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欲睡的傅砚顿时就清醒了。
第三十五章
顾浮说完喝了口茶解渴, 抬眼发现傅砚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顾浮充满疑惑地“嗯?”了一声,略低的嗓音配上微微飘起的调子,羽毛似的在傅砚耳畔轻轻撩过。
傅砚心如鼓噪,可任凭内心的想法有多复杂, 他面上依旧不显分毫, 端的是仙人之姿, 不染俗尘。
便是下一刻站起身, 丢下顾浮说自己要去睡了,顾浮也不会有半点意外, 毕竟仙人嘛, 怎么会在意爱恨纠葛这样的俗世话题呢。
然而傅砚并没有离开, 他问顾浮:“你想成亲了?”
顾浮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而后闭眼,摇了摇头:“不想。”
她喜欢的人又不喜欢她, 她跟谁成亲去?
……
众所周知, 端午节发生了一件大事,奉诏入宫的英王不知做了什么, 当天就被禁军押送出宫,如今英王府外由禁军包围看守, 英王一步都踏不出府门,身上的职务更是被交由他人接手。
对此朝中议论纷纷, 眼看就要有人按捺不住, 打着“天家无小事”的名头向陛下询问缘由,耽搁了一个多月的选麟突然闯入众人视野, 并迅速压过英王被拘禁一事,成为京城最热门的话题,没有之一。
结果会变成这样是谁都没想到的。
因为从一开始, 众人图的就是“京城第一”的名号,更有的纯粹就是凑个热闹,比如那非要参选的尹国质子。
后来经过一个多月的沉寂,不少人都已经把这件事给抛到了脑后,再听人提起,还颇有些话题已经过时的兴致缺缺——是马球不好玩还是诗会不热闹,干嘛要去看那名字多如牛毛的小报,还花钱去买贵到死的纸笺去票选?
开什么玩笑。
会这么做的,只有家里有人参选的世家大族,甚至不少出身名门的少年都叫家里人莫要费钱给自己买票,生怕自己进了下一轮,被同窗好友嘲笑人傻钱多,贪慕虚名。
甚至还有身负功名却因为各种原因未能成亲的男子,撞见家人去给自己买票,在同僚面前十分难堪。
然而没几日,风向突然发生了改变。
起因是有人将买来的小报带去瑞阳长公主的诗会,小报中附带的男子肖像画落到地上,被瑞阳长公主给瞧见了。
当时在场的人都很尴尬,毕竟是男子的画像,被带到全是姑娘的诗会上,怎么讲都说不过去。
而那遗失画像的人若被找出来,名声也会受损
瑞阳长公主倒是没想这么多,她拿起画像一看,这不是长宁侯家的小公子温溪吗?怎么有人将他的画像带到了诗会上来。
然后她又在画像边角看到了一朵红色梅花标记,以及“选麟小报”四个字。
一旁的宫女低声为瑞阳长公主解惑,并细心提供了几个方案给长公主,意图将此事揭过去,好保全诗会上姑娘们的名声。
可长公主并未听宫女的,因为她见过温溪,所以她能确定选麟小报的画与温溪本人十分相似,以此类推,小报里附带的其他人的画像,应该也和真人一般无二。
这么说来,只要买一份小报,她便能把全京城参选的男子都观赏一遍?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一份小报不过十张的内容,刨去参选名单也就只剩下七张是肖像画,而这七张肖像画的内容并非固定,能买到谁的画像全看运气。
为了节省成本,小报并不会像邸报那样装订成册,直接就是一大张一大张的纸,卷好后用稍厚一些的红色纸条圈住固定,最后封上蜡印。因最外面是选麟名单,里面才是男子画像,所以购买小报的人在打开小报之前,并不会知道自己买的小报里究竟会有谁的画像。
还未见识过商人狡诈的瑞阳长公主轻哼一声:“这有什么难的,多买几份不就行了吗。”
于是在诗会还没结束前,长公主身边的宫女奉命去买了十几份选麟小报回来。
这时已经没人再去猜测,那个把小报带来诗会,又把小报里的画像落到地上的人是谁了。
因为所有姑娘都朝长公主聚拢,看着长公主身边的宫女将小报一份份展开,又将小报里头的画像一张张平铺出来。
期间时不时响起:“呀,那不是我家兄长吗?画得真像!”
或者:“画像上写齐家二公子身长五尺七寸,太高了吧!”
又或者:“这人的头发怎么是卷的?出身尹国?是东部小国吗?难怪和我们不同。”的声音
随着小报越开越多,姑娘们议论的内容逐渐大胆起来,甚至有人开始评价,并表达起了自己的喜好,说这个模样周正,或说那个眼睛好看。
再后来,姑娘们议论的内容又慢慢地变了——
“怎么又是谢家公子,这都第几张了?我想看林家少将军的画像,或者小周大人的画像,我都在名单上看到他们了,为何就是没有他们。”
“小报后面写了,并非所有人的画像都有。”
“少将军的画像应当是有的,我家六哥也在名单上,我婶婶特地去买了小报,有一张就是少将军……”说这话的姑娘突然顿住,因为她想起来,她婶婶好像买了不止一份小报,她当时还奇怪买这么多做什么。
“你们看,小报后边还写了,有画像的人会在名单上标梅花记号,这个梅花记号画像上也有,而且分颜色,墨色梅花的人画像数量会比较多,靛色次之,用朱砂做梅花记号的人画像最少……少将军的梅花记号就是红色的,我瞧着得买上好几份小报才能买到他的。”
“买上好几份也未必能买到,你看长公主殿下拆了这么多,还没有呢。卫七,你婶婶运气真好。对了,我新得一份绣样,明日能去你家玩吗?”
“我也去我也去,就、看看绣样,嘿嘿。”
最后剩下三卷小报,长公主直接将那三卷从宫女手中抢了过来,亲自动手拆开。
结果一拆就拆出了温溪的画像,虽然长公主已经看过,但因温溪的画像上有朱砂色的梅花标记,所以长公主并无不满,反而还叫人把温溪这张给收好了。
之后拆第二份,里面出了李家那位小国舅的画像,因为未婚,年纪又堪堪擦过标准线,所以小国舅也在参选名单上。
除了小国舅,还有李禹。
一众姑娘们惊呼出声,因为这两人的画像上,都有朱砂色的梅花标记。
瑞阳长公主顿时神清气爽,虽然这俩人一个是她舅舅,一个是她表哥,她都见过,但还是无法抹灭她此刻的成就感——宫女怎么拆都拆不出来的朱砂画像,她一拆就拆出了三幅,可见她是有皇家的气运护体,才能如此幸运。
瑞阳长公主又拆了最后一份,可这一份里只有五幅墨色画像和两幅靛色画像,一幅朱砂画像都没有。
长公主心里升起不满,又叫人去买了十份小报回来
然而十份小报拆完,也就出了一幅朱砂画像,画像上是年纪轻轻就入了秘阁的永安县主之子,虽然个子不高,年纪也不大,看着就像是谁家的弟弟,但这位少年真的好漂亮,不仅面容精致,眼睛还很大,眼尾上挑像只猫似的,叫一众姑娘们看得挪不开眼。
貌美的县主之子勉强抚平了长公主的怒火,但她还是决定再去买几份小报来拆,她让人算了一下,参选男子里面只有二十五人是朱砂画像,无论说什么她都要把这二十五幅朱砂画像弄到手。
眼看天色不早,瑞阳长公主散了诗会,还将重复的画像放到桌上,送给来参加诗会的姑娘们,任由她们随便挑选带回家去。
一众姑娘们踌躇不前,心里想要拿画像,可又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了,传出去不好听。
就在这时,临安伯爵府的棠五姑娘磨磨蹭蹭走上去,把多出来的那副温溪画像给拿走了。
不拿不行,她参与了选麟的前期筹备,在场绝对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这张画像有多难买,而将画像带来并不小心遗失的也是她,因为她准备参加完诗会就去晚袖斋和诗社的姑娘们炫耀自己的运气,谁知道中间会出这样的意外。
有了棠五带头,其他姑娘不仅放下心上前去拿,还有几个因为错过温溪那张朱砂画像而懊恼不已。
也是从这场诗会开始,购买选麟小报收集画像成了闺阁姑娘们的新爱好,并从长公主的交际圈不停往外扩散。
当然也有人不想收集朱砂画像,只想要其中某一个人的画,只是不好说出口,这才拿收集朱砂画像做由头。
还有些姑娘因审美差异,对谁更有可能进入下一轮选拔而发生争执,甚至为了不丢面子特地跑去买纸笺,给自己支持的男子投票。
这样的风气传开后自然引起了批判,说那些女子不知廉耻。
可人都是有虚荣心的,知道会有姑娘选投,参选的男子也不再拦着家里人,生怕下一轮票数出来自己垫底。
风向发生改变之后,选麟开始朝着谁都没想到的方向发展起来。
小报的销量开始直线上升,同时买纸笺的人也越来越多。
因为大家都是如此,也没人再觉得这是什么羞耻的事情,所以姑娘也好妇人也好,参选男子的家人父兄也好,都开始一掷千金。
据闻还有人无意间买到朱砂画像,转手卖出了高价。
当然造假的画像也出现过,买小报的书局特地出了声明,说画像上用军造司制的墨水做了防伪涂层,乍一看去不明显,只有放在太阳底下才能看到,朱砂画像因此愈发珍贵。
而让选麟票选进入白热化阶段的,是选麟小报新出的一份通知——
第一轮票选结束后,旧画像将停产,并出新的画像,新画像上的标记由梅花改为茶花,至于分级则由票选排名来定,也就是说,这一轮票数排名前二十五的人,将成为下一轮的朱砂画像。
第三十六章
宣阳街。
昔日门庭若市的英王府, 如今成了进出皆需层层审查的牢笼。
牢笼外禁军十二个时辰轮班值守,便是有鸟从空中飞过,都会被一箭射下,以防内外书信传递。
住在同一条街上的达官显贵也都自觉绕路而行, 哪怕上朝早起一刻钟, 也要绕一大圈避免经过英王府附近。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避开英王府, 以免惹祸上身的时候, 一辆带着祁天塔标识的马车缓缓停在了英王府的大门前。
李禹正好过来巡查,看见马车心里暗道一声要糟。
全京城谁人不知国师与英王之间有嫌隙, 如今英王被囚, 国师上门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两人中但凡有一个被对方给伤着了,恐怕都得他们禁军背锅。
可即便如此,李禹还是得迎上去, 向从马车上下来的国师行礼。
因为不用隐藏身份, 所以傅砚这次出门没穿那件带帽子的外衣,而是在白衣外面罩了件白底织金的宽袖长袍, 长袍上还坠着细碎的金饰,看起来不会显得庸俗, 反而添了几分高不可攀的贵气。
李禹本想搬出皇帝,拒绝让傅砚入内见英王, 谁曾想傅砚来这之前入过一趟宫, 如今是拿着皇帝的手谕来的。
李禹无法,只好亲自随着国师进去, 并打定主意绝不走开,免得出什么事。
不过被禁军围了些日子,英王府内肉眼可见的萧条了不少, 李禹和傅砚跟着英王府的管事入内,路上李禹正琢磨国师大人亲临此处究竟有何贵干,就听见国师问他:“我记得,李统领曾在顾候麾下当过兵?”
李禹猛然回神:“是。”
傅砚又问:“那在李统领看来,顾候是怎样的人?”
李禹斟酌片刻,才道:“顾候功勋卓著,一心为国,乃吾辈之典范。”
傅砚不想听这些虚的,进一步问道:“私下里,她是怎样的人?”
若是熟人这样问李禹,李禹定然要大吐苦水,把顾浮干过的混账事统统说一遍,然而李禹此刻面对的是他并不熟悉的傅砚,他不想和傅砚交浅言深,更不想在不熟的人面前说顾浮坏话,因此只能绞尽脑汁地夸顾浮,把这个问题应付过去。
却不想他夸着夸着,突然开始走心,还换回了旧时对顾浮的称呼:
“……将军仁善,会让文书替军中将士们写家书寄回去,提拔下属也从不看出身,不过她也十分严苛,但有违反军纪侵扰百姓者,惩罚往往要比上一任统帅定得更重,因此军中纪律严明,北境军在几个边境城里的名声也比原来要好不少,不仅搜查细作不会像原来那样惹得城中百姓怨声载道,还有会人专门来报信,为我们提供形迹可疑之人的线索。她还常说,北境军是守卫北境百姓的人,那便不该拿着守卫之人的身份反去欺压他们……”
傅砚听着,试图在脑海中描绘出顾浮从军时候的模样。
后来办完事离开英王府,他还意犹未尽,特地召见了安插在郭兼身边的秘阁探子,询问他可从郭兼那里听到过什么有关顾浮在北境从军时候的旧闻。
结果探子给傅砚扔了一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