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仓促, 姜翎这时才有空用细绢布慢慢擦拭刀上的血痕，直到刀身重新变得清亮为止。
　　黑豹骨头太硬，刀身有了一些细小的缺口。
　　“刀法我也能教。”谢凛面无表情。
　　“那你会不会针法？”姜翎问。
　　针法？
　　谢凛微微皱眉，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表面上是问针法，实际上却是她的考验？她是想学暗器的使用方法？暴雨梨花针？
　　这个他的确会，于是点头。
　　忽然听到姜翎说：
　　“我衣服破了。”
　　“……”
　　谢凛为了证明自己会针法，把姜翎洗后冻得邦邦硬的衣服放在火边烤，等彻底干了，再把划破的地方缝起来。
　　“请您教我。”姜翎觉得自己缺乏一些生存技巧，比如做饭、缝衣服这些。
　　她神色郑重且恳切，看得出来，是非常想学了。
　　“你可愿拜我为师？”谢凛在下针前问道。
　　在此之前，他从未为任何人缝补过衣物。先让她拜师了再说，反正这衣服缝起来也不难。
　　“愿意。”姜翎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图谋，现在她全部家当，只有一把有了缺口的刀，一些没吃完的土豆，以及雪地里的黑豹尸体。
　　这位总不可能真是因为雪大才来借宿。
　　走一步看一步，或可借势完成任务。
　　“是否需要三跪九叩？”姜翎问。
　　谢凛摇头，面无表情，淡淡开口：
　　“拜我为师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以后叫我师尊就好。”
　　“师尊。”姜翎语气恭敬。
　　谢凛微微颔首，低头把弟子破破烂烂的衣服缝补好。
　　不管做什么，只要用心，总能做好。
　　每一针都整整齐齐，针脚细密，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破了窟窿的地方，他绣出复杂暗纹补上，极精致。
　　姜翎原本只是试探，见他十指如飞，甚至有几分乐在其中的样子，放弃了打断他的念头。
　　忽然想到“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原来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竟恐怖如斯。
　　谢凛微微皱眉，不由得加快速度。
　　她一定是被冻得发抖了。
　　雏鸟独自呆在巢中，也是这样弱小可怜。
　　“……”等衣服补完，谢凛才回过神，竟忘了教她怎么缝。不过，他也确实无法忍受姜翎接手，破坏了原有的整齐针脚。
　　“做我的徒弟，往后不必学这些。”
　　谢凛示意她披上衣服。
　　“最基础的，总要会一点。”姜翎仍然想学，万一哪天去原始世界完成任务，需要做虎皮裙、豹皮裙，会针法要方便许多。
　　“嗯。”
　　谢凛一划，将自己的衣袍切下一角，然后在布面上划出一条长缝。
　　“先练针脚……”他开始讲述各种缝纫技巧。
　　姜翎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过一会，谢凛又对黑豹下手，开始为姜翎准备早饭。
　　“师尊，我想学厨艺。”
　　谢凛忽然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工具人，或者是网络游戏里负责升级技能的npc。
　　即使他很少离开修炼之所，但分魂经历的一切他都清楚，在这个过程中，各种技能都不知不觉练到登峰造极。
　　“慢慢来，先教你烤肉。”
　　谢凛仍然神色冷淡，看姜翎时，眼神微暖。
　　***
　　“你小师叔怎么没有回来？”
　　苍淮圣主苏观海发现儿子回来了，师弟没有回来，颇为震惊，而后低叹一声：
　　“他道法未成，不能入世……”
　　“小师叔说有要事，我想跟上去，他把我丢回来了。”苏子瑜唉声叹气。
　　“什么要事？此次出行，除了送瀛台令，再无其他琐事，你们一路见了什么人？”
　　苏子瑜便详细把一路上的见闻都说了个干净，比如小师叔顺手斩了几个魔域贼子，取了至宝生机玉，又转手赠人，说到这里，苏子瑜若有所思道：
　　“我看那小姑娘意志坚定，聪明果断，是个不错的苗子，她若有意，或许可以拜入苍淮。小师叔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她不是庸……”
　　“先看看你小师叔在做什么。”
　　苏观海对于这个师弟十分不放心，自小寡言少语，只知道修炼，除此之外，对外界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经常顺手就把别人的头给削掉了。
　　苍淮圣地中有一件圣器，名诸天神镜，可以探查灵域任何一处，这时正好用来查探谢凛的下落。
　　“谢凛没有回来，启用诸天神镜。”
　　作为苍淮圣主，苏观海有圣器使用权。传信玉简超过十万里之后，就会失去作用。
　　谢凛堪称行走大杀器，放出去，稍不留神就把别人给祸祸了，实在令人担忧。
　　看守圣器的半圣也颇为好奇，谢凛居然还有走失的时候。诸天神镜只需要一缕气息就可以显示对方所处的环境，苏观海催动神镜，镜面顿时像水面一样，漾开重重波纹。
　　“最近他修为又有精进？”苏观海不免心生震撼。
　　“怎么耗得这么快？就算是圣境，也要不了这么多元力……”
　　“圣主，你要是撑不住，就叫我一声。”半圣颇为好奇，在一旁观看。
　　镜面中映出整个灵域的山川河流，掠过万里风雪，终于锁定一处山谷，然后是崖下不太美观的木屋。
　　镜面微微一漾，木屋内的景象清晰起来。
　　出自苍淮圣地的少年天才，于剑道有惊世天赋的未来道主，正坐在火堆边，聚精会神缝着什么，十指如飞，残影无数。太专注，便没有察觉诸天神镜极隐秘的窥视。
　　侧颜清冷，睫毛低垂，缓缓眨动，格外温柔。火光仿佛暖化了万载不化的玄冰，使这位亘古淡漠的世外仙人也染上了人间烟火气。
　　谢凛生得好，苍淮圣地至上而下都知道，再怎么好看，一看二十年也习惯了。值得注目的是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十六七岁，黑发如缎，极乖顺垂在身后，撑着下巴，一脸认真地看着谢凛下针的手法。
　　她竟然没有盯着谢凛的脸看，意志必然十分坚定。
　　“小师叔什么时候会缝衣服了？”苏子瑜惊奇不已。
　　“还绣了花。”
　　“不愧是天才，什么都会。”苏子瑜一脸崇敬。
　　“……”苏观海诧异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这不是重点吧。
　　“这……我看很正常，年少慕艾，谢凛这是要开窍了。”看守圣器的半圣嘿嘿一笑。
　　“上回镜月圣女向他表达爱慕之意，师弟问她能不能接住自己一剑。”苏观海叹息一声。
　　“然后呢？”半圣很少离开此处，并没有听过这件事。
　　“镜月圣女说，愿意一试。然后头顶被师弟一道剑气削秃一块。镜月圣女双目含泪，楚楚可怜，望着他。他冷冰冰吐出一个字，弱。”
　　“镜月圣女闭关数年，现在还没出来。”
　　苏观海唏嘘不已。
　　这镜月圣女也是少有的天骄，又貌美多情，不知多少爱慕者，偏偏谢凛不为所动。这样的惨剧不止发生了一次，最近都没有什么圣女敢上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缝好了，瞧，针脚多细密啊！”半圣很久没有吃瓜，一时间十分饱足。
　　“确实不错。”苏观海跟着点头。

　　“那当然，这可是小师叔！”苏子瑜附和。
　　没多久，谢凛开始烤肉，动作娴熟流畅，一一送到对方碗里。
　　“真是真人不露相，没想到这小子还藏了一手好手艺。”苏观海感慨万千，顿时觉得这世间怕是没有人能挡住谢凛的攻势。
　　“小师叔已经不用进食，我与他出门时，找猎物烤来吃，糊成焦炭，他也不看我一眼……”苏子瑜捂住胸口，不出的心塞。
　　忽然镜中人抬眸，整个镜面凝结，镜中影像瞬间四分五裂。
　　“被发现了。”苏观海颇为惋惜，真是有生之年系列。没想到谢凛居然有今天，真让人疑心他是否被人夺舍了。
　　其实送生机玉时，就有些不对的势头，可惜苏子瑜没有看出来。
　　“希望他玩够了，早些带人回来。”
　　苏观海并不担心谢凛会遇到阴谋，就算阴谋遇到谢凛也会怕得瑟瑟发抖。
　　“圣主有空常来。”半圣笑着道别。
　　“您老要是无聊，也可以召个弟子说话解闷。”
　　“那倒不必，宗门重地，谨慎为上。”
　　***
　　“你如今重修，倒不必担心根基不稳，吃饱了就出去战斗。妖兽血核吸收太多，容易迷失心智，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以后我先替你把血核净化一遍。”
　　谢凛默默在心中替她制定修炼计划。
　　“师尊，我想学这个。”
　　姜翎看着谢凛翻滚烤肉，总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撒上调味料，非常羡慕。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先薅点羊毛下来。
　　“你似乎急着提升修为？”谢凛看她一眼，传授自己的心得：
　　“烤肉不难，自己试几次就会了，最近先以战斗为主。”
　　“嗯。”
　　等姜翎吃饱，提着刀出门。
　　谢凛没有跟上去，方圆千里，都属于他的感知范围。
　　想要变强，只能凭借自己的努力，一丁点都不能掺假。
　　生死之间，总能最大程度激发潜能。
　　除非到了必要时刻，他绝不会轻易出手相助。
　　虽然温度低，黑豹肉放久了也会不新鲜，姜翎打算留一些做肉干，其他的拿出去诱敌。
　　黑豹的血核已经被大熊一家掏走，昨天她除了豹子尸体，什么收获都没有。
　　不能这么说，拜了个师父也算。
　　吃饱后很容易泛懒，一出门，寒意袭来，整个人便瞬间清醒。
　　放眼望去，古木参天，白雪无涯。
　　姜翎一边走，一边做记号。附近环境没有太大区别，万一找不到回去的路，未免也太丢人了。
　　她决定把周围都探索一遍，这里是雪岭外围，灵药都被采光了，极寒难以忍受，并不算一处适合历练的地方，就算其他武者路过，也会远远避开。
　　雪地清苦，就算劫杀，也抢不到什么。
　　像姜翎这样，一看就是穷鬼中的穷鬼，除了主动上门的谢凛，连人影都没有看见过。
　　雪岭人迹罕至，因此妖兽繁多。它们看到散发着鲜活血气的人类武者，总忍不住张开血盆大口。
　　这次是一只鼠类妖兽，一身灰毛，尖利无比，双目发红，指爪和牙齿都非常锋锐。
　　放大十数倍的老鼠令人头皮发麻，加上尾巴大概有三米长。
　　姜翎握住刀柄，瞬间安定下来。
　　“不要被它抓伤或者咬伤，此类妖兽，多携带疫病。”谢凛声音在她心中响起。
　　经过昨夜一场生死搏杀，她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生疏无措，横刀与鼠类妖兽对峙。
　　它冲来的那一刻，天地万物都寂静下来，姜翎极速后退，回踩树身，一刀劈下，整只妖兽从头颅开始，被完整斩成两半。
　　血浸入雪中，鲜红刺目。
　　姜翎不想尝试老鼠肉的味道，从尸体中取出血核，擦干净手上的血渍，继续前行。
　　身后那棵巨树因她那一脚，积压的雪簌簌落下，她连束起的长发上，也沾了不少。
　　还未走远，对面围来三只鼠类妖兽。
　　一只比一只更肥硕，血红的双目冷冷盯着姜翎。
　　一场战斗拉开序幕。
　　因为谢凛的提醒，姜翎十分小心，费了好大劲才斩杀剩下的三只妖兽，收了血核，匆匆离去。
　　老鼠是群居动物，或许这类妖兽也是如此，万一被围攻，想脱身会很麻烦。
　　一路上，姜翎分别遇到了五只、两只、四只鼠类妖兽，在巨树间跳跃，想方设法杀死，收获不菲。
　　甚至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一株卖相不凡的灵草，上面结着两颗红色的果实。
　　“朱草，实之不惧严寒。果实可以温养筋脉，还未成熟，改日再来。”谢凛照例传音。
　　姜翎带着血核，抓了一只胖乎乎的山鸡，路上还刨出一窝土豆。
　　旷野开阔，仰头便是星空。
　　澄明浩瀚，无比迷人。
　　回去差点没认出来那是她的木屋，多了楼梯、围栏、窗户，门也换了，竟有些江南楼阁的味道。
　　“闲来无事，便把住处改造一番。”
　　“你选一间房吧。”
　　谢凛做出两间相邻的卧室，格局左右对称，就连木制地板上的纹路都相差不离，任何强迫症看了都要竖起大拇指说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