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安宁,不能忘记……
他攥紧她手,嗓音断断续续:“安宁,是傀儡,记住,她是傀儡。”
虞蒸蒸听得不真切,她将小脸凑到他唇边:“你说什么?”
容上无奈,只得耐着性子重复道:“千万……”要记住。
后面话还未说完,她便仰着脑袋,轻轻覆上了他薄唇。
温软触感,冰冰凉凉。
像是桃子奶糕味道,绵软细腻,回味无穷。
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他久久不能回神,方才那一幕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薄唇依旧沾染着不属于他温度,灼人血液似乎更加沸腾滚烫,他呼吸紊乱无序,苍白面颊上浮现出一抹浅红。
容上问道:“为什么亲我。”
他甚至连自称都忘了,只想急着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皎洁月光洒在她头顶,为她镀上一层温柔光晕,她眼神无辜:“是你说,亲我。”
容上:“……”
他想说是千万要记住安宁是傀儡。
只说出‘千万’两字,她便吻了上来。
他很讨厌旁人触碰他,哪怕只是碰到他衣角,他胃里都会翻滚半天。
这都要归功于他父亲,那个令人作呕东皇三太子。
为了救活小妾腹中子嗣,三太子到处搜罗龙脊髓,为了得到龙脊髓,甚至不惜将神女这个明媒正娶妻子,辗转送到了其他男人榻上。
从弱冠之年幼龙,到大腹便便秃头中年,甚至还有耋耄之年白发老翁。
她曾是触不可及水中胧月,更是高不可攀天道之女,没有男人可以拒绝容貌倾城神女。
他亲眼看着自己母亲,如何像是妓子一般,卑躬屈膝伺候那些男人。
为了留住三太子心,她骄傲,她尊严,连带着最后一丝为人母责任心,都被践踏到泥土里,卑贱到不值一提。
直到小妾即将临盆,三太子得知东皇祭祀手中有珍贵龙脊髓,可以帮助小妾顺利产下子嗣。
东皇祭祀是个男女通吃双性人,对于已经脏透了神女,祭祀不屑一顾。
三太子想要讨好祭祀,就将他关在铁笼里,连夜送给了祭祀。
祭祀触遍了每一寸皮肤,像是一条阴冷蜈蚣在身上爬,他拼死挣扎抵抗,祭祀就用刀子在他背后划上一刀。
他脊背伤痕累累,祭祀作法将恶鬼之咒埋于伤口下,每到阴雨之时,伤口就会传来灼人焚烧感,像是要将他撕扯成两半。
只有用龙脊髓才能缓解痛楚,祭祀想让他成为一个奴隶,像神女一样听话奴隶。
但他没有,他杀了祭祀。
代价就是龙筋被抽走,龙鳞被剜掉。
属于他一切,都被拿去安在了小妾子嗣身上。
这段不愉快童年阴影在眼前闪过,容上眼眸低垂。
他轻抚微凉薄唇,似乎是在回味方才温软甘甜。
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大脑似乎持续放空了一段时间,耳边隐约响起阵阵嗡鸣声,有什么模糊记忆正在被抽离。
他知道指望不上虞蒸蒸,只好试图咬破手指,用鲜血在地板上写下‘傀儡’二字。
但他此刻甚至连咬破手指力气都没有,咬了两三次,牙齿也没刮破指尖。
傀儡主人就是他寻找了千年人,他一定要找到他。
他把手指塞到了她虎牙下,她迷迷瞪瞪看着他,满脸迷茫。
容上声线低哑,嗓音带着两分虚浮:“咬。”
虞蒸蒸呆滞了一会儿,温软唇瓣含住了指尖。
他脊背一僵,抬起手臂蓦地轻颤了两下,厚重呼吸声在寂静雨夜里,显得那般突兀。
她还是咬破了手指,只不过是锋利虎牙不经意间刮破了指腹,将手指划出一小道血口。
他心不在焉垂下手臂,沾着那少可怜鲜血,在地板上划下一个‘傀’字。
终究是支撑不下去了,就连这一个字也没写完,他在失去意识之前,唇边低声自语:“傀,傀儡……”
容上昏迷了过去,虞蒸蒸蹙着眉头,齿间重复了两遍他刚刚说字眼:“傀儡……傀儡?”
不知何时,雷声停了下来。
江河边泛起波光粼粼,风卷着泥土清香,温柔缱绻抚过面颊,她依偎在他怀里,齿间似乎还余留着一丝铁锈血腥味。
她砸了砸嘴,寻找了一个舒服姿势,酣睡了过去。
当清晨一缕细碎金芒透过窗棂打在脸上,容上眉头微蹙,缓缓睁开了双眸。
身前沉重物什,压得他呼吸都困难,湿润触感浸透了他亵衣,强烈引起了他不适。
容上拧紧眉头,看着窝在自己身前,一身酒气还嘴角流着哈喇子女子,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他摸了摸自己亵衣和亵裤,没什么表情脸上结出一层冰霜来。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又为什么会躺在他身上?
他衣袍去哪了?
她对他做了什么?
容上心中冒出一个接一个疑问,被推倒虞蒸蒸哼唧了两声,慢慢悠悠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就看到了那张冷冰冰臭脸,她想了想,又把眼睛闭了回去。
一定是她醒来方式不对。
再次睁开眼,那尊阎王爷并未消失,不光没消失,反而还环起双臂,神色阴鸷盯着她。
虞蒸蒸真想鼓起勇气问他一句‘你瞅啥’,可声带还未发出声来,她指甲盖大小勇气就用完了。
他身上只着了亵衣亵裤,外袍不翼而飞,白色亵衣也被她□□满是褶皱,以及透明放亮口水。
他骨骼分明手指,轻叩在亵衣衿带上,不适向外扯了扯。
正想将沾满口水亵衣褪下来,一抬眼便瞥见了正盯着他胸膛目不转睛虞蒸蒸。
容上轻嗤一声,收回了解衣带手指。
便宜谁,都不能便宜了她。
见一个爱一个,真是个花心大萝卜。
下过雨江面,显得尤为碧澈,微凉清风吹进窗棂,他望着窗外湿漉漉甲板,隐约回想起昨夜又下雨了。
他让她来给自己涂药,后面事情就记不起来了。
难道昨晚打雷了?
只是下雨话,他怎会无缘无故丢失一段记忆?
他站起身来,刚要迈步离去,眸光却不经意间扫到脚下红色血迹。
容上眯起长眸,凝视着地板上血。
这看起来好像是个什么字?
他仔细打量着地板,可半晌也只能看出一个模糊不清“亻”字,后面想要写什么,根本无从猜起。
唯一能确定,便是地板上那血字,是用他血写出来。
虞蒸蒸十分煎熬,他不走,她也不敢离开这里。
明明他都迈步准备离开了,怎么又停在那里了?
容上轻启薄唇,声线中带着一丝冷淡:“过来。”
虞蒸蒸听到他近乎命令口吻,脸色有些不大好。
宿醉令她脑袋浑浑噩噩,小腹胀痛酸楚也阵阵发作,若不是她面前男人是鬼王,她定然要将月事带扯出来糊在他脸上。
她想要宁折不屈挺直腰板,可他只是轻描淡写轻瞥了她一眼,她缩着脑袋听话走了过去。
他指着地板上血字:“你觉得,这个字是什么?”
左边一个单人旁,右边像是鬼上半部分,她只瞄了一眼,便痛快道:“‘傻’字。”
容上:“?”
她见他不语,态度中肯继续分析道:“或许昨夜下雨,在良辰美景下,您突发奇想,想对自己进行自我解剖,于是就写下了这个‘傻’字。”
容上:“……”
他眸光温柔:“你喜欢怎么死?”
虞蒸蒸瑟缩了一下:“我喜欢长生不死。”
容上瞥了她一眼,弯下腰将带血字那一块地板扣了下来,从窗户翻身跃出。
她见他走了,总算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未吐出去,她便又发现一个致命问题。
这杂物间房门是锁着,窗户外头到甲板有两层楼高距离,她要是敢和他一样潇洒翻身离去,大概会摔个粉碎性骨折。
虞蒸蒸想喊住他,可他一出去就消失了,连个余影都寻摸不到。
她扒拉着窗户,对着外头呼救:“来人呀!救命啊——”
不知嚎了多长时间,总算有人听见她叫喊声,将她从杂物间里救了出来。
虞蒸蒸找到大部队时,他们看她脸色都多多少少有点诡异。
虞江江意有所指道:“姐姐可算回来了,我们寻了一夜都没找到姐姐,可将我们急坏了。”
子瑜嗤笑一声:“安宁姑娘一受伤,虞姑娘就没影了,真是好巧啊。”
子倩也附和道:“可不是么?不知道还以为虞姑娘畏罪潜逃了呢。”
虞蒸蒸不知道她们又组团阴阳怪气什么,她昨晚上都没见过安宁,安宁受伤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懒得搭理她们,山水却不愿意了:“蒸蒸姑娘与安宁姑娘无冤无仇,怎么会用匕首刺伤安宁姑娘脚?”
“再说了,若是她们有仇,那把匕首就该插在安宁姑娘心脏上,而不是往脚面上捅。”
虞蒸蒸这才注意到站在向逢身后山水,也不知山水用了什么法子,不过短短两日,竟比之前瘦了整整一圈。
脸蛋少了婴儿肥,头顶双螺髻换成了飞仙髻,就连山水一向爱穿杏色衣裙,也变成了缎素雪绢裙。
褪去了稚嫩外表,山水出落亭亭玉立,与之前却是大相径庭,仿佛变了个人似。
山水话音落下,萧玉清便点头应和:“安宁姑娘还未醒来,此时妄下定论为时过早。”
他扫了一眼子瑜子倩,温声道:“我相信虞姑娘,此事定然与虞姑娘无关。”
一句‘我相信虞姑娘’,安抚了虞蒸蒸燥乱心。
向逢被他们吵得心烦,安宁被找到时候,倒在血泊里,身上衣衫不整,像是被人强迫了似。
可那房间是王上,屋子里甚至还有王上外袍,他想不通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王上一起失踪是虞蒸蒸,他找了一夜,几乎翻遍了每间客房,但就是没在船上找到他们。
向逢长吸一口气:“你昨晚去了哪里?”
虞蒸蒸听出他话音里质问,有些不快道:“我又没逃走,向护法管未免太宽了,难道我去哪里都要和你报备一声吗?”
向逢被她哽语塞,萧玉清见他们个个脾气暴躁,只好在中间出言和解:“虞姑娘别急,向护法只是太过担忧安宁姑娘,才会语气生硬了些。”
虞蒸蒸见他给她台阶下,声音总算缓和了些:“我昨晚喝多了,醒来就在杂货间里,刚被人救出来。”
她省略掉有关鬼王那一段,以免他们又胡思乱想,以为他俩干了什么见不得人事情。
萧玉清点头:“昨晚虞姑娘确喝了不少桃花酿,这酒酿适口甘美,却容易喝醉。”
问到这里,也问不出什么头绪来。
若她真是喝断片了,记不起来倒也说得过去。
船已靠岸,但安宁迟迟不醒,众人无法,只能让向逢先将安宁扛了回去。
对于这次考核,他们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昨晚他们竭尽全力撮合南宫天霸和王妃,但南宫天霸却总是给王妃难堪,几次险些惹哭王妃。
最后王妃不愿再继续挽回,抱着几坛子好酒回屋,自己一人喝闷酒去了。
考核时间还剩下最后一天,可就算再给他们一年,他们也刚不过南宫天霸这个混凝土钢筋直男。
就连向逢都放弃挣扎了,他准备直接拎着南宫天霸去威胁燕王,若是燕王不交出传家宝,他便直接把他们都杀了,而后将燕王府翻个底朝天。
掘土三尺,他就不信找不到那封信。
众人都心事重重,只有虞蒸蒸心情还算不错。
她发现她买母鸡下蛋了,又圆又大,蛋壳外锃光瓦亮,十分稀奇。
正好虞蒸蒸有点饿了,她揉了揉母鸡脑袋,从鸡屁股底下掏出了鸡蛋,扔进王府小厨房里煮了起来。
她趁着煮鸡蛋功夫,又将挂在墙上牛鞭取下,剁成了长方形小块,冷水下锅烧了一大锅牛鞭汤。
这么好牛鞭,毕竟是鬼王一番心意,扔了怪可惜。
虞蒸蒸端着一大盆牛鞭汤,回了他们暂住小院里。
安宁已经醒过来了,王府大夫为她处理好了伤口,她正倚靠在榻边,一脸虚弱和向逢说着什么。
不管向逢问什么,安宁都是一句“我不记得了”。
虞蒸蒸见安宁面色虚弱,善良给安宁盛了一碗牛鞭汤:“你身子虚弱,我特意给你熬了补汤。”
安宁看她眼神奇怪,似乎有些咬牙切齿意味。
虞蒸蒸将碗往前送了送:“安宁姑娘好歹喝一些,别辜负了我好意。”
安宁不好拒绝,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她接过递来瓷碗,在虞蒸蒸鼓舞眼神下,敷衍喝了几口汤并吃下一小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