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气棠沐沐对自己的欺骗,还是气他大哥手段阴损,给他的心灵造成了难以修复的裂痕。
顾浮一边安慰,一边在心里感叹:温溪的大哥可真厉害。
之后温溪又花了半个时辰来骂他大哥,但因温小公子从小到大就没听过几句脏话,所以骂来骂去都没什么杀伤力,听着更像是耍脾气撒娇,还把自己的嗓子给弄哑了。
顾浮不停给他续茶,还把吃的往他那边推,结果温溪喝了两壶茶水,吃光了大半桌的东西,又跑去如厕多回,才终于冷静下来,告诉顾浮他们那日最后是如何收尾的。
有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众人对棠沐沐剩余的一丝希望也彻底被掐灭。
说起来,棠沐沐能有这般能耐,也是老天助她。
好几个“蓝颜知己”同时遇见她的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为了避嫌,棠沐沐理所当然地装出了同他们不熟的模样,他们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甚至会嫌弃对方碍事。
棠沐沐私下里与他们说话写信,也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自己的“古板”和“贞烈”,非常符合前朝遗留下来的思想,叫那些心里有她的男人不敢随便在外头和别人提起她,唯恐传了出去让人嚼舌根,惹她不开心。
于是所有人都以为只有自己同棠沐沐暗通款曲,还死命替棠沐沐遮掩,失去了知道真相的机会。
汴国公的女婿萧然对棠沐沐许下承诺后,林毅最先忍不住冲进了花园。
萧然吓了一跳,毕竟他是有妇之夫,他的妻子是汴国公最疼爱的小女儿,他的妻子说他与棠沐沐有染,他还能辩解,说是他妻子多疑,让旁人信他。可若叫人当场抓住他和棠沐沐不清不楚,他和棠沐沐两个人都得完蛋。
棠沐沐受到的惊吓比萧然更大,因为她顺着林毅来的方向望去,还看到了魏邵卿和谢子忱。
温溪她倒是没看见,因为那会儿温溪还在抱柱子磕头,回过神林毅、魏邵卿还有谢子忱三人已经进了花园,只留下温溪还傻不愣登地留在原地。
温溪不愿落下,正要跟着一块进去,影子一般跟着他的小厮就把他给拉住了:“小少爷,里头这么乱,咱们就不进去了吧。”
温溪如何会肯,他努力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甩不开小厮的手,于是怒了:“放开我!”
小厮没办法,不知从哪掏出根绳子,把温溪给绑了,见温溪瞪大眼睛要吼他,小厮眼疾手快,用干净的棉布堵住温溪的嘴。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下来,温溪如何看不出这小厮是早有准备,不然怎会随手就拿出麻绳和棉布来。
温溪气得脑子发晕,小厮还很体贴地将他挪到了一个避风的位置,提醒他:“小少爷听话,在里头当面质问爽快是爽快,可要叫庄子上的仆役听见传了出去,老爷定不会放过你的,所以咱还是不进去了,就在这听着,你看行吗?”
温溪嘴都给堵了,哪来说“不行”的机会。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温溪全程无法参与,只能站在石窗边,往花园里看。
萧然为了不让众人把视线放到他与棠沐沐的关系上,先发制人,呵问他们是怎么进来的,结果反被林毅摁倒在地。
林毅性子直,摁住了萧然后就问棠沐沐:“你可有什么想要解释的?”
棠沐沐对上林毅杀气十足的脸,心下惶然,侧头又见魏邵卿和谢子忱一脸冰霜地看着她,便知道自己与萧然的话都被他们听见了。
可棠沐沐不知道这几个人在来的路上就发现了全部的真相,还以为他们仅仅只是生气自己与萧然的关系,自己还有欺瞒的机会,便绞尽脑汁去补救,试图力挽狂澜。
她回想起萧然来这的原因,问他们:“你们也收到了消息,说我命不久矣,要见你们最后一面?”
众人一愣,棠沐沐见状含着泪,垂首呢喃:“我就知道,我都已经被赶出京城了,为什么还是有人不肯放过我?”
如果只听棠沐沐与萧然的对话,再结合棠沐沐现下的表现,众人或许会动摇,会以为是萧然单方面纠缠棠沐沐,棠沐沐一介弱女子,已经很努力在拒绝他了,却还是被有心人算计利用,毁她清誉。
可偏偏他们已经知道,和棠沐沐关系暧昧的不仅是萧然。
若说他们聚集于此是有人算计,那棠沐沐同时招惹他们几个人,与他们花前月下情意绵绵,难道也是旁人算计吗?
林毅等人还没这么傻。
且棠沐沐这番作态也让他们发现,棠沐沐并非他们想的那么天真纯善。
她有能力将他们几个都玩弄于鼓掌,甚至到了这一刻仍不死心,想要继续欺骗他们。
这个时候怒急攻心,出言撕破棠沐沐伪装的不再是林毅,而是魏邵卿。
魏邵卿出生氏族,爷爷又是太傅,位列三公,故而他表面看着斯文和气,实际上比谁都骄傲。
可就是这么一个内心骄傲的公子哥,被钟情之人无情耍弄,可想而知他受到了多大的刺激。
他文采不错,一叠声质问条理清晰,不仅把棠沐沐的所作所为扒了个干干净净,暴晒在太阳底下,还引起了在场其他人的共鸣,就连石窗后被绑着的温溪都忍不住扭了扭身子,想要挣脱身上的绳索,进去和魏邵卿一块质问棠沐沐。
被摁倒在地的萧然傻了,他没想到不仅是自己将一颗心分给了两个人,棠沐沐也是如此,且棠沐沐分的数量比他还多。
棠沐沐也傻了,她头一次被人这样清算,往昔的窃喜得意与轻蔑都化作了羞耻,叫她浑身颤抖,恨不得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因为棠沐沐是女子,还是林毅他们曾经喜欢过的人,所以他们并没有对棠沐沐做什么,只丢下伤人绝情的话语就走了。
热闹散去,寂寥的花园里只剩下棠沐沐一人。
棠沐沐用力抠破掌心,眼底翻涌起滔天的恨意。
她恨这些翻脸无情的男人,恨背地里推动这一切的人,恨得咬牙切齿,唯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也忘了自己利用有妇之夫谋取利益时,那些男人的妻子是如何恨她,而她又是如何为了不让男人休妻娶她,劝男人珍惜家里的妻子,让那些女人连想要一封和离书都得不到。
当时温溪还没走,他不知棠沐沐心中所想,但他看到了棠沐沐眼底的恨。
那样的恨意让温溪感到陌生,也足够把温溪心底残存的那一丝情谊燃烧殆尽。
此事虽然不曾向外宣扬,但该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
扶摇质子逃出京城,被抓获时身边还有两大车细软,这可不是小事。
予他便利的仆从官员纷纷下狱,当时在场的林毅表面上是协助禁军捉拿潜逃的他国质子,实际上一回京城他就被禁军逮捕扔去大理寺审讯,好确定他是不是协助质子潜逃的从犯。
林毅出身将门,十四岁开始从军,什么苦没吃过,自然不怕大理寺的审讯,可他不愿自己背后的镇南将军府因自己遭受叛国污名,所以他舍下脸面求见圣上,把一切都向皇帝交代了。
接着长宁侯、魏太傅、镇南将军、汴国公、谢家人,以及临安伯陆续被传召入宫。
因为打击面太广,有损朝廷和世家大族的威严,所以众人一致决定将此事压下。
温溪打算带去给棠沐沐的两大车物品依旧归于质子,算作质子意图潜逃的罪证。
长宁侯回府就把温溪罚去跪祠堂抄书,温江作为幕后,从未想过会牵扯到扶摇质子,把本该悄无声息结束的事情捅到御前,当即就想到必是家中有秘阁探子,知道他的谋划后顺势而为,来了这么一出。
“李于铭……”
温江不知道秘阁背后的话事人其实是国师,把账都记到了李家头上。
魏太傅要狠一些,直接就对魏邵卿动了家法,把人打得近一个月不能下地。
镇南将军是请旨,秘密把林毅送去北境,让林毅隐姓埋名脱离家世的影响,从困难模式开始重新历练。
谢家人按下了谢子忱,没让他参与今年的春闱,因为谢子忱被搅合进了此等秘辛之中,即便考上也会遭到其余知情人的打压,不如等上三年,等这件事的影响淡去再考。
汴国公则把自己的小女儿从夫家接回来,还逼萧然写和离书,不写就施压,让萧然在官场上寸步难行,汴国公家有个混不吝的三少爷,还找人一天按三顿套萧然麻袋。
待萧然忍无可忍写下和离书,汴国公就利用人脉,让萧然被外放去穷乡僻壤,除非汴国公府没落,不然他这辈子也别想有半点晋升的机会。
至于临安伯,为平息众怒,也为保住阖府上下的清誉,他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去庄子上,没多久庄子走水,棠沐沐没能逃出来,藏身火海。
几乎所有涉及此事的人,都得到了属于他们的结局。
所以温溪并不怕棠沐沐会伺机报复,除非她突然诈尸……
温溪这么一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问顾浮:“听说二哥曾在坐忘山住过一段时间?”
顾浮淡定喝茶:“是啊,怎么了?”
温溪犹豫片刻,小声问她:“那里的寺庙灵不灵?”
若是灵,他想去拜拜,免得棠沐沐还魂,来找他大哥索命。
顾浮:“……应当是灵的吧。”
两人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因为长宁侯给温溪定了门禁,温溪没能在外头待太久,就回家去了。
顾浮送走温溪,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去了趟书局,淘了几本乐谱才回去。
晚上顾浮照例来到祁天塔,才把乐谱放下,就听到国师对她说:“陛下召你,明日入宫。”
第二十一章
忠顺候已“死”,顾家二姑娘的身份又不方便入宫,所以顾浮是穿了男装,大半夜被傅砚偷偷带进宫的。
因为不知道会在宫里待多久,顾浮出门前还和顾启铮打了声招呼,说如果她天亮之前没能回来,就帮她遮掩一下。
陛下亲自召见,顾启铮自然不敢对顾浮夜间出门表达什么不满,可一想到这些年来,自己能为顾浮做的只有替她遮掩行踪,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也就没计较顾浮偷藏男装一事。
寻常人要想在宵禁时间入宫,得走很多道程序,顾浮沾国师的光,没怎么费工夫就走过了宫门。
顾浮头一次入宫,稀奇的同时,又感到遗憾。
因为不是白天,稍远一些又没点上灯的宫殿俱都隐匿在夜色之中,若是白天来就好了,定能看得清清楚楚。
顾浮跟着傅砚,来到紫宸殿外,殿外有位两鬓斑白的公公候着,傅砚将顾浮交给了这位公公。
顾浮认识这位公公,知道他姓赵,因为五年前顾浮救驾,这位公公也在,是陛下的心腹。
“顾候这边请。”赵公公笑吟吟地将顾浮带进殿内。
宫殿下头铺了火道,所以殿内没有室外这么冷,顾浮略微低着头进来,行礼后也没有抬头,直到正前方传来皇帝的声音,说:“起吧,赐座。”
顾浮才站起身,抬头看向位居高座的皇帝陛下。
许是锦衣玉食保养得当,也可能是因为老天眷顾,三十出头的皇帝陛下看起来和五年前没什么两样,年轻,俊美,脸上挂着常年不变的温和笑容。
真要说有哪里不同,大约是身上的气势比原来更足了。
顾浮在搬来的椅子上坐下,非但不紧张,还有心思乱想:国师和陛下长得还真有点像。
顾浮看皇帝的同时,皇帝也在打量顾浮如今的容貌,因为他很好奇,记忆里年仅十四岁的小姑娘,到底长成了什么样,才能在军营里待上五年都没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
结果和他想的不一样。
小姑娘既没有长得满脸横肉,也没变得三大五粗。
高是比一般姑娘家都高点,身姿挺拔清瘦,样貌也秀气,穿男装没有违和感,一举一动在细节处都和男人没什么两样,应该是这五年在军营里耳濡目染学来的。
“长高了。”皇帝轻叹,语气像极了当爹的终于见着久别的闺女。
顾浮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因为五年前皇帝和她说话就是这个语气。
五年前,顾浮十四岁,只要没有意外——比如像穆青瑶一般母亲亡故父亲不在身边——官家女选亲定夫家一般都在这个年龄。
那时的顾浮对定亲充满了焦虑,可又无法拒绝长辈的安排,只能被祖母和婶婶带着到处赴宴,或见客。
终于有一次,祖母带她去坐忘山拜佛,她从寺庙里跑出来透气,不曾想在山间迷路,遇见了正被追杀的皇帝。
若是其他姑娘遇到这种事,恐怕得和皇帝一起死在刺客剑下,偏偏顾浮会武功,武艺还不差。
因为顾浮的母亲出身将门,所以顾浮从小就在母亲的教导下学了些拳脚功夫。后来她八岁那年,三弟顾竹被书院里的人欺负,她装成顾竹的模样去书院替弟弟报仇,意外进了书院某位武师傅的眼。
那位武师傅不负责顾竹这个年纪的学生,因此误以为顾浮就是顾竹,便收了顾浮为徒,还教顾浮内家功夫。
顾浮一口气学到十三岁,常被武师傅夸赞青出于蓝,可就在顾浮十三岁那年,顾竹十二岁,成为了那位武师傅负责的学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