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两人都慢了一步,大门在他们面前重重合上,并从内部反锁。
“开门!你想干什么!”
男人抓着门把手上下按动,同时用力敲击着门板,然而没有用处。他气急败坏,拽住靠近了的贺决云,质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还擅闯民宅,这是犯法的知道吗?你们是警察也不行!快点让她出来。”
贺决云飞速应承着“好好好”,将他挤开,占据了门口的位置,而后不轻不重地敲门,呼唤道:“穹苍,快点出来啊,人家要告你的,你这是犯法知道吗?犯……犯什么法来着?”
男人发现他们三个居然是狼狈为奸,暴怒中又觉得很荒唐:“你们什么意思啊?赶紧给我开门!你们到底是不是警察?简直无法无天了!”
“不好意思,她不是警察,她是我们的顾问。这个人也不是警察,他是三夭的工作人员。您开门的时候,我们没来得及说清楚。”何川舟不急不缓地摸出证件,展示给男人看,“不过我是。您想找我很方便,想找我的上级领导可能不是非常方便。老人家一直在各地开会、安排工作。非刑事案件他管不上。”
男人瞄了一眼,发现这人职位还不小,于是更生气了。有种被权势欺压的感觉。
然而何川舟态度亲和,无论如何也跟“暴力执法”连不上关系,她拉着男人往边上走了一步,安抚地说:“不过您放心,人是我带来的人,我管。”
她将证件放回去,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男人见状信以为真,以为她要叫同事过来帮忙了。
何川舟翻了会儿手机,走到门边,郑重道:“穹苍啊,一定要遵纪守法,我们公安机关办事,是有严格的程序规定的。是由公安部部长会议通过的明文规定。不过你也不是我们内部人员,所以我还是先给你念念刑法,你自己斟酌一下。”
“哦对了另外要提醒你一句,非法获得的证据,法院是不会采用的。比如偷啊、抢啊、伪造啊、诈骗啊这些,都不行……你到底在里面干什么?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田文冕见他们一直在搅浑水,气急,从空隙的地方踹了门板一脚,疯狂叫道:“出来!不要动我的东西!你快点出来!”
下一秒,门真的从里面被打开了。穹苍脸上覆着一层冰霜,站在门口。
几人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定定看着她。
穹苍抬起手,手上拿着的赫然是一本记事本。田文冕气冲冲上前夺过,抱进怀里。
“‘致我亲爱的妈妈’。”穹苍轻轻吐息,“‘我把爸爸送给妈妈的礼物,锁在生日的小盒子里。这样我就知道你们还会在我身边。’。可惜,很抱歉,那不是你爸送给你妈的定情信物。我知道你没丢,拿出来吧。”
田文冕面无血色,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
穹苍沉吟片刻,提个主意:“这样好了,你把东西拿出来,我就告诉你,杀死你母亲的凶手是谁。”
田文冕倏然抬头,怀疑地看着她。
“不用这样看着我,我真的知道。我还见过凶手。”穹苍勾起唇角,蛊惑地说,“你是想,继续隐瞒这件事情,还是把害死你父亲和母亲的凶手都找出来,你自己选。哪个更重要,你觉得呢?”
何川舟不赞同地叫了声:“穹苍。”
穹苍肯定地道:“警察抓不到她的。你想知道的话,只有这一个机会。”
田文冕深深呼吸,一阵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敌不过穹苍话里的条件,试探道:“真的?”
“真的。”穹苍伸出手,“东西呢?是你愿意主动,交给警方的东西。”
男人按着田文冕的肩膀,小声嘀咕道:“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啊?”
田文冕深深看了穹苍一眼,下了决定,从几人中间钻过去,进了房间。随后从床底下翻出一个蓝色涂层的金属盒。
他小心掀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一支笔,表情复杂地握在手中,最后抚摸一遍,决绝地递给他们。
何川舟顾不上穹苍的谈判方法是否合理,戴上手套,先将东西接了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
粉红色的,比一指稍宽的东西。因为年代久远,边上装饰用的一圈塑料已经开裂,外层的金属也开始生锈。她拧了一下,从缝隙里看见一些电子元件。
“是录音笔!”何川舟心头巨震,同时在笔身上看见了当年那位死者名字的缩写字母。
她急匆匆将东西装进袋子,叮嘱贺决云道:“我马上送去提取音频。贺决云,你看着穹苍啊!”
贺决云惊讶叫道:“你觉得我能看得住她?!”你搞错没有?
何川舟已经跑到楼梯间,大喊了一声:“反正我们公安内部没给她透露过任何消息!”
田文冕以为他们出尔反尔,拽住穹苍的衣角,尖声道:“你说了会告诉我的!”
“可以,我告诉你。”穹苍低下头,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站好,希望你能成熟一点接受。”
田文冕退了一步,跟头小牛崽子似的倔着一股气:“你说!”
穹苍沉默半晌,开口发声时已是异常平静。
“范安,范淮的妹妹。因为哥哥入狱,被丈夫长期虐待、家暴,最终不堪忍受,自杀了。她死之后,她母亲也自杀了。范淮逃离警方的监控,被通缉了。”
田文冕明显愣在原地,脸色煞青,难以处理这种复杂的信息。
男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一双大手捂住他的耳朵,将他揽进怀里,指责道:“你不应该告诉他!”
穹苍问道:“不过问的事情,不代表它会消失,只是你不会知道,有什么人在承受着不属于她的伤害。我不告诉他,你以为他不懂?他可以天真快乐?不,他要一辈子憎恨那个杀害她母亲的人。要憎恨警方的无能、社会的无情。这样的欺骗,是善意的?”
穹苍低下头,朝田文冕道:“当然,你现在依旧可以选择憎恨,但你起码应该知道,这个错误的起点在哪里。别再说什么,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追查真相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过分自私,是很可怕的。你以为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在追求的,就是怎么结束。”
谁也不知道它的起点在哪里,然而它已经蔓延出了多个支点和悲剧。没有真相,所有的冤魂都不会平息,所有的受害者都不会停止。
只有无比清晰地认识并面对这种残酷,它才有终结的一天。
穹苍理好衣领:“感谢配合,我先走了。”
贺决云闻言如蒙大赦。
他甚至想放个礼炮。
第117章 承认
录音笔十几年来保存得很好。田文冕应该有仔细研究过,损坏了部分外壳,但没有损坏里面的零件。
技侦人员很快将音频文件完整地读取出来。一群人坐在会议室里,拉上窗帘,紧闭大门,隔绝所有的杂音,开始听取里面的内容。
孔钟灵,十一年前不幸死亡的记者。她有随身携带录音笔的习惯,这一支,是案发前几天她刚刚购置的新工具。在遇害时,她正坐在遮雨的凉亭里,记录当天晚上发生的事。
背景里有雨滴砸落在地面破碎四散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各种脚步声与遥远的车笛声。女性低缓的声线在空气里震动,重现了那个下着大雨的混乱夜晚。
她心情很好,报告完当天采访的进展后,低声吟唱起来,在断断续续的旋律中,出现了第二个人的声音……
第一段音频播放完毕。杂糅的背景音戛然而止时,犹如大海的潮水从边界褪去,仅留下一片空旷的沙地。会议室里出现一种空荡荡的安静,刑侦支队的众人都生出一种类似的,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们日以继夜地追查、寻找真相,可是当真相平静地来临的时候,他们却无法平静地接受了。
有些遗憾,也有些怅然若失。有种终于走到了终点的庆幸,又有种不甚圆满的难过。
结案了。
这次真的可以结案了。
……可是已经太晚了。离开了太多人。
这一切太造化弄人。
昏暗光线中,人影互相靠近,渐渐响起一些细碎的私语,伴随着沙沙的书写声此起彼伏。
技术人员很快点开前一天的录音记录。众人再次噤声,捕捉音频中的关键信息。
许久后,窗帘重新拉开。刺眼的光线照进窗户,同时涌进一阵清新的风。视野与嗅觉的开阔,驱散了室内的部分沉闷。
众人一齐将目光投向前座,等待何川舟的指示。
何川舟两指夹着一支黑色的笔,习惯性地旋转笔身,指尖被划出一道黑色的印迹。片刻后,她翻过手掌,将笔重重在桌上一扣。
那一声清脆的响动,打破满室寂静。
不算高大的身影站起来,挺直了脊背,带着领导者的威严。她用低沉的声线叫了一声:“谢奇梦。”
谢奇梦起身立正,大声应道:“在!”
·
朱彦合极不配合,被警察押着走进来时,还在不断叫嚷。
“为什么又找我?怎么又叫我!你们到底有完没完?街上打人的事我认了,你们不能老拿别的案子审问我!听见了没有!赶紧起诉!开庭!我不要住在看守所!”
他还穿着早上的那身囚服,身上有一股汗味。刚从毒瘾里缓过神,没多大力气,连脖子上的抓痕都是新鲜的。
两位青年警察不容抗拒地将他按在桌子前面,挣得锁链锵锵作响。
谢奇梦冷眼看着朱彦合耍无赖,等了一阵,见他还不消停,用文件夹砸了下桌面,警告道:“够了啊,别逼我对你不客气!”
朱彦合停下动作,吸了吸鼻子,斜睨着他。一眼认出他是个资历尚浅的警察,面带些许不屑道:“怎么是你?那两个女人呢?”
谢奇梦嗤笑:“你以为这什么地方?还允许你点单啊?二十年多人套房居住权,可能都配不上你。给我坐好了。”
朱彦合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咧开嘴角,露出一个肆意的笑。然而那种笑容里看不出任何高兴的意味,只是纯粹地做着僵硬的表情,以掩饰自己的内心。
他调整好姿势,正对着他们,第一次精神地抬起自己的头,像是等待他们宣判结果。
谢奇梦朝边上的人点头示意,那位警察利落按下电脑中的播放键,就挺一道女声在房间里响起。
他们截取的,只是很简短的一段音频,前后不足三十秒,却清楚记录了孔钟灵遇害面临的情况。技术员设置好重复播放的模式,让死者离世前最后的一句质问不停在房间里回荡。
朱彦合起先还有波动,听到后面的时候,彻底安静下来,表情已经很平静。他歪着头,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门板上,神情全然不似刚进来时那般嚣张。
随后,他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胸腔震动,发出一声声的怪笑。
谢奇梦观察着他,示意同事先将录音关了。
声音停止,跟木锯一样切割着朱彦合的酷刑也终于结束了。朱彦合吐出一口气,颓丧地倚在桌子前。
当最恐惧的事情到来的时候,他感受到的竟不是恐惧,而是前所未有的解脱。
“居然真的有?你们那么快就找到了?”朱彦合眯着眼睛笑了笑,“看来真是是命运啊。她死那么多年都没放过我。”
谢奇梦翻开笔记本,询问道:“朱彦合,帮助你买通人证,指使你诬陷范淮的那个人是谁?”
朱彦合没有回答,他将脸贴在冰凉的木板上,嘴里发出些无意义的音节,任由口水顺着脸颊滑落到桌上,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现。
谢奇梦抿紧唇角,说:“朱彦合,如果你愿意配合调查,指认从犯,我们可以帮你说情的。”
朱彦合模糊地问道:“你们说清?法院真的能给我减刑吗?”
“说情是个机会,不是个保证。”谢奇梦冷淡道,“朱彦合,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死刑吧?”朱彦合肯定地说,“影响特别恶劣、吸毒、伤人、社会危害性大,肯定是死刑。”
没想到他的觉悟还挺正确,谢奇梦无法反驳。
以这个案件的严重程度来看,朱彦合多半是死刑。
朱彦合动了下,用衣袖擦去嘴角的液体。力道之大,在皮肤上留下了淡红色的擦痕。
他觉得自己挺搞笑的。
如果当初他主动站出来,编个好点的理由去公安局自首,认罪态度良好,表现真诚,说不定现在都快改造出来了。
他苟延残喘得来了这十一年,十一年里他远离家人朋友、抛却信仰、丢弃廉耻、行尸走肉,失去了所有正常的生活,沉迷于毒品所带来的虚妄的快乐,活得像只地沟里的老鼠,都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