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榛又给她拢了拢鬓发,交代她出门要乖巧听话,直到她应下后,才放下心来。
韦六娘没怎么去过宋国公府,见到外孙同妻子前来拜见,宋国公夫妇二人领着家中众人等在正院中,安夫人笑得眼角都泛起了皱纹,拉着韦六娘的胳膊不停地说着话。
“若是阿维欺负你, 你就来告诉外祖母。”安夫人温和的看着韦六娘, 柔声嘱咐她。
韦六娘家世、相貌、谈吐样样都是拔尖的, 连南何维的亲娘都觉得好, 安夫人就更不会有任何意见,瞧着韦六娘只觉得哪哪都满意,笑意都加深了几分。
她还未接话, 一旁穿着竹青色短衫的少女笑着说:“等到明年这个时候,祖母说不定都有曾外孙了。”她又看向韦六娘, 指着桌上的通神饼,一派天真的模样,“我记得阿维哥哥最爱吃这个了。”
韦六娘也不搭话,只抿着嘴笑了笑,横竖她是新妇子,腼腆些是应该的。她若是太过开朗, 怕是还要引人疑惑了。
安夫人唇角的笑容收敛了些,淡声道:“二娘。”
杭二娘自知说错了话,低头看着手中的扇子。
听他们说这些话南知意便觉得烦闷,虽还是坐在那一动不动的,眼神都不曾挪动半分,心却早就已经飞到窗外梧桐树的枝头上去了。杭榛拍了拍她,“我们说话你们也不耐烦听,你们几个都出去玩吧,等用饭的时候再回来。”
得了这话,南知意就跟得了令牌似的,飞快的冲了出去,想要去池塘边玩水,安夫人又急忙叫杭安几个看着她。
知道安夫人想单独同女儿说会话,长媳王氏、次媳孙氏两人都识趣的起身,“母亲和妹妹先说会话,我们两个去厨房瞧瞧今日的菜式。”
“记得做一道神仙粥,庭玉最爱吃这个。”安夫人笑着嘱咐两人。
等王氏同孙氏都出去后,杭榛方问道:“庭玉也要来?”自从安夫人上次提过要想撮合南知意同贺庭玉的事后,杭榛看这个外甥便感觉有些别扭,两人每每也没什么话说。
安夫人叹了口气,“是,我上次就是随口提一句而已,你别往心里去。”
杭榛撇撇嘴,“这叫我怎么不往心里去?我就这一个女儿,可不能因为心疼他就要把女儿嫁过去的,我还更心疼阿绡呢。他要是个女儿我就叫我儿子娶他,嫁过去是绝对不行的。”
“知道了知道了。”安夫人揉了揉眉心,“我也只给你说了,没给庭玉说,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杭榛哼了几声,“阿娘说是一厢情愿,你怎么不让二娘嫁他。让阿绡嫁他你还看顾不过来,二娘那不是正好。”
安夫人犹豫了一会,还是说道:“二娘是庶出,我总想给他好的。”杭二娘是杭枕的庶女,整个宋国公府也只有杭安同她两个女儿。
要说先前只是随意说两句,杭榛这会就是真的不高兴了,她板着脸道:“还嫌弃二娘是庶出,阿娘也不看看他是什么身份。二娘再庶出她爹将来也是国公,况且大兄如今官职也不低,贺朝金有什么?阿娘不如给他找个小门小户的妻子,全都是嫡出。”嫡出鄙夷庶出,那是差不太多的情况下的嫌弃,地位天差地别时,哪来的什么嫡庶?
“就他爹那鬼样,能给他什么?只怕别人好人家一听他爹是谁,早都被吓跑了。”杭榛冷笑连连,“阿娘想给他好的,也要看看他自身如何。庭玉是很好,可他爹做的这出人尽皆知的事,谁愿意嫁女?”
安夫人这么大岁数了,连曾孙都快要有的年纪,却被长女给狠骂了一通,面颊都羞红了,她气恼的瞪了杭榛一眼,“有你这么跟亲娘说话的?”
杭榛嗤笑道:“不是我亲娘我会跟你说这么多?要是别人,我保证一个字都不说,就等着看她笑话。”当初她也曾劝过,可宋国公夫妇铁了心要让贺朝金做东床快婿,小杭氏也对他情根深种,她要是再多说,反倒像个做恶事的,便没再多管。若是知道贺朝金人品比她想的还要低劣,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小杭氏嫁给他的。
“还有那个二娘,今日是怎么回事?”杭榛摸着黄杨雕灵芝太师椅,面色不虞。
安夫人先前就等着她发作,现下听到她问了,反倒像松了口气似的,无奈道:“这孩子心养大了。”这满屋子哪个不是人精,自然早就看出来杭二娘对南何维的那点子想法,杭二娘是安夫人养大的,她干出这种事来,安夫人整个脸都火辣辣的疼,几乎要在小辈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尤其对是对韦六娘,以后平谷侯家不知要怎么看他们宋国公府的家教。
杭榛低头看向自己刚涂好的丹蔻,挑眉道:“早知如此,阿娘当初何必养她。”
“阿王有亲生孩子,且又要管家,她生母改嫁后没人照看,我也只能养着了。”安夫人当然不想养,但也总不能让她饿死,只能就这么将就着。
杭榛轻轻嗯了一声,“总之阿娘把她看好,可别干出什么丑事来,我家可是不认的。”先前两人还未成婚时,杭二娘就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南何维身边晃悠,那时她想着小姑娘有些小心思也是正常的,懒得管。没想到这都成婚了,她竟更过分了,简直把杭榛气个半死。
安夫人眼睛都阖上了,无力的摆摆手,“会看好的,你放心。”果然儿孙都是来讨债的!
南知意才出了安夫人的院子,转头就瞪了杭二娘一眼。
杭二娘睁大眼睛,温温柔柔的看着她,“阿绡,怎么了?可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好?”她当先向对方反省自己的错误。
南知意惯会顺杆子往上爬,“你连自己哪里做的不好都不知道?”她用充满鄙夷的目光,将杭二娘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面对她大哥时那娇娇怯怯的眼神,谁看不出来啊?她又不瞎!还说什么她哥哥最喜欢吃通神饼的话,显得她同阿兄关系有多好似的,听着就气人。
杭二娘顿时愣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南知意,这人怎么这么奇葩!她不过是先自我放低姿态,让人觉得她诚恳谦逊而已,她竟顺着话直接往死里踩。
“阿绡,可是你二姐姐哪里得罪你了?你先听听她解释好不好?”杭安急忙从旁上来劝解,又推了推杭二娘,“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阿绡年纪小,你让着她些。”
南知意又哼了哼,扭过头懒得看她,“她自己知道。”
杭二娘十分委屈,“阿绡,我真不知道,你就告诉我吧。”
杭安也跟着劝她,又要安抚杭二娘,忙得不可开交。杭宴云在旁冷眼看了许久,上前对杭安说:“你不是给表兄表嫂准备了贺礼吗,怎么没带过来?”
经他一提醒,杭安才想起来这个事,“我这就去拿。”说着便要跟杭宴云走,又不放心的转头叮嘱道:“你们两个莫要闹了。”
望着杭安离去的背影,杭宴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旁人都说她聪颖机智,这么多年了,居然连二娘是什么德行都看不出来?
“你以后离我阿兄远点,不然小心我揍你。”等到周遭没人后,沉默了半晌,南知意冷不丁的开口。
杭二娘伤心欲绝,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阿绡,我不过是跟阿维哥哥关系好了点......”
南知意从未跟这样子的人说过话,差点连鼻子都气歪了,“我阿兄什么时候跟你关系好了?你可别乱给自己贴金。”这人简直就是在败坏她阿兄名声!
“怎么不是呢。”杭二娘依旧是轻声细语的说着话,却隐隐有些哭腔,“阿维哥哥虽是你阿兄,却也是我表兄。绡绡,我也没想跟你抢谁啊,只是你别这么自私好不好。”
南知意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颗整齐的贝齿,“你怎么这么自恋啊,那是我哥哥,我用得着跟你抢?你是没有哥哥么,非要去找别人哥哥玩?”
“哦对了,你这么讨厌,你哥哥当然不会跟你玩啊。”
杭二娘没想到她会直接撕破脸,这次是真的盈满了泪水,“我真的没有,就是想让她多关心关心阿维哥哥而已,阿绡你难道不这样想吗?”
南知意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她的眼泪抹到自己身上来,“我都已经有阿嫂了,可做不出你这种还要凑上去显摆的事。关心他自然有我阿嫂我阿娘,用得着你来提醒,你算什么东西?你这么有闲心,你敢不敢去大表嫂面前这样关心大表兄?”
她口中的大表嫂是宋国公长孙杭宴横的妻子何氏,一向霸道得很,旁人轻易不敢招惹。
“阿绡,我——”
南知意不耐烦地打断她,“你不就是见我阿嫂不说话,觉得她好欺负?你再敢这样,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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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作了一通,南知意心情畅快极了,看杭二娘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她扔给杭二娘一张帕子,让她将还没憋出来的眼泪给擦擦,“还愣在这做什么,去池子边上玩吧。”
两人平时虽在一起玩的少,杭二娘早就听说过她的名声,又怕她打自己,努力将自己刚才憋出来的眼泪又给憋了回去,凄然一笑,“好,这就去,只是我身上衣服脏了些,先回去换一身好不好?”
南知意自然无可无不可,揪了一根树叶撕着玩,“去吧去吧,等会记得过来池子边找我。”要是她这会没跟她玩,他们肯定又要说她抛下表姐自己玩,要唠叨好久的。
杭二娘抖了抖,勉强扯出个笑来,“那我速去速回。”她提着裙摆,匆匆往自己房间而去。
宋国公府在前朝是一位受宠亲王的府邸,各处装饰极尽奢华之气。池子边上常年放置着几叶小舟,府中众人有时兴起,便会游湖赏景。南知意寻了处青石坐下,拖了鞋袜在水中晃荡。池中莲花有的已经结了花苞,大多是还是仅有莲叶而已。湖对面的游廊百转千回,朱红色的漆料已经掉了不少,颜色开始显现出暗红来。从此处看去,丝毫不显破旧,反倒如同一幅画一般精致。
阿晋嘟囔道:“这里好晒的,我们换一处玩吧。”这小祖宗等会回去又要哭诉自己晒黑了、不美了。
南知意指指头顶茂密的榆树,“这不是遮阳的?就你娇气。快去给我摘几片荷叶过来。”
阿晋无语的看着她,她明明是替主子着想,怎么变成娇气了。不情不愿的应下后,小心翼翼的摘了两支荷叶,一人一支举在头顶。
“阿绡?”
低沉的少年声从身后传来,南知意举着荷叶的手瞬间僵住,回头望去,“庭玉哥哥,你怎么在这?”
贺庭玉温柔的笑了笑,“我过来给外大母请安。”清朗的声音配上少年俊逸的相貌,衬得他格外出众。
南知意却没怎么受到影响,只多看一眼后便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快去,别让外大母等急了!”贺庭玉是常年待在宋国公府的,也不是什么惊奇的事,因为今日没有见着他,她才会问这么一句。
贺庭玉一噎,就这?
“不着急,刚才我到了院门口,婢女说她正在同姨母说话。”贺庭玉笑了笑,“所以我就出来走走,想着等她们说的差不多了再回去,谁知就恰巧碰到了阿绡。”
南知意对他的这点事兴致缺缺,干巴巴的回道:“哦。”
见贺庭玉站在那,额头似乎要沁出汗来,十分热的模样,南知意将手中的荷叶递了出去,试探问道:“你热不热?”
贺庭玉顿时十分高兴,将刚才的那些敷衍的话尽数抛诸脑后,拿过荷叶举着,说:“谢谢阿绡。”
南知意矜持地点点头,“嗯,好。”她今天又干了一件好事!她真是全顺天府最好的人了!
小姑娘没了荷叶,炽热的金乌洒在她脸上,细密而又热切,她的面庞生出了些红晕,原本就宛若白瓷的肌肤愈发显得吹弹可破。
“阿绡,这......”贺庭玉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南知意没了遮阳的,便开始不好意思了。
阿晋倒是见机,立马将自己手中的那支荷叶举到了南知意头顶,为她撑出一片荫凉。
“阿绡怎么一个人在这玩?”贺庭玉目光温润,连声线都和缓得很,听起来很是悦耳。
南知意笑眯眯的看着他,回道:“本来是要同大表姐、二表姐她们一处玩的。只是大表姐回去拿给我阿兄阿嫂的贺礼,二表姐去换衣服了,我这才一个人来了池子边上等她们。”
贺庭玉莞尔一笑,“你想不想去荡秋千?”
南知意眼睛一亮,“在哪里有呀。”她家里是有秋千的,鹤鸣院里、正院里都有,然而来宋国公府好多次了,怎么没见过秋千?
“就在外大母院子的后边,用藤萝架起来的一架秋千。”贺庭玉依旧一派淡然风度,“你少去那边玩,自然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