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艾想起了大学时，她曾经去戈壁支教，那里也是这样，漫天灰尘，举目四望，看不到一点绿色。
　　元艾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学校里出来便是马路，马路两边是两排高大的珊瑚树，枝繁叶茂，风吹过，细细碎碎的小花像下雪一般，落了满地。
　　走在树下，元艾仿佛能够听到树生长，开花，这些属于生命的气息。
　　珊瑚树并没有学校的墙高。
　　墙里墙外，像是两个世界。
　　元艾心里想着，明天得去找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办公室里，孔主任站在一旁，看着傅臻，看着傅臻正在填写人类教师处理表格，小声问道：“真的要开除她？”
　　傅臻没说话。
　　“找一个像她这样的人类老师并不容易，她可能会让学生们通过高考。”
　　傅臻抬头：“教育中心不会同意。”
　　孔主任想到了那个人类老师，已经到这里一个月了，这个人类老师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这一次发现了白狼，但也没有宣扬出来。
　　这样的人类，可以说是百年难遇。
　　“再给她一个机会。”孔主任决定还是再争取一下。
　　“我们冒不起这个风险。”傅臻抬眼看了过来。
　　教导主任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从她知道这件事开始，没有告诉任何人，没有报警，没有告诉朋友，也没有报告给学校，甚至连其他老师都没有说。”
　　“就连你我都没有说！”
　　教导主任话音刚落，响起了敲门声。
　　门外是元老师那温和的声音：“主任，有点事情找你。”
　　孔主任看向了傅臻，尴尬地摸了摸头：“不一定是说狼的事情，不一定。”
　　元艾进来时，自然也看到了傅臻，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而是对孔主任说道：“主任，方便吗？有点事情想要跟你商量。”
　　打脸来得太快了，他刚刚才信誓旦旦地表示这个人类不会把谭越是狼的事情说出去。
　　孔主任心想，可别说了，再说下去我们就要失去你了。
　　但背后那人的目光，让他也不敢偏袒人类，于是微笑地说道：“你说，你说。”
　　孔主任看着眼前的人类，二班三班最近多听话，不止是语文，其他课也认真了不少，多好的一个语文老师，怎么就发现了狼的事情，还要来报告呢——
　　等等！
　　孔主任看着面前表情认真的人类老师，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专门来找我，就是想说在学校里加强绿化？”
　　“我们学校的绿化应该有所加强。”元艾真的算非常客气了，他们学校哪儿来的绿化？
　　孔主任心想，你一个人类，你能接受你自己的学生是一头狼，但你不能接受学校不种树？
　　这是什么人类老师？这么讲究的吗？
　　“你就只是为了说这个？”孔主任依旧不敢相信。
　　元艾听这不以为然的语气：“那您同意了？”
　　“没！”孔主任也反应过来了，说道：“元老师，我知道你是从外面的好学校过来的老师，我们学校跟外面的学校不一样。”
　　元艾道：“这跟外面的学校没有关系，学校加强绿化建设有利于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加强学生们理解自然，感受自然。”
　　孔主任心想，不应该跟一个语文老师争论这种问题，于是说道：“这真的没办法，我们学校树也好，花也好，都种不出来，你没发现，我们这里野草都没有吗？”
　　元艾：“……”学校的空操场也好，围墙两边也好，都比戈壁滩还干燥了，野草不受这个罪。
　　但只要种树，种花种点草，保持水分，自然也就良性循环了。
　　另一边的傅臻始终没有说话。
　　元艾说道：“学校现在野草都没有，是因为土地太干了，种树，种花能够缓解这种情况。”
　　“元老师，你真是对我们学校一无所知。”孔主任摇了摇头，他当然不可能答应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元艾心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连我们学校有一头狼都知道。
　　孔主任说道：“元老师，你先下去吧，学校最重要的还是学生们的学习，至于种树种花，这些情调的东西，都是外面那些好学校才有的待遇。”
　　“我们这样的学校，能存在就不错了，不要想得那么天真。”
　　元艾并没有走，她发现无论是教导主任还是伍老师她们，本质上都有些消极。
　　“我能跟校长说一下吗？”
　　教导主任偷偷地看了一眼傅臻，见他置身于事外，完全没有准备说点什么，于是说道：“校长最近不在学校，我给你一个他的微信，你自己去跟他说吧。”
　　元艾扫了二维码，刚离开办公室，孔主任那种精明强干的领导人气场一下子消失了，小心翼翼地说道：“你看……在她心目中，她有一个学生是狼，这件事还没有学校种点树重要，要不然再考虑考虑，这样一个人类老师实在是难得。”
　　傅臻没有回答，他起身，将原本的表格放进了碎纸机里。
　　孔主任看到这个动作，明白了傅臻的意思，心里还是有些惊讶，于是问道：“那现在她想在学校种树怎么办？”
　　他们也想，学校里的妖怪都是动物，刻在基因里的是对自然，对植物的依赖。
　　孔主任嘟囔：“这里别说树了，连个仙人掌都养不活。”
　　傅臻这才开口：“不必理会，过段时间她就放弃了。”
　　就像之前，这个人类说喜欢他，但也只坚持了一小段时间，甚至没有给他送吃的，没有跟着他不放，甚至都没告白，没有问问他能不能接受，只是喜欢了几天，很快就放弃了。
　　当然，如果问他，他肯定不能接受，但对方放弃得未免也太快了！
　　元艾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谭越。
　　少年灰头土脸地站在楼梯口，看到她的时候，像是走失了的小孩终于见到了熟人一样，眼里瞬间亮了起来。
　　少年跑了过来，急切地问道：“老师，你还活着！”
　　这话说得——
　　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第17章 种树的元老师
　　第二天一大早，傅臻跑步路过教学楼，便看到了教学楼后的人。
　　清晨的雾气中，元艾的外套却放在一边的的一棵雪松上，身上只穿着一件暖灰色的毛衣，头发绑了起来，露出了洁白修长的脖子，脸红扑扑的，像是累着了。
　　一个人从学校大门口运送了四棵一米多高的雪松树苗，自然是累着了。
　　雪松树苗翠绿翠绿的，充满了生机，与这个学校格格不入。
　　傅臻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找到的雪松树苗。
　　元艾放好了雪松树苗，用水管连接了水龙头，紧接着又用一个崭新的小铲子挖坑，挖好一个坑以后便用水管外里面放水。
　　做起来也是有模有样。
　　傅臻从她身边跑过的时候，放慢了脚步。
　　元艾听到了跑步声，回过头，看到是傅臻，礼貌地笑了笑，又低下头继续浇水。
　　并没有叫傅老师帮忙。
　　傅臻就这样跑过了他的身边，把人甩到后面。
　　清晨的雾气浑浊又清冷，傅臻跑在雾气中，想起了这个人来学校的第二天，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是独居生物，看到他在跑步，她也跟着跑步，实际上，傅臻一眼就能够看出，她当时是想要接近自己。
　　后来，她敏感地意识到他是独居生物，不喜人接近，就不会做那样的动作了。
　　不会跟在他后面跑步。
　　再后来，甚至不会偷偷看他。
　　她似乎更加喜欢安静又认真地做事，批改作业，讲课，跟学生聊天，画黑板报……
　　她做每一件事都非常认真，似乎每一件事都有着独特的意义。
　　就像此刻，她认真地给荒芜的土地浇水，目光总是注视土地，注视着树苗，眼神安静又温柔，仿佛稍微炙热一点的目光都会伤到这些生命。
　　傅臻再跑了一圈，教学楼后面就是伍老师和元老师两个人。
　　伍老师笨手笨脚地抱着雪松蹭了蹭，眼睛都亮了：“元老师，这是什么树，好漂亮！”
　　雪松小树的翠绿的叶子上泛着白色，像是落了一层雪花。
　　“雪松，伍老师，你力气比较大，把树抱到坑里。”
　　元艾没有考虑让傅老师帮忙，但叫伍老师帮忙却一点都不见外。元艾把伍老师当朋友。
　　两个人合作得很愉快，主要是伍老师像个容易满足的小女孩，开开心心地蹲在雪松树苗旁，元艾瞅着她，莫名地觉得伍老师心思单纯，虽不像一中的同事那样情商高，但也可可爱爱的。
　　傅臻跑到第五圈时，四棵小树苗已经都埋好了，成为了学校的一道靓丽的风景。
　　树苗种下以后，元艾和伍老师又回到了办公室，准备新一天的课程。
　　傅臻跑过办公室的窗户时，能够看到那人正低着头，认真地给旁边的五步蛇讲着什么。
　　不知道五步蛇说到了什么，元艾突然笑了一下。
　　在有些昏暗的办公室里，那笑像一抹阳光。
　　傅臻移开了视线。
　　元老师种的四棵雪松引起了同学们的关注，一下课一群学生就围着四棵雪松议论纷纷。
　　两天后，傅臻再一次跑步时，就看到那人蹲在小树苗下。
　　四棵小树苗，枯了两棵，翠绿翠绿的叶子尖端已经开始泛黄，似乎诉说着生命地逝去。
　　傅臻能够看到她皱着眉头，似乎不太能够理解为什么土壤是湿润的，树苗却枯死了。
　　再过两天，清晨，那人把已经完全枯死了的四棵树从坑里挖了出来，抱走了。
　　傅臻看到那人被现实毒打到耷拉着脑袋的样子，这下子，应该认清了现实了。
　　认清了现实，意味着，以后每天早上跑步路过教学楼的时候，那里不会出现那个身影。
　　令人意外的是，过了一天，元艾又出现了，这一次她并没有抱树苗，而且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盆大概一米高的仙人掌树。
　　“元老师，这个我认识！这是仙人掌！”伍老师今天也起得非常早，看到元老师搬的盆，冲上来就又要蹭仙人掌树。
　　元老师被她吓了一跳：“小心一点，上面都是刺。”
　　伍老师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只能站在旁边。
　　傅臻跑步路过时，看到的是元老师又开始种仙人掌。
　　她似乎不小心扎到了手，好看的眉头疼得皱了起来。
　　人类，真是脆弱。
　　仙人掌不需要浇太多水。
　　元艾离开操场时，情不自禁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在操场上跑步的人，那人一个人，却没有半分孤独。
　　元艾想，这大概就是独居生物和群居生物的差别。
　　元艾的校园绿化计划并不影响她平时的工作，因为她都是早自习之前就已经完成种树这件事。
　　上课，批改作业才是元艾一天主要的内容。
　　现在少了一个刺头谭越，元艾的工作倒是轻松了不少，课间都是学生来办公室问题。
　　谭越现在哪里有心思去跟人打架斗殴争地盘，每天就瞅着老师去种树，就觉得很糟心。

　　谭越其实很想告诉元老师，学校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植物是绝对种不活。
　　可是，如果说了，就必须解释为什么。
　　有些事情，元老师不能知道，知道了就会被吃掉。
　　上一次……上一次的事情都没有结束，谭越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某一刻傅老师就把元老师吃了。
　　偏偏元老师还在琢磨着种树，想要种树还好，但问题是，元老师对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一边找校长要资金在学校种树，另一方面她居然又占了傅老师的体育课，来上作文课！
　　占傅老师的课！
　　“元老师！你别再占体育课了！”他仿佛已经看到傅老师变成老虎，一口就把人咬死的画面了。
　　“这大下雨天的，你们还准备出去淋雨上体育课吗？你们在教室里面坐着也是坐着，不如写800字的小作文。”元老师走到了讲台上，“课代表把试卷发下去。”
　　“这节课专门写作文，试卷剩下的部分做课后作业，我明天评讲。”元艾一边说着，一边把数学老师留下来的板书擦掉。
　　谭越还想说什么，就看到傅老师从窗外走过，这一次跟以前不一样。
　　以前傅老师从窗外路过，目不斜视。
　　而这一次，谭越看到，从来不关注外界的傅老师，看向了正在擦黑板的人类。
　　谭越仿佛看到了人类老师的脖子已经在虎口下了。
　　不行，他得想办法，不能让元老师继续这样招傅老师的恨了！
 
 
第18章 你不喜欢傅老师了？
　　谭越坐在最后一排，发下来的试卷铺在他的桌上，窗外的傅老师依旧没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