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往事不堪回首,可湛卢宫到底是她曾经居住过十多年的地方,她自然比任何人都熟悉这里。
还有不到两日的时间,山水便要穿上嫁衣成亲了,她想先去看看山水。
她早就摸透了衡芜仙君的作息表,这个时辰他该是已经出去给山水买吃的了,她也不必担心会在殿内撞见他。
湛卢宫并不算太大,这里总共就五个宫殿和院落,最大的宫殿是渣爹和卢夫人的住处,以衡芜仙君的性子,怕是会嫌弃那住处晦气。
而太小的宫殿,他又会觉得委屈了山水,所以只需要稍稍排除一下,便可以轻松猜到山水的所在之地。
山水该是在她的住处,她原来居住的地方干净又僻静,不大不小的刚刚好。
虞蒸蒸钻狗洞进了湛卢宫后,并没有急着去找山水,而是先去婢女房中偷了件下人的服饰。
待她换好了婢女的衣裙,青丝挽上双丫髻,细细乔装打扮一番过后,临走时又从院子里薅了两拔草。
她住的地方,就在渣爹宫殿的隔壁,这也是卢夫人的心机所在。
渣爹杀妻证道后,卢夫人便紧接着上位,这难免让人说些闲话出来,卢夫人为了堵住别人的嘴,便将表面功夫做了足足的。
别人一看,她住在紧挨着渣爹的宫殿里,而虞江江却被扔到远处去居住,卢夫人却是待她比亲生血脉还好,这卑劣的名声一下便扭转了过来。
虞蒸蒸一想到卢夫人,便觉得胃里犯恶心,她加快了脚步,朝着自己居住过的宫殿走去。
果不其然,就她宫殿外的魔修最多,她还未进去,便被刀剑拦了下来:“来者何人?!”
虞蒸蒸不卑不亢,微微将头埋下:“婢子奉魔尊之命,给夫人送蓬莱山的特产美食来。”
说着,她摇了摇手中的野草,像是在证明什么似的。
魔修一听这话,倒也没怀疑,这两日他们魔尊像是魔怔了一样,天天往屋里搬运稀奇古怪的食物,那屋里都快摞不下了。
刀剑落下,只听魔修不耐烦道:“速去速回,休要扰了夫人的清净。”
虞蒸蒸自是满口应下,低着头走进了殿内。
殿内的窗户紧闭,光线进不来,衬的整个屋子里都死气沉沉的。
虞蒸蒸进去后四处打量,却没寻到山水的踪影。
她想了想,朝着内殿走去,终于在床榻上看到了蜷缩成团的山水。
山水身上穿着喜服,那鲜红的颜色有些刺眼,她的眸光怔愣片刻,耳边响起山水沙哑的嗓音:“仙君,我不饿,你出去吧。”
虞蒸蒸走到榻边,她缓缓蹲下了身子,掌心轻覆在山水的手臂上:“山水,是我。”
她感觉到山水的身子轻颤了两下,而后僵直着身子,颤颤巍巍的坐了起来:“蒸蒸姑娘……你怎么来了?”
山水的眼圈微红,下意识的扑进了她的怀里。
可还没刚抱住她,山水便又面色挣扎的推开了她:“你快走,等仙君回来了,他会抓住你。”
虞蒸蒸没有说话,她呆滞的望着骨瘦如柴的山水,干涩的唇瓣轻颤两下,眸底满是不可置信。
只不过短短半月未见,山水却已经瘦的不成人形,哪里还有初见时珠圆玉润的模样。
山水到底经历了什么?
虞蒸蒸并没有走,她低声询问道:“他待你不好?”
山水摇了摇头:“他待我极好。”
“那你……”
后面的话,她却是问不出口了。
若是极好,山水又怎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虞蒸蒸思索片刻:“今夜子时,你寻个借口出门,我想法子接应你出去。”
山水怔愣了一瞬,缓缓摇头:“蒸蒸姑娘,我不走。”
她也愣住了:“你想嫁给衡芜仙君?”
山水如实道:“不想。”
虞蒸蒸有些不解:“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走?”
山水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走与不走,对如今的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这天下之大,又有何处是她的家?
她的家早就没了,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山水伸出微凉的小手,握住了虞蒸蒸的手掌:“我成亲那日,你会来吗?”
虞蒸蒸沉默一瞬,终是点了点头:“会。”
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她也会去的。
“蒸蒸姑娘,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知道的,不管是妖精还是人,都会死的。”
山水停顿一下,继续说道:“用火烧掉我的尸体,把我的骨灰撒在圣泉天阶上。”
圣泉天阶是他们相遇之地,她希望此生也可以在那里结束。
虞蒸蒸听她说这话,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呸!胡说八道什么,你才不会死。”
山水瞧见虞蒸蒸皱成一团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只是随口说说。”
她算了算时间,连声催促道:“蒸蒸姑娘,他马上就该回来了,你快离开这里,过两日我们便又能见面了。”
虞蒸蒸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她又叮嘱了山水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出去。
她本想按照原路返回,经过一旁渣爹的宫殿时,她却听到殿内隐隐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渣爹半身不遂,话都说不出来了,显然殿内说话的男人并不是渣爹。
难道是卢夫人迫不及待的给渣爹带绿帽子了?
虞蒸蒸咂了咂舌,渣爹可还躺在屋里头,卢夫人这玩的未免也太刺激了。
她忍不住往前凑了凑,蹲在门外不远处,将耳朵往上贴了贴。
这次她听清楚了屋子里说话的声音,那熟悉的男声响起,原来竟是萧玉清这个绿茶boy的嗓音。
只听他道:“娘,妹妹又跑到哪去了?我不是说了,蓬莱山四处布下了结界,这两日先不要让她乱跑。”
卢夫人有些无奈:“江儿向来不听话,今日待她回来,我必定好好教训她一番。”
虞蒸蒸被萧玉清口中的称呼震慑住了。
娘?妹妹?
卢夫人是萧玉清他娘,虞江江是萧玉清他妹妹?
所以卢夫人其实是东皇三太子的小妾?
怪不得萧玉清对虞江江那么好,原来虞江江是他妹妹?!
若真相是如此,那她和容上岂不是因为同一个女人,被虐到童年凄惨无状,险些投入阎王爷的怀抱?
虞蒸蒸来不及消化这个事实。
因为她一转头,就看到了萧玉清口中乱跑不见的‘妹妹’,正一脚踏进院子门口,与她双目相对后,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娘——”
第62章 大婚
虞江江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差点没把虞蒸蒸的魂儿给吓出来。
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围墙,稍稍稳住心神,迈出大步奔向墙头。
萧玉清的修为不凡,可他是个病秧子,若是论起逃跑来,自然比不得熟悉路形又能驾驭草木防守的虞蒸蒸。
她轻松的翻过墙面,跃到另一处院子里。
以防他们立刻追上来,她抬手催动墙侧的杏树,那树根交错爬满墙面,眨眼间便缠绕成蜘蛛网的模样,正好将萧玉清拦在那一头。
只要从墙头拦住他,他过不去,便只能绕路从大门进去,等他耽误这片刻的功夫,她早就逃走了,萧玉清想追上她自是没那么容易。
在虞蒸蒸转头的前一瞬,她都是如此思量的,可当她转身看到了一身红衣的天帝,她面上的表情凝结住了。
原来入住在渣爹隔壁的,是比渣爹更渣的天帝。
天帝望着她,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原来是虞姑娘,快进屋来坐坐。”
这话并非是商量的口气,虞蒸蒸毫不怀疑自己只要敢说不进去,他就会让人将她五花大绑‘请’进去。
她比较了一番,最终还是点点头:“那便叨扰天帝。”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她如此识趣,天帝自然不会对她动粗。
他听到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只是对着身旁的下属吩咐几句,那院子外的声音便很快停了下来。
虞蒸蒸苦笑一声,刚从狼窝逃出去,这就又入了虎穴,她出门前真是该看看黄历。
天帝对她很客气,他让她坐在自己的对面,矮几上摆着茶具,有仙子来为她煎茶,却被天帝挥手斥退。
他的动作优雅娴熟,将那小巧的风炉生上火,取出一小块茶饼置于炉上翻烤。
殿内很是寂静,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炭火‘噼啪’的细碎声响,天帝不急着开口,他似乎在等她说话。
虞蒸蒸此刻的心情已然平复下来,早在她孤身赶赴蓬莱山时,她便已做好了自己会死的心理准备。
萧玉清制出的那毒,十分复杂难解,七太子之前给她缓解毒性的解药时,她曾藏下一小块解药没有服用。
前几日,她将那留存的解药样本交给了陆任贾,陆任贾仔细观察过后,道是他只能尽力一试。
这‘尽力一试’说的勉强,她也知道没有多少成功的几率,可她还是抱了一丝残存的希望。
萧玉清是绝对不可能把解药给她的。
而她自己对医术只是略懂皮毛,甚至连陆任贾的十分之一都没有,陆任贾都为难的事情,就更不要提她这个刚学医的新手了。
说起来也是可笑,不管是她,又或者陆任贾和雪惜,都拥有治愈别人的灵力。
他们可以挽救苍生百姓的性命,末了却救不了自己的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医不自医,人不渡己,真是可悲。
虞蒸蒸闻到淡淡的茶香从炉上传来,思绪也被拉扯了回来,她终究是比天帝先开了口:“很少有人喜欢煎茶。”
如今世人大多喜欢点茶或煮茶,煎茶这种烹茶方式几千年前便已经被淘汰掉了。
天帝见她对茶艺颇懂,难得解释了一句:“玄女喜欢喝朕煎的茶。”
听到他提起九天玄女,虞蒸蒸怔了怔。
九天玄女是衡芜仙君的亲生母亲。
听闻玄女刚与天帝成亲没多久,魔界便放出凶兽在人界为非作歹,四处残害苍生百姓,令天帝头疼不已。
玄女偷偷潜入魔界,准备伺机杀死魔尊,借此解救天下苍生,也算是帮天帝分忧。
可不知是谁暴露了玄女的身份,玄女的身份被魔尊发现后,便命人将玄女囚在暗室中足足一整月。
后来玄女被天帝救了回去,没多久便怀上了衡芜仙君。
待衡芜仙君长大成人,成为天界的守护神,魔尊却在此时因病而危,临死之际命人上天界来抢人,将衡芜仙君并非天帝之子的身份公布于众。
天帝为掩埋家丑,赐死了九天玄女,还差点将衡芜仙君打入畜生道轮回。
虞蒸蒸不明白,天帝都能狠下心来赐死玄女,此刻又在这里跟她拽什么深情人设?
天帝见她不语,只是眸底略带鄙夷之色,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出来:“有时候,你所听所见,并不一定就是事实。”
虞蒸蒸微抬眼眸,轻瞥了他一眼:“那如何辨别事实?”
天帝正在用茶碾碾茶饼,听到她这话,缓缓闭上双眸,指尖捻起碎茶放在鼻间轻嗅两下:“用心察觉。”
“眼睛会骗你,耳朵也会骗你,可你的心不会。”
虞蒸蒸似懂非懂,却是不再像方才那般看轻他了,她开门见山道:“你想拿我威胁容上?”
天帝但笑不语,半晌才缓缓道:“朕想请你观一场戏。”
听他说的轻松,虞蒸蒸却知道这场戏没那么好看,怕是看戏的票价,就是用她的性命做代价。
她懒得再问,他便也不再多说,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以待客之礼悉心为她煎茶。
待到天帝将茶汤煎煮好,他将茶碗奉到她面前,状似不经意的随口一问:“你觉得,这场赌注……萧玉清会赢吗?”
虞蒸蒸接过茶碗,轻嗅碗中醇厚的茶香,她垂下双眸,望着茶碗里沉下的茶渣,轻声答道:“赢的该是天帝才是。”
天帝微微挑眉,唇边带笑:“哦?此话怎讲。”
她呷了口茶水,齿间轻轻吐出二字:“直觉。”
“好!好一个直觉!”
天帝笑的癫狂,那笑声震慑人心,犹如魔音贯耳,令人心中止不住的发颤:“既然虞姑娘寄予重望,朕又怎敢让你失望?”
虞蒸蒸不再说话,她望着窗外渐黑的天色,眼前却隐约浮现出容上的脸庞。
好几日未见他,此刻倒是莫名生出了几分的思念之意。
真是一语成谶,此次一别,怕是再见便是来生。
她不后悔那日一声不响的离开他,只是后悔离别前没有好好告别。
虞蒸蒸轻叹了一口气,却听天帝问道:“是想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