下,你们谁跟我来?”
季融融转头看一眼旁边的越泽,心中还是惴惴不安的,但她还是自作主张地替越泽做了决定,道:“我去。”
她现在脑子乱得很,理了这么久也没理出半点头绪,她想越泽应该比她更需要时间独处。
从护士那里领了那张病人需要用的物品清单,季融融看那单子上列的东西繁琐又细致,她就怕这样早出去买买不到。
她心里有些埋怨护士没叫他们提前准备,可转念一想,却是有几分愣住。
是啊,这项手术的失败率原本就不低,就算要准备东西,那也得等能出手术室再准备。
到了这会儿,季融融终于生出几分后怕来。
还好,还好,此刻越岭哥哥已经被平安送去了重症监护室。
可若说欣喜,季融融心里却是半点欣喜都难生出来。
昨晚越泽那样的表现,已经证实了她那个荒唐的猜测,越叔叔已经……
季融融觉得心里难受,可哭又是哭不出来的——她心底对这样的事实还是根本不能接受。
明明白天时一切还是好好的,她亲眼看着越家父子三人难得坐下来一起吃饭,越叔叔还拿她小时候的事寻她开心……季融融怎么也不能相信,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直到此刻,季融融的心里依旧是空茫茫的,并没有太确切的情绪,只觉得惶惶然。
她突然不着边际的想到,还好越岭哥哥此刻还在沉睡中,还好ICU病房并不能进人。
此时此刻不用面对他对季融融而言倒的确是极大的幸事,不然他若是向自己问起越叔叔的下落,她实在是半个字都答不出来。
***
越老爷子是第二天下午来到医院的。
他前一日遭受了那样巨大的打击,缓了许久,依旧没能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
只是平素里最疼爱的小孙子刚做完这么一场元气大伤的手术,越老爷子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不来医院看看他。
临出门上车前,秘书刚从交警大队将车祸时车子里的记录仪给拿了回来——老爷子吩咐了,要亲自看的。
只是这会儿见秘书将东西取了回来,越老爷子闭了闭眼睛,叹了长长的一口气,然后才道:“等我见完阿岭再说。”
等老爷子到医院时,越岭已经醒过一次了,季融融隔着病房外的玻璃远远看过一次。
这会儿刚好到了探视时间,季融融便让老爷子进ICU看病人了。
被护士领着去换衣服前,越老爷子突然回身看向季融融,哑声问:“越泽呢?”
其实从手术结束、越岭被送进ICU后,季融融便没再看见越泽的踪影,但她也没找过他。
季融融知道,自己归根结底只是个外人,对于越叔叔的事情,她再难受也比不上人家亲父子之间。
越泽此刻大概也是躲在其他地方难受了,她不知道该怎样在这种生死大事上安慰到他,所以只能尽量地将越岭哥哥这边照料好了,不给他添其他的乱。
只是季融融怕老爷子以为是越泽对这个弟弟不上心,于是便遮掩的说了——
“昨晚他在这里守了一夜没睡,守到亲眼看见人出来了,我这才来换他的班。”
越老爷子听见这话,“嗯”了一声,然后又摸了摸季融融的脑袋,言简意赅道:“这儿不用你盯,回去睡觉!”
***
越泽当然没有回酒店休息。
他直接飞回了北京,找到越父的秘书——对方先一天飞回了北京处理集团这边的事务。
不等老爷子吩咐,越泽已经将越父出事的消息给一力压了下来,将所有人瞒得滴水不漏,集团里没一个人知道车祸这个消息。
而秘书也是刚刚才知道越父出车祸的消息,此刻面对着越泽,一时间也慌得六神无主。
越泽低声开口问了:“他之前……见过什么人没有?”
越泽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剩下了疲倦:神情疲倦、声音疲倦,就连仰靠在座位里的姿势都是疲倦的。
他的那双狭长的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便越发显得眉骨高——越家的男人都是这样高眉深目的长相。
其实就只是问这么一句话,根本不用越泽专程飞回到北京来问,可他还是特地回来了。
也许是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不敢验证,却又不得不求证,所以才选择这种最曲折的方式。
秘书将越父先前几天的日程都找了出来,一一都告诉了越泽,但却没敢说越父和丛玉见的那一面。
毕竟眼前的大公子之前是铁了心要拿这个继母开刀,而越总却是抢先一步,先将太太送去了国外,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恐怕大公子会迁怒于自己。
只是秘书不说,越泽也知道父亲在生前必定见过丛玉。
见对方有所隐瞒,越泽也不逼问,只是让对方走了。
等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越泽重新打量起了房间里的一景一物。
这是越父的办公室,里面的一切都是按他的喜好来布置的。
其实越泽知道,越父并不喜欢生意上的事情,但却也矜矜业业在集团里干了十几年,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他其实有自己的所爱,但却过于慈悲,慈悲到谁都不想辜负。
越泽将办公桌上的电脑打开,有密码,但他却很轻易地破解了。
密码是他和越岭的生日排列而成的数字组合。
锁屏被打开,电脑桌面上还保留着其主人上一次使用的痕迹——邮箱界面开着,里面是读了一半还没读完的业绩报告。
关掉那封邮件,然后越泽便看见了邮箱里的最后一封邮件。
邮件是秘书发来的,里面没有多余内容,只是附件里有一个音频。
心情异常平静地,越泽将那个音频点开了。
不出所料,里面传来的正是自己的声音——
“我现在还是愿意救他,就像你一直希望的那样,一个健康的、完全匹配的器官,我愿意给他。”
“我没有妈妈了,如果越岭也和我一样,我就救他。”
越泽突然就觉得很可笑。
为自己,也为父亲。
越泽一直都恨自己的父亲优柔寡断,不愿伤害任何人,最后却辜负了所有人。
可到了此刻越泽才发现,其实他比自己更能豁出去。
越父的身体一直有顽疾,根本无法做捐赠手术——先前丛玉几乎要将越家所有的亲戚都拉去配型,可也从没考虑过他。
他的身体是不能做捐赠手术的,家里所有人都清楚。
他自己也明白,他当然可以不救小儿子,那么大儿子就会去救……对于越泽,他已经对不起了二十多年,如果时至今日还要越泽付出这样的牺牲,无论越泽怎样想,他是绝不会同意的。
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所以便选择了最惨烈的一种方式。
电脑里的那个音频还在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越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房间里一遍遍地回响着——
“越家的家产,我一分钱都不会要,我只要这个。我会救越岭,他也是我的弟弟……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心里很清楚。”
越泽向后仰靠在座椅上,他微微地闭了眼睛,脸上却是湿凉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磨了太久,结局之后的番外会轻松一点,是越泽和融融开心过小日子的内容
第53章
强顶着巨大的压力将越父车祸的消息压了三天, 越泽不可能将这个消息永远瞒下去——越父本就是公司的大股东和董事,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作信息披露,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直到粤海那边传来消息, 越岭经过医院四十八小时的术后观察,如今已经安然无恙,只要好好静养待身体恢复就好。
听到这个消息, 越泽像是松了一口气, 又像是脱了力一般。
他打电话给董秘,告诉对方可以将一早拟好的公告发布了。
公告发布之后, 会引起怎样的哗然越泽已经不再花费心神去考虑,他只希望这个消息一能瞒住早已年迈的越奶奶, 二能瞒住尚在医院中的越岭。
果不其然, 公告发出去后十分钟,集团上下和外界皆是一片震惊,越泽倒也罢了, 旁人打探消息也不敢打探到他这里来。
倒是凌助理, 电话就没停过, 一时间相熟的公司老总纷纷打了电话来问事件详情,就连那些研究员、基金经理也辗转找到了凌助理的联系方式来询问详情。
越泽光是听着便觉得累, 尽管一开始他已经同凌助理确定了口径, 但并不妨碍他此刻觉得厌烦极了。
他看了凌助理一眼, 沉声道:“关机吧, 让所有人都关机。”
越泽只是觉得疲倦, 心脏的位置空茫茫的。
什么都别说, 什么也不想说。
越泽在公司一连待了三天,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也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此刻下巴上都冒出了密密的青色胡茬,看上去的确是邋遢又落拓。
期间季融融倒是每天都会打电话来,问他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越泽这边答得好好的,挂了电话却是一切照旧。
也就是到了此刻,他要回越宅看一趟奶奶,这才进了办公室后面的休息室洗了个澡,将脸上的胡茬刮干净了,又换上了身干净的新衣服,这才动身回了越宅。
家里的佣人倒是早得了他的禁令,关于越父车祸的事情是一概不准对老夫人提起;而今天公司的公告一发出来,越泽便让家里的管家谢绝一切访客,势必不能让任何闲杂人等来越奶奶面前嚼舌根。
越奶奶对此倒是浑然未觉,早上起来后先是侍弄了一早上的花花草草,中午又回楼上睡了个午觉。
这会儿老人家刚从房间里出来,正在花园里喝下午茶。
见大孙子来了,越奶奶笑眯眯道:“今天怎么有空回家了?在家吃晚饭吗?”
话刚说完,越奶奶凝神看他,又微微皱起眉头来,语气责备:“怎么瘦了这么多?今晚就在家里吃饭,我让大师傅做你喜欢吃的菜。”
越泽在奶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面上倒是滴水不漏的模样,只是笑:“刚在附近见完一个客户,就过来看看您老人家。晚饭我也和客户约好了,不在家里吃。”
闻言越奶奶难掩失望之色,但还是拍了拍他的手,道:“再忙也要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