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二人走到骆明颖藏身之处,看清藏在树下、哭泣着的女子。
陆铮看见女子穿着,微微蹙眉,神色逐渐变得冷淡。
知知却还一时没弄明白这小娘子的身份,询问道,“你是何人,这个时候怎么独自在这儿?”
骆明颖正拿着帕子抹眼泪,按了按眼尾,羞答答抬起头来,然而目光却不是看向问话的知知,望向的是一旁的陆铮。
她含羞带怯,眼神犹如钩子一样,牢牢盯着陆铮,娇声道,“臣女……臣女乃骆家女,方才扭了脚,实在疼得起不了身了。”
知知也不傻,都到这种地步了,哪里还看不出,这小娘子是才冲着自家夫君来的。转念一想,骆家女,仿佛储秀宫新进的那一批秀女里,的确有个姓骆的。
不过,近来事忙,她倒是把这群秀女忘得一干二净了。
也难怪这骆娘子待不住了,眼巴巴跑出来。
知知还算平和想着,陆铮却待不下去了,扫都没扫那秀女一眼,牵着知知的手道,“走吧,教个人送她回去就是。”
知知闻言点头,两人要走,骆明颖急了,哎呦一声,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了几颗,眼眶微红,看上去实在有几分可怜劲儿。
“臣女……臣女一人呆在这儿,实在有些害怕。可否求陛下、陛下同娘娘陪一陪臣女。”
陆铮冷冰冰,“现在倒是害怕了,方才一人躲在这里的时候,怎不见你害怕?秀女不得随意走动,朕看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骆明颖一哽,怎么也没想到,皇后没训斥她,倒是皇帝陛下一针见血得很。
面对君王冷冰冰的眼神,她又打心底感到一阵恐惧,磕磕绊绊又无力的解释,“臣女……臣女只是觉得储秀宫太闷了。”
说到这里,一下子有了底气一样,看了一眼旁边的知知,抽噎着道,“那储秀宫,臣女和其它秀女,实在是住不下去了。陛下有所不知,那里……压根不是人住的地方。好些秀女都病了,还请陛下给我们做主啊!”
“臣女们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皇后娘娘,竟要住那样的地方,每日冷水冷食的,好好的人,都要住出一身的病了。”骆明颖尤觉得不够,还继续道,“臣女自知身份低微,比不过皇后娘娘——”
“知道自己身份卑贱,还敢编排主子?”陆铮冷笑一声,直接打断了骆明颖的话,“好吃好喝招待着,单人单间让住着,宫人太监伺候着,你嫌日子过得太舒坦,大可直接说,不必拐弯抹角。”
“骆家女,是吧?”陆铮沉声道,“储秀宫住的不舒服,便换个地方。”
骆明颖被这一阵怼弄得傻眼了,然后便眼睁睁看着皇帝陛下牵了皇后娘娘的手,头也不回就走了。
她……她这是争宠?
怎么感觉皇后从头到尾就站在一边,开口都没开口,陛下就倒戈了。
嬷嬷说帝心难测,帝心难测,就这么个难测法?
伴君如伴虎,合着在她面前,陛下是张牙舞爪的猛虎,在皇后面前,陛下就成了性子温顺的猫了?
骆明颖当真是欲哭无泪了,可后头还有叫她更难受的事情。
过了会儿,储秀宫的嬷嬷便黑着脸匆匆赶来了,见了她便好一阵嘲讽,“骆娘子真是好手段,自个儿找死便罢了,偏要害得我们这些奴才跟着一起受罪。如今好了,骆娘子嫌储秀宫住的不舒服,那便不必住了,另换个地方吧。请吧,骆娘子。”
骆明颖被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在推搡中,别送到一处偏僻荒芜的宫殿外。
这宫殿看上去得有好些年没有修葺了,砖瓦间甚至挂着蜘蛛网,殿里的庭院中杂草丛生,死寂得可怕。
骆明颖有些瑟缩了,“嬷嬷,这是哪里?我不嫌储秀宫不好了,我想回储秀宫。”
她刚说完,荒芜宫殿中,忽的传出一阵怪异的鸟叫,几只乌鸦扑闪着翅膀,从庭院的一棵树上飞了出来,也不畏惧人,就蹲在宫墙上,直勾勾看着殿外的几人。
骆明颖当即吓得尖叫一声,捂住了耳朵,整个人花容失色。
嬷嬷淡淡瞥了眼骆明颖,冷声道,“迟了。储秀宫伺候不起您这尊大佛了。”
说了,朝押着骆明颖的两个仆妇颔首示意,“进。”
几人一起进去,庭院里就是看着荒芜了些,却有人在二门守着。
储秀宫嬷嬷上前,同那守门之人耳语几句,骆明颖很快就被推了进去。
殿内黑黢黢的,连烛火都没点,仿佛漏风了,黑暗的屋里有呜咽的风声,骆明颖吓得牙齿打颤。
黑暗中,她仿佛听到一些细碎的脚步声,和低低的说话声。
“来人了?”
“这里倒是许久没进新人了。”
“滚开!”骆明颖吓得朝后一直躲,双手使劲挥着,生怕有什么人近了自己的身。
那声音继续道,“好凶喔……”
另个则道,“有什么可凶的,都进了这地方了,还摆什么架子……”
絮絮叨叨的声音,听得骆明颖越来越害怕,她忍不住大声道,“我是骆家女,你们若是敢对我做什么,一定会付出代价的!滚开,快给我滚开!”
这话一出,屋子里还真的一静。
真当她以为自己的话奏效,这些人都畏惧自己的家世时,一阵阵嗤笑声响起,黑暗之中,有个人,捧着烛台,豆大的烛光抖动着,朝骆明颖走近。
骆明颖一时被这光晃花了眼睛,手脚胡乱踢着,却被一句熟悉的低嗤声给弄得愣住了。
骆宁兰看着自己这妹妹,嗤声道,“行了,是我。”
骆明颖睁开眼,看见面前之人竟是骆宁兰,傻傻张着嘴,张合半天,什么都没说出口。
围观的妃子们觉得无趣了,俱走开了。
骆宁兰站起身,也不去扶骆明颖,“还不起来?”
骆明颖赶忙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脸上的妆也哭得乱七八糟了,整个人比面前站着的骆宁兰还要狼狈。
“这是……这是什么地方?”她鼓起勇气问。
骆宁兰头也没回,冷淡抛出两个字,“冷宫。”
说罢了,似乎是觉得有趣,扭过头,看着她,“伯母不是说,你要进宫当贵妃了麽?怎么?贵妃没当成,倒先来冷宫陪我了?呵,不愧是我的好妹妹啊,还知道惦记着我。”
骆明颖被说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偏偏那些大话都是自己放出去的。
她刚进宫时,骆宁兰还给她递过消息,算是示好,当时她还十分不屑,义正言辞要骆宁兰别联系她,等日后做了贵妃,自然会想法子放她出宫的。
如今,反倒要求骆宁兰照顾她了。
……
而此时的储秀宫内,几个嬷嬷均满脸严肃站在一起,严厉的视线扫过站在庭院中的秀女们。
半晌,为首的嬷嬷才开口,“今日骆秀女犯了错,已经搬去冷宫了,如还有谁想去与她作伴的,便早些提出来,奴婢送您一程。”
秀女们自是安静,吓得不敢开口。
嬷嬷也不松懈,又冷冰冰一阵训话,才放众人回了屋子。
原本储秀宫就住的压抑,骆明颖算是他们中最有可能出头的,现在居然被丢去了冷宫,这简直让秀女们心头发凉。
进了宫,又不见封她们位份,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日日死守在这里,难道要这里熬到老麽?
都是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在家里也都父母疼爱的,胆子原本就不大,惊吓之下,有几个甚至都病了。
秀女病了,消息自然递到了知知这里,身为皇后,后宫之事,本就是她来做主。
第126章 丞相好难
储秀宫嬷嬷战战兢兢把话说完了, 就跪着请罪了,头贴在地上,毕恭毕敬。
“奴婢没伺候好各位秀女, 还请娘娘责罚。”
知知摆摆手,没追究的意思,道,“叫太医院去看看。另外,秀女入宫也有段日子了, 过几日我去看看她们。”
储秀宫嬷嬷赶忙应下, 退了出去。
知知坐在那里,情绪有些低落,青娘悄无声息进来, 见状捧来一盏热茶,轻声唤她,“娘娘。”
知知接了茶盏,却没捧起来喝,捧在掌中,茶温透过杯壁, 传到她的指尖,有些灼热, 烫得她指尖有点疼。
青娘见状,又唤了句,却没唤她娘娘,而是以尚在闺中时的称呼唤她, “六娘子。”
知知蓦地回神,看见青娘担忧切切的眼神,望着自己, 陡然为自己的多愁善感感到一丝难为情,打起精神道,“没什么。”
顿了顿,又道,“我只是觉得,那些小娘子们,有些可怜。”
她心里很清楚,这些小娘子,七八成都是为了圣宠进宫的,直白点说,便是来同她抢夫君的。她若心肠硬些,便该听夫君的话,一劳永逸,叫那些年轻小娘子们知道,宫里不是容得下她们的地方,入宫便是自讨苦吃。
偏偏她又觉得她们可怜,寄人篱下、胆颤心惊,都是家中宠大的小娘子,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
可再觉得她们可怜,知知也不可能真的做点什么,难道真的把夫君拱手相让麽,真的让陆铮坐拥后宫佳丽三千麽?
那她更做不到。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普通人,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不知道陆铮打算何时动手,但前几日那骆娘子的事情,着实激怒了陆铮,怕也就在这几日了。
这事几日后,知知去了一趟储秀宫。
身体微恙的秀女倒已经大好了,毕竟年轻,只是受了惊吓,吃了几日的药,也就好了大半了。
知知遂安心了些,又同储秀宫嬷嬷问了会儿话,对秀女们的性情知晓了个大概。
这一批秀女不算太多,也就几十人而已,知知索性留在储秀宫,通通见了一面,挨个问了几句话。
生得貌美还真有些,性子温顺和善的也有,拘谨的、大胆的、活泼的……各式各样的美人儿,知知看得眼花缭乱,心道,难怪前朝废帝这样沉迷女色,连她一个女子看了,都觉得赏心悦目。
看过秀女,知知从储秀宫回麒麟台,还未进门,便见殿外的青娘在四处张望着,似乎是在等她。
见了她,青娘便上来了,轻声道,“陛下今日回得早,问娘娘去了哪里,奴婢说娘娘去了储秀宫。”
青娘有时性子便是如此,过于谨慎,这大抵也是她多年以来独身一人养成的习惯。
就如陆铮问话,知知相信,他只是见自己不在,随口一问,问过了便也罢了。青娘却觉得不妥,会眼巴巴在殿外等她,就为了把这事提前和自己通气。
知知并不怪青娘,有时候虽然也觉得困扰,但也晓得,她是为了维护自己。
其实她自己过去何曾不是这样的人,对谁都留一分余地,不付出全然的信任,因为害怕被伤害,因为在江府时见惯了阮氏同妾室之间彼此算计。
夫妻之间亲密无间、不分你我这种关系,知知在出嫁前,从未这样天真地幻想过,她只是有自信,无论嫁给谁,都能保证夫妻相敬如宾。
她生得姿色不俗,男子天然对美色没什么抵抗力,加之她表现出来的柔顺和温柔,只要为正妻,她确信自己能做到夫妻和睦。等有了属于两人的孩子,夫妻间的联系便更加牢固了。
这是她在嫁人之前,乃至嫁进陆家一段时间内的想法。
虽隐秘不曾为外人道也,但她的的确确是这样想过的,如何去经营夫妻间的关系。
可现在,回想起以前的想法,她忍不住觉得,那样活着虽也是一种活法,但未免太累了。
夫妻乃是至亲之人,彼此却不能坦诚相待,仿佛戴着一张面具生活,喜怒哀乐都不能真实表达,那样的生活,她以前过得很习惯,如今却是想一想,都觉得心里害怕了。
正胡思乱想着,门滋啦一声开了,陆铮从里走出来,见她站在门外,面上露出几分微讶,“怎么不进来?”
说着,朝她伸出手来。
知知将手递过去,陆铮便牵了她的手,两人进了屋。
身后有宫人将门掩上,一殿的宫人俱被关在门外,随着那逐渐变小的门缝,看着帝后二人相携而去的背影。
今日的知知比平日里沉默了些,陆铮抬起眼,认认真真看着妻子的眉眼,倒不似受了委屈,便猜想着问道,“去了储秀宫一趟,不高兴了?”
知知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铮以为她在吃那些秀女的醋?
陆铮见她不答,还以为自己猜中了,语气微微缓和,稍柔了几分,道,“我一个都不会纳的,我保证,连看都不看一眼,好不好?”
说着,轻笑了一下,抬手勾起手指,轻轻碰了一下知知的鼻尖,含着浓浓的笑意,打趣道,“朕的皇后娘娘是小醋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