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川舟深吸一口气,靠到椅背上,脸上难得露出了迷惘。
“笃笃笃”
何川舟收起神色,直接说了句:“进。”
穿着警服青年大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沓文件,合上门后问了一句:“何队,您真的要查李凌松啊?”
何川舟瞥了一眼,训道:“把衣服穿好,像什么样子。”
被她点名的青年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将内翻的衣领扯出来,再把被揉乱的衣角扯平。
这忙得都恨不得长出八只手了,哪里还在乎什么形象?
青年一面整理,一面说:“李凌松可是业内有名的心理学教授,他教过的学生,围起来能直接把我们局给堵死了。不至于吧?”
何川舟接过桌上的资料,淡淡道:“我也想知道。可至不至于是证据来说的。”
青年犹豫了下,说道:“李凌松接触过的人,那可太多了。他平时开讲座、受邀演讲、开会研讨,什么地方都去过。这如果要一一排查,简直没完没了了。而且很多地方的数据保存不了那么久,部分文本信息可能被丢失,或者覆盖。李凌松权限那么高,他想的话,自己进行修改都不成问题。”
何川舟闷声应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资料是她让青年去查的,第一张纸上记录了那首现代诗的来源。
书本出版于十四年前,里面一共收录了李凌松的三首诗,发行量很少,大部分只作为收藏。除了记录的相关短诗以外,边上还写了当时李凌松的一些感想。
根据后面的注解来看,这首诗的灵感源于更早以前,彼时李凌松和妻子还在热恋阶段,他写下了这首颇为含蓄的爱情诗作为对妻子的表白。
可惜而后二人感情破裂,分居并最终选择离异。李凌松将诗歌小做修改了一下,发表出来。于是乎这首诗的后半段就带有淡淡的惆怅,大概是人到中年后的新感悟。
从李凌松对其的注解来看,这首诗对他应该有种特别的情感,他大可能会将它作为对另外一个人的表白,随手交托出去。
何川舟翻到后面的资料。
李凌松是穹苍的远房亲戚。在穹苍双亲离世时,都曾提出过想要收养穹苍的打算。一次被祁可叙拒绝,一次被穹苍亲自回绝。
同时他也是方起的恩师。在穹苍难以通过三夭的心理测评时,授意方起为穹苍开具了合格的证明。
他的形象,很像是在背后默默关注并照拂小辈的家长。所以其实他很了解穹苍,以及穹苍身边的人。
穹苍似乎不是非常喜欢接近他。
何川舟严肃着脸,继续往后看。
再后面是媒体或校报对李凌松的一些采访,记录了他对当时社会热点事件的一些观点,以及他在社会心理学上做过的研究跟结论。
李凌松是一位非常受欢迎的老师,如果要进行学生票选的话他几乎年年都能上榜。毕竟他博闻多识,气质仁和,身上还有股仙风道骨的味道。那种读书人的儒雅,能第一时间让人放松警惕,实在很难找到讨厌他的理由。哪怕何川舟只是在看照片,也会觉得这是一个好人。
何川舟盯着照片看得入神,不知道什么时候青年警察已经站到了她的身侧。
“哦,这里。”青年见她翻到这一页,伸手指了下示意说,“从采访来看,他应该很久之前就认识范淮了。”
何川舟视线下移,顺着落在他点明的地方。
这是一份很早以前的媒体采访。当时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一种网友不满于范淮如此恶劣的社会影响却只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的刑罚,有记者就此事去询问了李凌松的看法。
狭小的版面报道里,记录了李凌松被缩减过的发言。
他表示自己感到很失望。
当时李凌松去中学开过一个心理讲座,需要进行现场提问,他正好点了范淮出来。他问了范淮几个问题,而范淮的回答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短暂的交流中,他认为那个长相英俊,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富有青少年朝气的同时又对生活报以懒散的男生,其实是一位很聪明的人。只是,足够聪明的人却不一定能够融入这个社会,他们会有一定玩世不恭的骄傲感。可惜范淮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
采访下方配的是李凌松坐在台上的抓拍照。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何川舟看久图片,仿佛在李凌松的眼睛里看见了一道闪动的暗芒,并不是那么的单纯。
边上的青年警察小声嘀咕,将几个细节串联起来:“李凌松曾经认识范淮,且准确判断范淮是一个天才。我们在韩笑的家里搜出了他的亲笔情诗。他在D大任职,跟D大附属的医生很熟,经常会去开相关的讲座或进行交流,还为医院输送了不少优秀的精神科医生。另外几位病人,都曾经去过D大附属看病,或者有些更加直接的关联……”
他说着自己打了个哆嗦,苦涩道:“不会吧?想想有点道理,再想想又觉得有点牵强。李凌松这样的业界大佬,真的会沉迷这种无聊的游戏吗?难道是科研不好玩吗?”
他是极不希望这种猜测被证实的,不知道一个为自己所尊重的人一夕之间变成最丑恶的犯人。他一点都不喜欢这种人性被颠覆的感觉。
何川舟将资料合上,说:“查得再仔细一点。看看所有关联的人物,是否跟李凌松有过直接接触。李凌松开讲座的记录能找得到吗?”
“这个年代有点久远。有些是企业要求,不一定还有留存……”青年说着顿了一下,表情越发趋向诡异,“哦对了,我刚刚查资料的时候看见,李凌松曾经给一家MCN企业做过顾问。”
何川舟挑眉:“嗯?”
青年语气艰涩道:“是的,第四位死亡的证人,那个被自己亲妈的药酒毒死的MCN企业老板。他在创业初期的时候邀请了李凌松,让李凌松帮助他们分析并确认了公司几位签约网红的未来发展方向。事实证明确实还算成功。”
何川舟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原先还毫无关联的人与事,因为李凌松的出现,终于出现了交集。就目前来看,你要说他没有参与,实在是很难信服,只是不知道他在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青年警察还要说话,另一位年轻小伙小跑着从外面进来,举起手里的东西道:“何队,监控我拿来了!”
青年望向门口,奇怪道:“韩笑车祸的监控吗?这监控我们都看过几十遍了,没发现什么问题啊。”
“再看一遍。我觉得这起车祸不是那么巧合。”
何川舟转了下椅子,示意对方过来播放。
三人聚在电脑前面,看着放大到全屏的录像。
青年警察心有不解,还是屏住呼吸,乖巧站在侧面。
视频里,韩笑的车辆正在靠近十字路口。她神情恍惚,显然不在状态,双手抓着方向盘,无视了前方的红灯,加速冲向对面的车道。
在发现自己违规行驶之后,她像是才反应过来,慢一拍地开始打方向,并最终将车撞向一侧的围墙。
这是很明显的走神,韩笑当时应该在跟公司的人打电话。可是警方听过对方人事部门提供的录音,在车祸之前,韩笑的态度就有点奇怪。
她离开三夭的时候明明是正常的,人事是在那之后唯一跟她联系过的对象。到底还有什么事情能让韩笑的情绪发生剧烈变化,以致于让她连驾车都漫不经心?
何川舟将进度条拉回到前面,重复播放了一遍。
两位警员不明所以地陪着她观看。反复数次后,何川舟长舒口气,似是终于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她朝后一靠,用力抓了把自己的短发。在两位下属不解的眼神中,拿笔尖指着屏幕道:“看出什么了吗?”
两位警员轻轻摇头,满是迷惑,试探着开口道:
“韩笑不是想要自杀?她最后努力打正方向了,可惜车速太快。”
“……我只能看出她的车技不是非常好。而且她为什么要在开车的时候发呆呢?”
“不!”何川舟用笔点了点,“我是问,她在看什么!”
两人皆是愣了下。
何川舟将视频再次往回拉,用笔帽在韩笑脸上画了个圈,说道:“看见没有?虽然画面不是很清楚,但是她的头偏了下,根据角度和距离来判断,她很可能不是在看指示灯,而是在看路边的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
她斩钉截铁地说:“韩笑!就是在路口这个位置,看见了什么让她很惊讶的人,于是失神之下,闯了红灯,才出了车祸!”
警员立马将画面缩小,根据韩笑视线的方向,往路边位移。
“她好像在看这个位置……”
范围就在红绿灯的侧面不远处,路边有好几位正在步行的路人。
这个监控摄像头只拍到了他们的一个背影,而其中一人,穿着黑色的大衣,顶着满头银发,与李凌松的背影颇为肖似。
年轻警员犹如被当头敲了一棍,他怔松了一秒,然后跑出门去,急着调取其它的监控。
第106章 探问
穹苍举着筷子,与对面的贺决云久久注视,又默默不语。她撇撇嘴,抿了口碗里的白粥,感觉很是寡淡无味,内心一片创伤。
不知道贺决云昨晚想通了什么,他今天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都写满了不对劲,还十分不做人。一直用干净的筷子搅拌着面前的蟹肉却不下口,暴殄天物的同时透着两分慵懒随意,看得穹苍脑门青筋突突直跳。
穹苍干巴巴地问道:“好吃吗?”
“不知道,还没吃。”贺决云无趣地叹了口气,“还行吧,我们家的人都吃腻了。”
是这样,穹苍也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她低声地“哦”了一句。
贺决云又端起旁边一小盅还在冒着热气的高汤,在穹苍面前晃了一下。清透的高汤带着浓郁的香气,不停地向穹苍炫耀它来自一锅精心炖煮了整晚的鸡骨和猪大骨。
穹苍叹了口气。
贺决云虚伪问道:“白粥好喝吗?”
臭不要脸的有钱人,对于钞能力的认知是不够深刻吗?
穹苍只想尽快结束这种诡异的对话,认为现在是自己该好好表现的时刻了。她抖擞起精神,认真观察贺决云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语气坚定,恨不得把三个字拆分成掷地有声的宣言。
“不好喝!”
贺决云敲了敲桌面,瞥向边上摆着的数道散发着金钱芬芳,却看起来朴实又无华的豪华配菜,诱惑道:“想不想吃?”
穹苍非常诚实:“不敢想。”
贺决云被她给逗笑了,努力试了试想把基调拉回来。
你说哪有这种人,啊?哪有这种人。吃着你家的饭,睡着你家的床,叫着你的外号,还不跟你发展一下正当关系。
她就是一个渣女。想白嫖。
贺决云循循善诱道:“你知道有钱人的生活有多单调吗?就是每天山珍海味,为所欲为。尤其我们老贺家人,家教就是自由……当然也很传统。传统又自由,特别快乐。”
穹苍认真地说:“那人生就会失去很多的烦恼跟乐趣,或者需要自己去寻求更多的乐趣。关于娱乐阈值这件事情,我们之前做过一次讨论。无聊是催动部分人群趋向变态的原因,有时候贫穷或无能,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贺决云笑容难以维持。
穹苍希冀道:“您愿意向我分享一下您的快乐吗?”
贺决云看着她消极回避还要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心里好气又好笑。又想她这顿早饭吃得也真是忒不容易,差不多已经是出卖了自己的智商,看来是做了很大牺牲。他面上表情狰狞了一阵,最后无力地按住额头,放弃地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你吃吧。”
穹苍笑了笑以表示对他的感谢,随后端过面前的小菜碟,朝自己的碗里倒。
贺决云不吃早饭,但也不离座。他就那么两手环胸,在不足半米的邻座上定定地看着穹苍。目光里含带着很复杂的情绪,做着作用十分有限的分析。
如果这是一个游戏,他一定要给穹苍附加一个好感度可见的功能,这样就能知道她每张无辜的面孔背后都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在偷偷地骂自己。
贺决云凝神注视着她,可是始终没有看见穹苍的正脸,后者深埋着头吃早饭,仿佛没发现他那颇为刺人的目光。
半晌,贺决云别开视线,扫向窗户外蔚蓝又模糊的天空。在他眼神移开的一瞬,穹苍似有似无地放松了一点。
本来在不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贺决云是可以装作不在乎的,然而一旦意识到,再想要装作不知情,就有点自欺欺人。
好像只有他是一厢情愿,穹苍对他总是忽冷忽热的,叫他捉摸不清。
他会思考这里面出错的人是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