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林知道他们心忧太子安危的原因,可却不能理解。他就这一个儿子,难道不是比他们更加担心?只是比起担心,他宁愿让儿子出去历练,否则别说继承大统,他怕是要连自己家臣都压不住了。
程詹事还待再言,却被于方定给拉了一把,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雍林坐在上首,将底下情形尽收眼底,暗道于方定平时脑子有点问题,关键时刻倒是个拎得清的,原本因先前的一些事对他产生的不满也散去了一些。
时辰不早,大多数朝臣已经在这待了一天一夜,这会眼睛里都是血丝,雍林也不想再留那些根本不懂行军的臣下,只留了几个善于用兵的老臣,又叫了几个看重的年轻臣子旁听。
殿内空去大半后,雍林放松了几分,靠在椅背上,双眸微阖,叹道:“若是二哥尚在,何至于此。”他口中的二哥是赵武王,现任赵王之父、太|祖次子。
众臣知道皇帝心意,急忙开始劝慰,将赵王痛斥了一顿,让皇帝不必为此不忠不孝之徒伤感。
事实上,雍林这感伤的神态虽至少有七成是假,却也有几分真。惠愍太子是太|祖早年同原配所出长子,在他们这些弟妹面前,向来是端着大兄的架子教育他们,俨然一副长兄如父的姿态。太|祖其余子女对这个大哥是畏惧多过亲近,雍林跟他还差了岁数,更没什么好聊的,便同赵武王感情不错,他起兵时赵武王还曾经相助过。
可雍林遗传太|祖多疑的性子也是真的,自他选定了北京师,便一直对赵王多加防范,早就想给他换块封地,只是还没来得及而已。赵王除夕早上起兵,雍林下午就得知了消息,随即召众臣议事,不可谓不迅速。
“陛下可要歇息一会?”南弘问道。
雍林摆摆手,“诸卿若是累了,可先去偏殿休憩,这边还有不少事要处理。”
看着皇帝颇有些焦头烂额的样子,南弘开始庆幸自家不是皇家,要是让他看着自己子孙相残,他可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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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公是开国老将,又对赵地十分熟悉,转瞬之间,就连下数城。
赵王大军遭受重创,死伤大半,作为精锐的常山二卫几乎是全军覆没,赵王被迫退守彰德府,闭城不出。朝廷几乎是在没多少损耗的情况下,就夺回了常山府,军中士气大振。
军帐内,燕国公望向雍淮,问道:“殿下,可要出动神机营?”这几日,燕国公已经养成了先同雍淮商议在做决定的习惯。
赵王在城中屯了不少粮,即便一年半载不出来都没问题,此番定是要速战速决,才能尽量减少消耗。
雍淮食指轻叩桌面,淡声道:“再等等。”并非他不想出动神机营,而是神机营火铳居多,火炮数量少,且会用火炮的人也少,攻城战作用稍小。他可不想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兵,就轻易折损在绞杀叛乱上。
燕国公也深知其中原因,只盼着皇帝接到战报后,尽快再从神机营加派人手和火器过来。
心里想着事,燕国公心情便不太好,看到和士卒蹲在地上吹水的南圭时,上去就踹了一脚,骂道:“什么时候了,你不去操练,在这乱扯什么?”
南圭吹水吹的正爽,骤然被人踹了一脚,他这暴脾气正要发作,回头一看发现是自己,岳父,瞬间就萎了,想要给自己辩解。
看他这鬼样子燕国公就来气,将他臭骂了一顿,直到南垣过来了才停下。
南垣压着南圭认了错,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我这不是跟我的兵卒拉近感情吗。”南圭理直气壮地看着他哥,试图美化自己的吹水行为。
南垣气得踹了他几脚,“拉近感情是这样拉近的?谁教你的?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只有三郎那么大吗?”他现在后悔了,他不该拦着燕国公骂他的,并且应该让燕国公揍他一顿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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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连连传来捷报,在这样振奋人心的消息下,京城终于逐渐恢复正常,街道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到处热热闹闹的,仿佛要再过一次年一般。
南知意是正月底生的,本来今年不打算办生日宴,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拿下赵王,京城都变得同往常一样,韦王妃不舍得委屈她。这样的时节,也不敢大半,只在自己家中小聚了一回,没邀请亲眷,连伎人都没叫来。
“各家都开始走动起来了,我们家也不急这一时,等他们回来再说吧。”这几日已经有人上门过,韦王妃却懒得上别人家去,她嫌麻烦,何况她两个儿子还在战场上呢。
杭榛接话道:“尤其是绡绡,别总想着出去玩。”往年这时候,南知意恨不得一天跑出去十趟。
南知意吃点心吃的正欢,突然被点名,不由回头去看阿娘,感觉自己冤枉极了,“我哪有想出去玩。”她都快一个月没出去过了,平常连鹤鸣院都不怎么出。
韦王妃无奈道:“绡绡儿多乖,哪有想着出去玩。”小孩子嘛,就是要多夸夸。
赵夫人嗔怪道:“偏你话多,总是嫌弃我们绡绡,今日还是她生辰呢。你若是不要,给我就是。”她看向南知意,温声道:“绡绡,等会去叔母那里,给你留了好东西。”
南知意依偎在韦王妃怀里,腼腆笑着应了,继续吃着盘中的糕点。
“也不知这场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杭榛叹息了一声。
南知意戳着盘中胖兔子形状的糕点,点心在盘中一弹一弹的,她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肯定道:“说不定阿爹他们今天就打完了,前几日传来的消息就说已经将赵王逼到了彰德府,消息传过来也要时间,我猜都已经解决了。”
赵夫人双手合十,朗笑道:“阿绡上次不是说锦华楼那对碧玉镯子好看吗,若真如此,叔母明日就去给你买回来。”她父亲是主将,她既要担心安危,还要担心胜负,不可谓不紧张。
杭榛说:“你可别反悔,我们都给你记着呢。”
赵夫人哼了一声,“自然不会,你怎么还瞧不起人了。”不过是一对珍贵些的镯子而已,她还是买得起的,他们这样的人家,平日互相之间给小辈的东西远不止这些,都没那么在意一些小钱。
“大郎,你近日功课可要抓紧了。”韦王妃轻声说着,除了两个儿子的安危,她这段时间最挂心的就是大孙子春闱的事了。
南何维急忙点头,“祖母放心,我不会落下课业的。”
赵夫人和娄夫人也嘱咐着自己儿子不要忘了功课,娄夫人又问南歌,“你上次不是说等你姐姐生辰的时候,要画副画送她吗,画呢?”
“我、我才画到一半,还没画完。”南歌十分不好意思的低头捂脸,不敢抬起头来。
娄夫人霎时有一股窒息的感觉涌上心头,望着面前的女儿说不出话来,南歌被她看的更加愧疚了。
南知意笑了笑,说:“你画的肯定好看,画完之后能再送我吗?”南歌的画在京中贵女圈子里算是顶好的,能直接得了她一幅画,南知意感觉自己赚大了。
南歌疯狂点头,“好哒,等会我就带姐姐过去看,大致的框架我都画出来了。”
正待宴会将要结束、众人准备回去休息之时,有侍从进来禀报道:“郎君,陛下派人送了东西来,说是给一娘的生辰贺礼。”
听到这话,南弘眼睛都瞪大了,“你说什么?”他嗓音洪亮,吼的屋内众人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侍从又重复了一遍,“陛下着人给一娘送了生辰贺礼。”
南弘被吓得心跳都漏了半拍,虽说他儿子都在前线,皇帝想要安抚家眷是必然的,可这也没必要给一个小姑娘送礼吧?带着满腹疑惑,南弘领着人往前院去见皇帝派来的人。
原本就对皇帝特意派人送礼的事有些讶异,等到亲眼见到贺礼后,南弘更是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幻了。送礼就送礼,怎么突然就送这么贵重的?这样厚重的生辰贺礼,令南弘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看向使者,笑道:“这——”
使者面上溢着笑,还不待他说完,便道:“陛下刚刚得闻今晨大破叛军,已经生擒赵王,又听闻今日是宣平县主生辰,便特意给宣平县主准备了贺仪。”
南弘抽了抽嘴角,“劳烦内给事代我向陛下谢恩了。”
“不用不用。”使者又道:“我此番来,不仅是给宣平县主送贺仪,还要请郡王一同进宫。陛下知道战事了结的消息,还要召人议事,郡王还是快些随我回宫。”本朝宦人不许同朝臣有过多来往,两者往常碰面时除非有事,否则都是视而不见的。今日因着雍林心情好,又交代过原委,使者才敢说这么多话。
直到这时,南弘糊成一团的脑子方才清醒过来,陛下给孙女送生辰贺礼不过就是今日战事平定,兴奋之下变得格外大方,顺手给的了。不过既然是皇帝给的,包括的不仅仅是价值,更是脸面,自然是不要白不要,南弘喜滋滋的收下后,又随着人进宫议事去了。
在彰德府,南垣等人擒住赵王后,却没有直接返回京城,而是派部下先将赵王及其家眷解押至京,他们继续留在彰德府收拾残局。
南垣本身的主要任务也只是负责太子安危而已,如今战事已停,他就没了事做,这样清闲的日子,不知羡煞了军中多少人。
他下午抽空出去逛了一圈,带回来不少东西,正巧跟雍淮迎面撞上了。
“南将军这是去哪了?”雍淮笑问道。
南垣虽说没做什么坏事,这会出去溜达了几个时辰,被碰到还是难免有些尴尬的,他回道:“今日是小女生辰,从她知事起,我就没陪她过过,便出去买了些土仪,准备回去再送给她。”
雍淮霎时怔住,难怪他总觉得今天似乎是什么日子,还以为是因着战事结束的缘故,经南垣一说,才想起来今日是南知意的生辰。他早前是打听过小姑娘的生辰,可时日太过久远,这段时间又忙着战事,无暇他顾,竟是将这件事给忘了。
燕国公恰巧路过,板着脸说:“是阿绡生辰,又不是你生辰,居然还跑出去乱晃了一下午,我看你就是欠收拾。还不快给我去干活,一大堆公务等着人看呢。”
燕国公脾气不好,一向是凶得很,南垣他们这辈人都有些怕他,急忙应下,让人将土仪送至自己帐中,便要去处理善后事宜。
“喏,这个给你。”燕国公在身上摸索了半天,竟是什么都没有,唯有手上拿着的马鞭还算看得过眼,顺手扔给了南垣,“阿绡生辰,我们做长辈的自然要送点什么。我这在战场上也没什么好东西,拿回去全当做个纪念。”
南垣抖着手接过,这边的动静吸引来了其他将领,纷纷要给南知意送礼物。什么陪着他砍了无数贼子如今却豁了口的刀、从敌军身上扯下来的战甲残片、装过火器的木匣子,每收到一样,南垣心里就低沉几分。谁来告诉他,这一堆东西,究竟有哪一样是给小女孩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橙子橙子 20瓶;山水有清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在一片混乱中, 雍淮微微一笑,这样的笑出现在他那张冷峻凛冽的面庞上,仿佛初春时冰雪消融一般。
他掏出一把精巧的匕首, 递给南垣, “这把匕首削铁如泥,我曾用它斩杀过刺客,便送给令爱做生辰礼物。”
这匕首装饰华丽,却并不会就此遮盖它本身的价值,只会加重它的色彩,让人对它更加喜爱。雍淮自从得了这把匕首,就没离身过,就是晚上睡觉,都会将它放在枕头底下。
在看到太子将这么珍贵的匕首递给他时, 南垣既有些不想接, 又有些欣慰, 好歹是个稍微正常一点的礼物了。可听太子说用它杀过人时, 南垣又整个人都不好了,颤抖着拿着那匕首,对众人一一道谢。
雍淮满意的点点头, 温声道:“这匕首是防身利器,南阿叔可让令爱随身佩带。”
半晌后, 南垣才勉强憋出来一个笑,咧了咧嘴角,道:“多谢殿下。”
有一人上前揽着南垣的肩膀说:“阿绡如今也不小了吧,我妹夫家有个晚辈,才华好得很,又孝顺知礼。你若是喜欢, 我将他拉过来给你见见,就权当是认识一个小辈了。”
旁人笑骂道:“你那妹夫家都穷成什么样了,那小子的爹,不过是个从八品而已,哪能配得上阿绡。”
“怎能因家世就将他定死了。”那人哼道:“你懂什么叫莫欺少年穷么?何况那小子才华可不是作假的。”
众人哄然大笑,“他家大郎去年乡试,还中了解元呢。”
雍淮深深看了先前那人一眼,眼中似乎裹挟着一层寒冰,随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