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也明白,若皇帝当真是个薄情之人,最先死的绝不会是蹦跶这么多年还一无所成的英王,而是早已异姓,却流有皇室血脉,并执掌秘阁的他。
所以他也没有勉强皇帝:“只要陛下不后悔,臣便没什么可说的。”
见国师退让,皇帝又开始得寸进尺,他再一次像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了明年的选秀,还疯狂暗示国师,想给国师找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儿,免得国师又大半夜不睡觉,拿着千里目居高临下地抓刺客玩。
方才国师一来就和他说了,那天站在英王府屋顶的就是顾浮,幸好顾浮没被伤着,不然便是一出叔侄相残的惨剧。
可惜国师根本不领情:“陛下若是期待,大可和皇后娘娘商量,将明年夏末的选秀提至开春,娘娘向来大度,应当也是不会介意的。”
皇帝眼皮猛地一跳:“朕不是朕没有你别瞎说!”
……
明珠曾给顾浮做过一个手捂,外面是流云飞鹤图样的织锦,里面则是一层雪白的毛绒,双手揣进去十分暖和。
顾浮晚上守在穆青瑶屋里,明珠怕她冷,特地把这个手捂也拿了过来。
顾浮不喜欢用,但却很喜欢揉捏手捂里面那层毛绒绒。
正捏着,穆青瑶院里的丫鬟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只被冷风给打蔫了的胖鸽子:“二姑娘,这是姑娘前阵养的鸽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去,回来就成这样了,你说怎么办啊。”
丫鬟不知道鸽子的来历,以为是穆青瑶心血来潮养的,看见鸽子变成这样心慌得很,便请顾浮拿主意。
顾浮:“……”
怎么又回来了???
丫鬟:“二姑娘?”
顾浮和胖鸽的小豆眼对上,默了片刻,道:“放这儿吧,暖一暖或许就好了。”
丫鬟应下,并去拿了个平日装针线的小篮子,把里头的针线布料都拿出来,垫上不要的碎布头,又从没法穿的破旧衣服上裁下一大块布,垫在上头,做了个简易的鸽子窝。
顾浮注意到丫鬟从篮子里拿出了一块鸦青色的布头,觉得这不像是拿来做女子衣裳或香囊的,就问了一嘴。
丫鬟告诉顾浮:“这是我们家姑娘给您做衣服剩下的。”
顾浮意外:“给我?”
丫鬟嘻嘻笑道:“是啊,还是男装呢,应当是想练练手,学会怎么做男子衣服,又不好叫人见着误会什么,所以才做了二姑娘您的尺寸,这样即便被人看见,也好解释。”
丫鬟自己就给穆青瑶找好了恰当的理由,省了顾浮不少事。
至于真正的原因,应当是上回夜探,她跑去找三弟借衣服,穆青瑶记下了,这才想着给她做一件新的。
说起来,上回她跟三弟借衣服,为了蒙面,还把三弟的衣服给弄破了,之后作为赔礼,她把那支从树上捡来的箭给了三弟,三弟知道这是落日弓的箭,兴奋得几天几夜没睡觉,前日在书院里晕了过去……
顾浮思绪乱飞,指腹无意识地揉搓着从手捂里露出来的毛绒绒。突然她感觉有东西在扯自己的手捂,低头一看,发现是那只小胖鸽,正奋力地把手捂从她手里推开,为此又是拿头去顶,又是用两只小爪子去推,急了还上嘴咬。
顾浮稍稍松开力道,让胖鸽把又厚又重的手捂推开。
接着胖鸽就钻到了顾浮手中,小爪子抓着顾浮的拇指,脑袋一个劲往顾浮手心里蹭,奈何胖鸽实在太大只,没办法一边抓着顾浮的拇指,一边蹭顾浮的掌心,只能退而求其次,去蹭顾浮的其他手指。
顾浮笑出声,如它所愿不去碰那手捂,改揉搓它。
穆青瑶夜里开始发热、说胡话,顾浮及时发现并叫了大夫,几碗药汁灌下去,总算在天亮前让穆青瑶的体温恢复了正常。
天亮后顾浮正准备去侧屋睡一觉,卫嬷嬷突然跑来,说是宫里派了位太医,专门过来给穆青瑶看病。
顾浮十分淡定,让卫嬷嬷把太医带来就是。
同时顾浮还叫林嬷嬷出门打听,林嬷嬷回来后告诉顾浮,今儿一大早临安伯爵府就接到了圣旨,斥责临安伯管家不严,还专门提到了临安伯爵府的七姑娘,最后说明穆青瑶是西北将帅之女,朝廷不能让远在边境辛苦御敌的将士们觉得朝廷没有善待他们的家眷,于是狠罚了临安伯。
至于棠沐沐,有圣旨点名,未来别说高嫁,恐怕连京城都待不下去,林嬷嬷打听消息的时候,临安伯爵府内已经忙开了,最晚不超过三天,棠沐沐定然会被临安伯送出京城。
穆青瑶大病初愈后听说了这件事,半点没有为讨厌之人遭到报应而感到愉悦,而是感慨:“我都没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就替我出头,难道不怕我骗你,利用你去对付我讨厌的人吗。”
顾浮想也不想地回了句:“你不是那种人。”
穆青瑶微楞,默了半晌才道:“你若真是男子就好了,我一定嫁给你。”
顾浮面露难色:“我恐怕不敢娶。”
穆青瑶呆住,虽然她也只是随口感叹,但没想到顾浮会这么说,当即就问:“为何?我哪里不好?”
顾浮摸了摸肩头的胖鸽,直言直语的模样像极了不解风情的臭男人:“我怕碰你一下都要洗手,那也太累了。”
穆青瑶:“……”
要不她还是学学武功吧,被气着了又打不过,实在是吃亏。
听说穆青瑶身子渐好,临安伯爵府的棠五来了一趟。
虽然因为穆青瑶的事情,让临安伯受到责罚,伯爵府的几位姑娘名声也受了损,但棠五却觉得即便要怪也该怪棠沐沐,而不是穆青瑶。
且只要棠沐沐离开京城淡出视野,那点影响总会过去,毕竟谁也不是瞎子,看不见棠家其他姑娘的好。
最重要的是,棠沐沐走了!她走了啊!!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绝对没有!
所以棠五非但不为这件事感到难过,反而愉悦万分,唯一一点就是对穆青瑶感到愧疚,因为穆青瑶落了水,至今还卧病在床。
棠五的反应让顾浮放下了心。
这件事的起因就是她要和谢子忱见上一面,不然不会有这场诗会。若因此害了临安伯爵府的其他姑娘,她反而会不安。但就棠五所说,她们家的姑娘都觉得,比起可以慢慢经营回来的名声,还是棠沐沐离开京城的事情更加重要。
顾浮听了不免好奇,棠沐沐究竟是怎么回事,能让自己的姐妹都这么讨厌她。
不过棠沐沐已经离开,此后余生能不能再遇上都是两说,这背后的答案,她恐怕这辈子都没法知道了。
顾浮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因为谢家终于来人,表达了不愿与顾浮定亲的想法。
……
李府。
李禹出门当差,正好遇见了从外头回来的堂哥李锦。
李锦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这还是有林老太爷拘着,如若不然,怕是能浪上天去。
李禹见这一大早的,自己堂哥就从外面回来,显然是在外头留宿了,正想说他几句,就被打断了话音——
“阿弟,你猜为兄弄来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画轴。
李禹满头黑线:“若是避火图就不用给我看了。”
“诶——”李锦摆手:“怎么会是避火图那种俗物。”
李禹挑眉:“那是什么?”
李锦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临安伯爵府的事你知道吧?”
“听说过。”李禹蹙眉,心想如果这画上画的是落水姑娘湿身后的模样,他定要把画烧了,再去找二叔告状。
结果李锦告诉他:“据闻落水的两个姑娘都是被顾家二姑娘救起来的,顾二姑娘身怀武艺,救人时足下踏水,姿态轻盈,飘飘如仙。我花重金请当时在场的人绘制了顾二姑娘救人的一幕,如何,阿弟可要与我同赏此画?”
李禹看李锦的眼神顿时像是在看被骗钱的傻子:“……不必了,我赶着出门。”
李锦直呼可惜,李禹懒得理他,还撇嘴嘟囔了一句:“姑娘家习武,像什么样。”
第十二章
谢家人走后,顾启铮叫顾浮随自己去书房。
老夫人偏心顾浮,当即就将顾启铮拦下:“你叫她去做什么,婚事不成浮儿才是最难过的,你还要她给你赔不是吗?”
顾启铮被气笑,他抬手指着顾浮,对老夫人道:“她难过?母亲,她心里恐怕都乐开花了,还她难过,她巴不得全天下的男人都不要她!”
作为争吵中心,顾浮瞄了顾启铮一眼,心想:不亏是她亲爹,真了解她。
老夫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她看顾启铮和自己大小声,态度顿时变得强硬起来:“谢家人之所以反悔,是不愿有个会武功的姑娘进他们家的门,我们浮儿本就身怀武艺,即便那日诗会不曾被人知晓她会武,日后嫁入他家朝夕相处,还能瞒过婆家人去?不如早早挑明白,也省得日后谢家人背地里说我们顾家刻意欺瞒。”
顾浮在心里为祖母鼓掌叫好,虽然祖母并不知道,谢家人所谓的“不愿未来儿媳会武功”不过只是个托词,真正的原因是她威胁并差点掐死了谢子忱,谢子忱惜命。
顾启铮还想再辩,又怕气着老夫人,最后只能作罢,暂时放过顾浮一马。
顾浮担心顾启铮阳奉阴违,特地在老夫人这里待了大半天,陪老夫人用了午饭才离开。
最近没有下雪,天气也晴朗,顾浮走过自家花园,正掐算日子,想着何时联系李禹,叫他送自己出京城,演一出兄弟别离的戏码。
然而再过几日便是小年,那会儿有年终大典,城防会较平时要森严,进出城不大方便。
可若选在这几日,难免仓促,李禹在禁军那边恐怕也腾不开时间,要不还是等年后吧。
顾浮想着,视野里突然闯入一抹倩影,顾浮定睛一看,发现是顾诗诗。
顾诗诗在老夫人院外等了许久,只为等顾浮出来,好质问她:“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是不是故意的?顾浮有些懵。
顾诗诗又说:“你为了把我也拖成老姑娘,故意让谢家人悔婚,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顾浮:“……”
顾浮也想问,他们顾家怎么就出了顾诗诗这么个没脑袋的傻子。
顾浮不太想和傻子说话,但又忍不住天性作祟,回了句:“四妹妹是把我当成谢家的老祖宗了吗,我让他们反悔,他们就一定听我的?”
顾诗诗与顾浮争辩:“定是你知道谢家不喜欢会武功的姑娘,才故意在诗会上露了一手,让谢家人不要你了。”
顾浮摆出一脸惊讶的表情:“拿青瑶落水之事来‘露一手’?四妹妹是在以己度人?那四妹妹的心肠,真是比我想的还要恶毒。”
顾诗诗没想到顾浮会这么说,顿时又气又急:“我才没有!你瞎说!你污蔑!我不和你说了!反正走了个谢子忱,定还会有王子忱、李子忱,你有本事让自己一直都嫁不出去!”
顾浮勾唇一笑,抬步朝着顾诗诗走去,顾诗诗先是没忍住后退几步,然后侧身让开了路。
顾浮脚步不停,越过顾诗诗的同时,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好叫四妹妹知道,我真有这本事。”
顾诗诗瞪大眼睛,看着顾浮离去的背影,口中:“你、你……”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顾诗诗战力太差,偏又来找顾浮撩架,结果就是顾浮毫发无损,她自己被气得原地直跺脚。
过了小年,京城内越发热闹,许多商贩入城,都想赶在年节前再赚一笔。
这天顾浮陪着穆青瑶去买胭脂,马车途径一条小巷子口,顾浮竟闻到一股熟悉的酒香。
她立时叫了随行的林嬷嬷入巷买酒,但顾忌她如今的身份,林嬷嬷只买回来两小坛。
顾浮回到家中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发现果真是自己曾在北境喝过的烈酒——“黄沙烫”。
顾浮奇怪:“这里怎会有北境的酒?”
林嬷嬷买酒时打听了一下,所以知道其中缘故:“造酒的人家正是来自北境。”
顾浮敏锐道:“千里迢迢来京都卖酒?”
“那倒不是,”林嬷嬷对此很有些了解:“他们说是随着回京述职的北境官员一块来的,但我瞧着,这话半真半假,许是那官员在京中没有根基,又囊中羞涩不好打点,特地叫了家里的奴仆出来卖酒也不一定。”
这样就说得通了。
这酒只买了两小坛,顾浮也不敢放开了喝,一日最多不过两杯,纯粹过过嘴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