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请北燕质子一并聊一聊。万一其误解了昨日的事,将来回到杭城对摄政王那边颠倒是非,很容易引起误会麻烦。”邓愈老谋深算,总是要提前多想几分,“毕竟昨日操练,谁料混入了刺客,李副帅不幸殉职,老夫也是始料未及。不知情的人,怕是更容易想歪了。”
府台面上应了,差人去请北燕质子,心里却想,看来江咏歌与邓愈两人已经对好了“口供”,至少给朝廷上的奏表有了解释的由头。
刺客是哪里来的,这事绝对不能下定论,肯定是要慢慢的细细的查。
摄政王如果不想撕破脸,顶多是派新的副帅,顺便来查案。新的副帅上任,到理顺各种关系起码一年半载。而李耀好不容易经营的那些党羽,没死的,也随着他的死肯定会动摇。前车之鉴摆着,再来的人估计不会那么嚣张,也就不会那么快查到所谓真凶。
摄政王如果决定撕破脸,那也要有足够的兵力镇压的住邓愈这边才行。南境驻军几十万,邓愈人在影响力就在,论军中威望和兵力谁能轻易撼动?除非摄政王亲自来。
摄政王离开杭城,以新帝为首的那些人又岂会老实的等着摄政王回去?府台虽然不喜欢权势争斗,却不代表他看不明白时局。如今应该是新帝先下手为强了,派人杀了李耀,将邓愈绑在了一条船上。
江咏歌,这个来了越州就到处烧香拜佛,看起来只懂花天酒地谈论美色的公子哥,居然暗中谋划了这么多事。实在是高明啊!
至于北燕质子开商路这种小事,显然已经被李耀之死带来的震撼完全掩盖住了。一条商路而已,能带来几钱的赋税?好处大头还不都是在把守商路的南蛮彩凤部那边?
府台干坐在厅堂上充当吉祥物,基本就是听听,关于李耀之死,江咏歌给一套结论说辞,他学着说便是,压力比在场所有人都小。
符若初进入议事厅的时候,这些人的所谓“正事”基本已经谈完了。
府台见人来了,首先开腔道:“听闻公子初昨日出城也遇到了袭击?邓帅,刺客匪徒如此猖獗,我们州府兵力有限,还望多多支援,早日肃清匪患。”
邓愈接下话茬虚应了,这就是府台递过来的梯子,将来以剿匪为名收拾李耀的那些党羽,就叫做师出有名。正所谓成王败寇,如果昨日是李耀赢了,今日府台也会如此说,只是对面上首座位换成李耀而已。
符若初挨着府台落座,孟如川和闵七一左一右站在了她身后。
凌辉的眼睛自打孟如川出现,就一直盯着,自然发现了孟如川脊背衣衫上血渍斑驳的异样,忍不住出言询问:“公子初,敢问你们在城外遇袭,是否有人受伤?匪徒是何模样,有几人?什么来路?”
符若初叹了一口气:“我当时吓得闭着眼睛躲在护卫之中,什么也没看清,就算看见了也不懂啊。闵七你说说是什么情况。”
闵七于是木讷着脸,干巴巴简单描述,说匪徒五个人,都蒙着头脸一身黑衣,看起来是阻挠他们寻找江咏歌的,把他们引向了另外的方向,过不多时就跑了。
凌辉心内疑惑更重。昨日两军对垒,凌辉被分配到了扮演南蛮的阵营,原本是打算拼死也要带领兄弟们以及民夫杀出重围,不能让李耀得逞。谁知杀着杀着,有人送上了李耀的人头。
事后一查,死的不只是李耀,还有李耀身边八大高手护卫,外加几个心腹的将领。这究竟是谁做的?这些刺客不仅熟悉李耀那边的情况,还有如此强悍的武力,万军中取将帅首级。关键看起来似乎刺客们全身而退了?
邓帅面上说那些是江咏歌的人,当然也怀疑是凌辉找来的,毕竟李耀行事嚣张欺压太狠,年轻一代的将官早有不服,密谋反抗。
凌辉知道其中牵扯的时局,肯定不能承认是自己背着邓帅主谋。而且他知道江咏歌是高手,昨日有人通报,江咏歌偏偏遇到江湖高手袭击,李耀也曾派人跑去围困阻挠。这就更奇怪了,是江咏歌没有亲自去杀李耀,将计就计欲盖弥彰,还是杀死李耀的另有其人?
孟如川后背的伤又是如何落下的?
“你的侍从好像伤的不轻?”凌辉探问了一句。
符若初不以为然的解释道:“昨日回来,我惊吓过度心情也不好,这侍从服侍不周挨了一顿鞭子而已,不劳凌将军费心。”
典型的恶主子打奴才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凌辉看着公子初,眼神似刀,若不是碍于公众场合,他早就忍不住要出手教训了。
邓愈此时却低声问凌辉:“公子初那个侍从就是你说的,幼时可能走失的亲弟弟?”
凌辉点点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回复道:“是的邓帅。那侍从看起来与我容貌相似,不过他是近身服侍公子初的,碍不到什么事。”
邓愈叮嘱道:“既然可能是兄弟,办完正事,你私下里去看望一二吧。军中有不错的金疮药,你送他一瓶。”
凌辉心念一动。昨日李耀临死前,那么多兵将护卫,军中的犬齿倒钩箭、连珠.弩都用了,那些刺客便是绝顶高手也不可能毫发无伤的逃走,听说那些人里有中箭的。以孟如川的武功和婉婷那些手下的本事,会不会是他们做的呢?婉婷当年就是接杀人越货的买卖。
一会儿,他正好借着送药的机会,再问孟如川试探一二。
不过就算已经怀疑孟如川可能参与了行刺之事,凌辉依然没有联想到公子初在其中有何作用。站在孟如川的立场,与摄政王有仇怨,杀摄政王的人再正常不过了。
那么公子初顶多是知情者,甚至公子初可能都不知情,孟如川也没有亲自去行刺。凌辉的想象力极限已经在这里了。
符若初乖巧的坐在椅子上,听邓愈介绍昨日军中的变故,江咏歌也帮腔给了一套正确的说辞,让符若初记牢。符若初表现得相当识趣,连连点头说是将来摄政王若问起,她这边肯定是按照“官方”统一的说法。总之她半点都不知情,也不想参与。她反复强调的就是未来她的商队能在越州这里安全做买卖,请府台和邓帅照顾一二,少收点关卡税云云。
整体感觉,这北燕质子就是掉在了钱眼里,对南境时局政务漠不关心,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
江咏歌昨晚上就试探过,今天看公子初如此表现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邓愈则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盛传平平无奇的北燕质子。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除了长得漂亮以外,其他真的是看不出什么长处,还在变声期吧,嗓音沙哑,说话虚喘,全靠一身华丽衣装勉强维持着一点贵族气质。
如果北燕的嫡皇子就这样子,还真应该送回去继承皇位。这样他日北伐之时,南昭或许多一些胜算呢。
不过北伐,并非邓愈所愿,那只是新帝扳倒摄政王之后的计划。当年先帝在的时候,邓愈就是主和派,劝不动先帝,才选了南境驻军,远离未来北伐的战场。而今却因为要投诚新帝,他培养出来的下一代将领,未来多半都是军中骨干了,避免不了要去北伐前线。
若非李耀死的突然,邓愈这边失了矜持的筹码,或许不会这样被动。实在是,可恨,身不由己。
会谈结束,江咏歌和府台亲自送了邓帅离开。不过凌辉却借口留了下来,求到了符若初面前。
“公子初,在下想与您的侍从单独叙旧,您看能否行个方便?”凌辉言辞客气,脸上的表情却很强硬,一副若是不肯,他就动粗的模样。
符若初假做害怕,赶紧许了,自与闵七先回了上宾馆,把孟如川一个人丢给凌辉。临走时,她还以传音入密嘱咐道:“如川,对你哥手下留点情面,别欺负的太狠了。行刺之事扣死在他头上就行了。”
第64章 杭城变故
孟如川跟着凌辉走到了一处僻静的房间。这里平时是留宿一般官差的地方, 或许上一次凌辉进城办事就是住在这里。房间内没有什么灰尘,铺盖俱全。
凌辉说:“你趴在床上,我帮你看一下伤势。我带了军中上等的金疮药。”
孟如川不动, 就站在那里一脸不打算听命的表情。
凌辉耐心的说道:“你若不放心药材,我先用给你看。”
凌辉一边说,一边卷起了衣袖。昨日他与李耀的人也有一番恶斗,手臂上被刀砍伤,如今包着细布。他将细布解开, 故意撕裂了伤口, 然后拿出一个瓷瓶,沾了一些药粉,涂抹在伤口上, 立刻止了血。
孟如川依然不动,冷眼旁观。
凌辉见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尴尬道:“那你帮我将细布裹回来。”
手臂上的伤的确一个人不太好处理,若有人帮忙缠裹纱布,肯定比自己拿牙咬着胡乱弄要齐整一些。
孟如川走上前,将凌辉手臂上的伤口熟练缠裹好, 顺手拿了那个金疮药的瓷瓶,揣在怀中:“凌将军还有什么事么?感谢送药, 等我闲暇时自会处理,不劳你费心。”
凌辉望着孟如川脊背上已经被血水浸透的衣襟,沉声道:“后背上的伤,你自己怎么弄?这药很快就能止血, 还是我帮你敷好吧。公子初不都是同意了么,你怕什么?”
是有点怕,怕军中熟悉犬齿倒钩箭的人看出他背上的伤口有什么端倪。孟如川小心掩饰着, 面上却冷笑,直接解开了衣衫,生生将被血水凝在伤口上的衣服扯掉,转过身给凌辉看。
只见脊背上皮肉翻卷,是鞭打所致,还有四五处都是烙铁烤焦的地方,简直是触目惊心。
不等凌辉仔细看,孟如川又将衣服穿了回去,转身问道:“凌将军莫非怀疑我昨日去行刺了?”
凌辉心疼的望着面色苍白的弟弟,解释道:“我是怀疑。婉婷当年不就是做这买卖的么。现在我知你没有亲自去,却还是怀疑你手下有人去了。能告诉我,究竟是谁主使么?”
“凌将军果然是深谙其道。不过也该晓得,主顾的身份,我们岂能随便透露。再者,我在公子初身边为奴,这才入州城几天,你们大营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也不可能有机会见到主顾是谁。说不定就是你呢?听闻当日若李耀不死,死的恐怕是你和你的那些好兄弟们。你又岂能坐以待毙?”
凌辉最是拿孟如川这种油盐不进的样子没办法,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没用,弟弟这是铁了心自己玩,不带他。
关键是,昨日那些刺客将李耀的头捧到他面前,他还能推辞么?就算是明晃晃陷害,他当时也要接下来,没得推辞。毕竟是作恶多端的李耀死了,军中多少人欢呼雀跃,原本要陪他从容赴死的那些兄弟们陡然有了活得机会,高兴的不得了,将他奉若神明,他拿着这头顺手一挥,号召力之大,瞬间就形成了压倒优势,收拾李耀的残党也更加迅猛。
“凌将军不喜欢这份厚礼么?”孟如川问。
凌辉一开始也很高兴,不过今日邓帅与江咏歌谈判之时,各种情况反馈,他才意识到问题所在。李耀提前死了,其实对邓帅是不利的。因为邓帅没得选,必须投诚新帝。在这个前提之下,江咏歌的许多条件邓帅只能答应,没有商量的余地。
如果李耀没死,杀李耀就是一个筹码,邓帅能更从容的与江咏歌讨价还价。
“是江咏歌指使你们做的?”凌辉不死心的再次发问。
孟如川一口否认,态度特别坚决,就好像故意在为元凶遮掩,然后他还信口雌黄编排道:“凌将军别费心思了,这事若有别人问我,我肯定说是你□□。所有的信息,包括李耀在军中的布防措施,就只有你和邓帅的人最清楚。我的人正是有了这些情报才能一击得手啊。”
凌辉脸色铁青:“你……”
你了半天,凌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可能对着伤痕累累虚弱不堪的亲弟弟动粗。
孟如川还继续“上眼药”道:“如今事成,你特意找了借口留下来,给我付尾款,谈谈怎么分赃。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以为邓帅留下你,只是为了通过你了解我的情况么?他其实也不放心你,怀疑你与江咏歌的人有什么瓜葛呢。我的身份邓帅早晚能查清楚,无论你编的借口是什么,怎么解释你与我的关系,也只能支撑一时。但是凌将军啊,邓帅又不是你亲爹,他不可能像婉婷曾经那样相信你。”
这一针扎的狠,凌辉脸色数变,身体也不自由自主微微发抖,质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摄政王与我有仇,我杀他的人还有银子赚,为什么不干?至于你背锅是福是祸,我可算不了那么远的事,将李耀的头给到你手上,起码你风光一时啊。邓帅若真的有你以为的那么好,他肯定能容下你。”孟如川顿了一句,“当然万一他哪一天卸磨杀驴容不下你了,将你排挤出来,你别忘了联系我。你我血脉相连,我总不能见你受委屈。”
凌辉摔门而去。
不过走出门之后,凌辉就意识到周遭有人盯梢。人家可不管他和孟如川在房内做什么说什么,他们两人私下里相见,这足以让人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