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寻思谢启明既然是军官,那可是和城里人一样拿工资的,月月拿钱拿票,多了不起的事儿呢。
林溪亲爸虽然被后妈管着扣扣搜搜的,但是以前两个月也给汇五块七块的呢,现在林溪下乡回来吃得多,林爸反而不给寄钱了,真是有后娘就有后爹!
她又开始抹眼泪心疼林溪,说些煽情的话儿,心里却惦记谢启明给了林溪多少压箱钱,要是把这个钱借出来使就好了。
外婆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新做了一双条绒布鞋?你拿过来给小溪出嫁穿。”
二舅妈一下子急了,“娘,我就那么一双鞋,好几年攒的布袼褙!”
外婆横了她一眼,“今年咱家的布票,就先给你行了吧?当舅妈的还能小气?”
二舅妈还想反抗,只是受不住那小气舅妈的帽子,毕竟刚才自己说了煽情充大方的话呢。
让她生气的是她个子矮但是脚偏大,给比她高的林溪穿倒是正好。
外婆让林溪穿上,“以后有布票了,想着你大舅妈二舅妈。”
林溪原本还想拒绝,但是看着裹着脚的小老太太给自己忙里忙外的,她心里又十分感动。她点点头,抹了抹眼泪,“姥娘你放心,我记着大舅妈二舅妈的好呢。等我去了城里,赶紧想办法找个工作,到时候我就赚工资和票给你们花。”
外婆又看了大舅妈一眼。
大舅妈:“……”
她狠了狠心,对当赤脚大夫的闺女道:“美莲,你头会儿做的那个淡蓝色的褂子,要不……”
林溪大表姐冯美莲倒是大方,她笑道:“行啊。等小溪以后有布票,帮我攒回来啊。”
林溪朝她笑了笑,“多谢大姐,我记得呢。”
这几天她一直故意躲着大家,但是今儿这么一面对面的聊倒是感受真切一些了。
原主和外婆家的人不是很亲,因为外婆太溺爱她,就显得别人对她不够好,至少她觉得不够好。她觉得大舅妈阴阳怪气,不喜欢她,二舅妈尖酸刻薄,更不喜欢她。
大舅家大表姐总是冷眼看她,肯定是在嘲笑她草包,因为当初她也想当赤脚大夫的,但是没考过大表姐。
二舅家二表姐就直接表示对她不好了,嫌她在这里吃喝,占着奶奶的宠爱。
其他大舅二舅哥哥弟弟们倒是正常亲戚,男人本来就和女人打交道少,她又孤僻,感受就不那么深刻。
比起要去非常陌生的谢家,外婆家倒是娘家了,这让林溪生出诸多留恋不舍来。
她搂着冯老太,眼泪汪汪的,“姥娘,你们都别担心我,我去了县里一定好好干,早点让你们跟着我享福。”
冯老太立刻乐得合不拢嘴,跟俩儿媳妇喊道:“看看呀,这小溪想嫁个好人家,还不是为了咱这个家?不拖累你们,还能找个好女婿到时候帮衬你们,你们可都得记着点好啊。”
别惦记那几个白面饽饽!
冯家众人:“……”
老太太真是护短没边儿。
吃过早饭,劳力们还得去上工。
“等外甥女婿来了,打发孩子去地里喊一声,我回来送亲。”大舅说了一声就走了,他是生产小队长,要带着社员们上工,耽误不得。
其他人也都踩点儿去上工。
很快家里就剩下林溪和外婆,还有两个小孩子。
外婆把俩小孩子打发街上去玩儿,她把自己的被褥搬出来然后掀开炕席,扒拉开底下层层麦草,拿出一个手帕包来。她解开手帕,露出里面一卷纸币来。
她从里面拿出三张大团结来塞给林溪。
林溪烫手一样缩回去,不肯要。她也知道现在大家都穷,谁家都缺钱。不说谢启明给她那二十块,就连一块钱都是好大的钱呢。外婆给她这三十,不知道攒了多少年的呢。
外婆小声道:“小溪,你拿着。这是你爸寄过来的,头些年你姥爷没还有我生病花了一些,后来的都攒着呢。这一趟你下乡,应该也有补贴的,我听说一个人有两百八十多块呢,不过那钱咱没见着。”
林溪还是不肯要,外婆就佯装不乐意。
林溪只得收下,抱住外婆哽咽道:“姥姥,你等着啊,我一定赚大钱接你去城里享福。”
外婆笑着摸摸她的头,“我使劲活,等我小溪接去享福。”
林溪暂且把三十块接了去,等进城看看找机会干点什么。
也不知道几点钟,看着日头在东南高高挑起来的时候,谢启明来了。
他骑自行车来的,自行车上挂了个扎得很精致的红布球花,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军装青年,都骑着自行车。
外婆立刻打发孩子去喊大舅二舅他们,她又笑眯眯地请谢启明他们进屋坐,吃了晌饭再走。
谢启明:“不麻烦老人家,这就走。”完全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架势。
外婆就让俩小伙子把林溪的东西拿出去放在自行车上,林溪的铺盖卷、衣物、日用品等等。
而谢启明昨天空手来的,今日却给外婆带了礼物,一斤红糖,两斤糖块,三斤桃酥,另外还有一瓶麦乳精、两瓶罐头,都堆在外婆的炕上。
外婆唬得不轻,一个劲地推,“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快拿回去,拿回去,我咬不动,吃不了。”
谢启明:“您老人家拿着。”
训练兵蛋子的霸道语气一出来,吓得外婆不敢推让了,乖乖地把东西推到炕上去,扯过被子盖住不让人看见。
林溪不满地瞪了谢启明一眼,你居然敢吓唬我外婆!
谢启明很无辜,他自觉用很柔和的语气和老人家说话呢。
他看林溪气鼓鼓的样子只觉得好笑,总归咋看都不是医院里那个疯女人。
他越发觉得这林溪不简单,必须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盯着盯着,就盯出感情来了。哈哈。我小溪绝对的表面颜控,内里慢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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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见公婆
很快大舅二舅跑回来,满脸堆笑跟谢启明打招呼。
这可是团长啊!要是比起来,那就是差不多县长县革委会主人那么大的干部吧?大舅心里还算计呢,他把自己过年就攒着的丰收烟卷拿出来请谢启明抽,日常他们自己装下脚料烟丝抽烟袋锅的。
谢启明:“抱歉,不抽烟。”
当然他也有准备的,拿出一条大前门拆开给大舅二舅他们。
大前门三角七分一盒,丰收烟卷八分一盒。
大舅二舅他们立刻都把眼睛瞪起来了。好家伙,这城里人拿工资就是不一样!
谢启明不留下吃饭,接了媳妇就要走。
林溪原本还想豁出去作一作,可她总归从小受着高素质教育,又是21世纪大学生,放不下脸和身段来撒泼闹腾。她正犹豫怎么把谢启明糊弄过去呢,就对上了他黑泠泠的眸子。
谢启明好似能看穿她一样,幽深的目光往她身上一扫,她就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冷肃而压迫。
没办法,她只能擦擦眼泪,跟外婆抱抱再跟舅舅们告辞。
她先看看那俩青年的自行车后座,居然都装满了东西!
谢启明气结,难不成她还想坐别人的自行车?
他冷冷地看着她,看着她一步步蹭过来,老大不乐意地往自己自行车后座坐上去。
不想坐?
谢启明轻嗤一声,大手往后一抓,拎着她的手臂就拉到前面来,顺势一推就让她坐在了前面大梁上。
他双手扶着车把,宽阔的胸膛挡在她身后,立刻就把她结结实实地圈在了怀里。
林溪:“!!!”
狗男人有宽敞舒服的后座不给她坐,让她坐前面大梁,想咯死她!
难不成还怕她跑了?
果然谢启明扯了扯唇角,微微俯首,声音自她头顶低低地传来,“坐在后面那么规矩舒服,你不觉得不适合……”这个女流氓。
林溪:“……”狗男人居然敢说我不配坐舒舒服服的后座?
谢启明你给我等着!
那两个青年看得哈哈大笑,“还是咱谢团会啊。”
谢启明斜睨了他们一眼,“东西装不下,绑在后面。”
林溪的铺盖加上手箱子,再有杂七杂八的,看着不多,要用自行车拿也不容易的。
一个青年帮他把两个箱子绑在后面,然后示意他们启程了。
路上俩青年激动得开始嚎,一首接一首地唱歌,最后连《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都出来了。
虽然听说团长这个媳妇来的不大光彩,可在他们看来,只要团长肯娶那就是好的。如果他不乐意,怕是根本不会来迎亲。
冯家大队隶属于城关公社,就在玉河县边上,骑车满打满算半个多小时也够了。
林溪坐在前面大梁上,努力伏在车把上想离谢启明远点,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他圈在怀里。他身上雄性荷尔蒙的气息太过浓郁,让从来没和陌生男人这么亲密接触的林溪感觉一阵阵头晕。当他蹬自行车的时候,膝盖和大腿也会时不时地碰触到她,哪怕她再努力往前躲,空间有限也不可能躲到哪里去。
她将头努力趴在手上,一下下地揪自己脸蛋,恨不能把自己给揪成隐形人。
谢启明冷眼看着怀里的少女缩成团,一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架势,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他不清楚一个人为什么会前后性格差别那么大,之前刻薄、任性、孤僻、暴躁,骨子里却又自卑怯弱,为了赖上他丝毫不顾及尊严和脸面。可这会儿她羞得身体都在微微颤抖,那截雪白纤细的颈子连带着耳朵和脸颊都红扑扑的,他碰她一下,她就跟小兔子一样一哆嗦。
她说发烧生了一场病想通了。嗯,他不接受这样的理由,谁没发过烧生过病?也没见谁性格大变的。
有些人经过巨大的创伤,比如家逢巨变可能会性格改变,也一般是变得沉默、成熟、阴沉等等,并不会像她这样变得骨子里自信、张扬而又带着小女人的羞涩。
她并不是怕他,只是……因为他是男人而害羞。
他感觉得出来。
她越是想躲开他,他就越是要状若无意地碰她一下,他自己也没觉察到自己竟然会有孩子气的一面。
毕竟从小到大他都不喜欢和女孩子打交道,嫌弃她们矫情又娇气,心眼儿还小,能躲则躲的,就算长大以后同龄人都希冀尽快娶媳妇,他也没有对女人产生什么遐想,反而厌烦有些人没事儿就想往他身上凑。
在他的认知里,只有他躲着别人的,没有别人躲着他的。
前面有段路面因为下雨被大车压翻了,大家放慢了车速,一个青年提醒他,“谢团,咱们走右边。”
谢启明答应着,却车把一斜,压进了边上不平整的车辙,自行车顿时颠簸起来。
林溪被颠簸得面色痛苦,紧紧地抓住车把手,生怕把自己摔下去。
不可避免的,随着颠簸她不是靠在他手臂上就是靠在他怀里,甚至还用后脑勺碰到了他的下巴。
他身上热量惊人,碰触过的地方就如同被点燃了一样灼热,让林溪紧张得不行。
他是故意的!呜呜呜……这人太坏了!一点不像他表面那么正气凛然!
林溪轻轻咬着唇,心里把谢启明骂得狗血淋头。
就在这时候,对面来了一辆运输的大卡车,带起漫天尘土卷过来。
林溪赶紧闭上眼睛免得迷了眼,突然她感觉头顶被压上一顶帽子替她遮挡了落下来的尘土。她轻轻碰了碰帽檐,咬着嘴唇低低地说了声谢谢。别人对自己一点善意就要随口道谢,这也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了。
谢启明听力好得很,对这声谢谢却很惊讶,随口说谢谢这种事在乡下那是绝对没的,哪怕在城里也并没有这么自然,更何况林溪从前粗鲁无礼。
所以,这个林溪……
谢启明按捺下心里的那一点异样,尽量忽略鼻端窜进来的幽幽香气,不动声色地和她拉开一点距离,不再逗她了。
前面那俩青年还在又唱又吼的,莫名的让林溪觉得这个谢启明可能脾气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冷,应该还是不错的,至少那俩小子敢在他身边声嘶力竭地狂吼。
当然,她不知道人家也可能是平时太压抑,借着婚礼三天无大小发泄一下。
走到一个岔路口,另外一边路上拐来一队骡车,因为上坡,老农嘴里“驾驾驾”,手里甩鞭子赶着骡子加速冲。
那路口也不甚宽敞,那骡子就冲着他们龇牙咧嘴地冲过来。也是赶巧了,脑袋碰到了谢启明的左臂,那长长的骡脸就朝着林溪蹭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