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的,不止是沉冤得雪。
“我要去见他。”
穆钧一字一顿地对穆大郎说道。
……
盛景意一大早便和徐昭明他们集合。
因为昨天已经说好了,所以今天徐昭明这群小纨绔穿得没那么花里胡哨,拾掇拾掇勉强也有点读书人的样子了。他们还各自带了个书童,有的抱着琴有的带着文房四宝,瞧着很有点去参加文会的模样!
盛景意也不甘落后,叫立夏乔装打扮一番,也随大流地多了个书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湖山书院出发,还没到书院大门前,便遇到个姿容出众的青衫文士。对方见了他们这么一大群人,很有些意外,客客气气地朝他们笑了笑。
平日里负责八卦的寇承平也认出了对方,压低声音朝徐昭明和盛景意介绍:“那是湖山书院那位黄山长的好友,姓杨,别人都喊他修诚先生。”
徐昭明一听便想起来了,给盛景意科普道:“就是那位写‘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修诚先生,你上回还夸他诗写得好。”
盛景意恍然大悟,这人诗确实写得好,好记也好懂,她初读便觉得眼前一亮。
几个人嘀咕完,想着人家还朝自己笑了,显见是认得他们之中某个或者某几个人的,人家是前辈,可以朝他们笑一笑就完事,他们是晚辈可不能这样,所以都礼貌地迎上前喊人。
杨修诚其实没单独见过这群小纨绔,不过以前见过他们被长辈带在身边而已,见他们礼数周全地上前来向自己问好倒有些意外。他朝他们和煦一笑,问道:“今天你们国子监不是也开文会吗?”
徐昭明说道:“国子监都开两天啦,第三天也差不多的,我们来湖山书院瞧瞧正经文会是怎么开的。”
寇承平给徐昭明吹起牛逼来:“昭明他还是头一天的擂主呢,都拿过擂主了,就不继续掺和了,得给别人点机会不是?”说起小伙伴的战绩来他满脸得意,比自己亲自上台拿下擂主还骄傲。
其他人也纷纷吹了一波徐昭明在台上是怎么大杀四方的。
杨修诚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感觉自己都变年轻了。
旁人都说这群小纨绔不学无术、荒唐不堪,他瞧着倒觉得他们都是难得的赤诚之人。
一行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走到湖山书院大门前,巧的是,邱文敬奉师命出来迎接杨修诚。
远远见徐昭明等人缀在杨修诚身边过来了,邱文敬脸上的笑险些绷不住。
这群小纨绔来干什么?
别以为他不晓得,国子监那文会就是他们撺掇张祭酒搞来和他们湖山书院唱对台戏的!
他们那头搞着小动作,今天又跑他们湖山书院来,存的什么心思?
人这种生物,最擅长的就是“推己及人”,自己怎么想,便觉得别人是怎么想的。
邱文敬下意识就觉得这群小纨绔是来捣乱的,不过他们穿得正正经经,还有个杨修诚在旁边,他便不好向他们开火。
邱文敬只好把笑堆回自己脸上,迎上前先向杨修诚问了好,接着才向徐昭明一行人表示欢迎。
徐昭明也客客气气地说道:“你不用招呼我们,我们就是来凑个热闹而已。”
寇承平皮笑肉不笑地接着说:“对啊,不用亲自来门口迎接我们,我们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邱文敬:“…………”
谁他妈是来亲自迎接你们的?!
你们配吗?!
你们这群不学无术的纨绔配吗?!
邱文敬的内心活动很活跃,憋得他额头青筋都跳了跳,不过明面上他还是极具风度地笑道:“你们没来过湖山书院,可能会迷路,我合该给你们领个路才是。”
寇承平几人听他这么说,都浑身不舒坦,要不怎么说他们讨厌这个伪君子呢,总在人前摆出这假惺惺的模样真是太让人受不了了。
他们进了湖山书院便找理由和杨修诚两人分开了,着实不愿邱文敬走一块,感觉掉份儿!
他们纨绔,交朋友也是要看人的,邱文敬这样的坚决不交!
盛景意倒是就近好好打量了邱文敬一番。
自从得知当年那个辜负杨二娘还一直惦记着让人来找事的人是邱文敬他叔之后,她就想瞧瞧这邱家人长成什么样,能叫她家二娘瞎眼了那么一回。
近距离这么一看,盛景意倒是理解了。
这皮囊确实还不错,要是想谈个不负责任的恋爱,找这样的小白脸倒是不亏,美人配英雄,邱文敬他叔当美人,她家二娘当英雄,来一段风花雪月完全没问题!
只可惜这邱家人不仅空有皮囊,人品不过关,还玩不起,不就因为妄想‘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被她家二娘打成猪头,居然因爱生恨暗搓搓找了她家二娘这么多年的茬!
太没品了,是不是男人呐!
寇承平注意到盛景意盯着邱文敬瞅了好一会,不由捅捅徐昭明,跟徐昭明说悄悄话:“她不是看上那小白脸了吧?年纪轻轻的,眼睛怎么就瞎了?”
盛景意转过头,斜睨着寇承平说道:“我听见了。”
寇承平哼笑道:“就是要你听见,这人渣干了啥你不晓得?”他虽然爱玩,可从不骗良家女子啊,他都是你情我愿、我出钱你出人,从不会伤女孩子的心,哪像邱文敬这种渣滓,连徐昭明家的堂妹都敢哄着玩!
盛景意没和他们提当年那些破事,只说道:“我眼睛可没瞎。”
一行人没再提扫兴的邱文敬,在湖山书院里头溜溜达达地逛着,绕了一圈才绕到文会地点。
既然叫湖山书院,自然是有湖有山,山只是个小土堆,湖却还挺开阔,这次文会便设在湖边,来的人都作文士打扮,学生们则一个个都穿着学院统一配发的蓝衫,一瞧便知道他们是湖山书院的一员。
盛景意一行人自报了家门,便被引到一处旁听。
他们坐下没一会,便听学生们一阵骚动,却是他们黄山长与年轻的韩府君并肩走来,不少位置靠后的学生难得见韩端一面,便往前挤了挤,伸长脖子想瞧瞧那位人人夸赞的韩府君长什么样。
盛景意忍不住和徐昭明嘀咕:“韩府君倒是两边都不得罪。”
国子监文会他去了,湖山书院这边他也来了,真是左右逢源啊!
徐昭明又给盛景意讲了讲士林如今的派系,首先,韩端他老师仍占据着士林半壁江山,这是没人能否定的;排在韩端他老师后头的便是这位黄山长,对比韩端他老师,这位黄山长其实算后起之秀,可他虽不是什么名门出身,却凭一己之力开宗立派,教出了不少有出息的门生,影响力不可谓不大。
这两派在学术上有些分歧,有一个立场却是相同的:他们都是反和主战派。
所以,韩端会给黄山长面子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这些事太复杂,徐昭明自己也不太懂,只能简单地给盛景意介绍介绍。他们对这位黄山长其实没什么意见,就是看邱文敬不太顺眼而已!
听说这位黄山长这么厉害,盛景意几人都肃然起敬,乖乖收起了搞事的心思,开始旁听他们搞学术的人是怎么开文会的。
很快地,他们就后悔了。
这说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啊!他们根本听不懂!他们引经据典、唇枪舌战,说的都是什么玩意?!
普普通通一句经义,他们为什么能大战三百回合?!
小纨绔们努力睁大自己的小眼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迷茫,免得彻底暴露了自己的不学无术。
盛景意没有为难自己,她注意着座中众人的神色,发现下场的人分属两派,一派是湖山书院的人,一派是受邀来参加文会的人,黄山长与韩端都坐在那岿然不动,仿佛众人的争论与他们无关,可若是仔细观察一下,便能发现韩端眉宇之间带着几分不愉,只是他掩饰得很好,面上没有表露分毫。
察觉了这一点再去观察争论得面红耳赤的两派人,盛景意便发现湖山书院的人隐隐占了上风。
韩端这种喜欢把局势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人,怕是无法容忍这样的局面出现吧?
这不是一场文会的问题,而是士林话语权的问题。
若是将来这位黄山长有可能取代韩端老师成为士林领袖,韩端会怎么做?
即便立场相同又如何,话语权落在别人手里,总是不如握在自己手里舒心!
盛景意又忍不住往韩端所在的方向看去。
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她的视线,韩端抬眼朝她望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韩端勾起唇微微地一笑,随意地拿起面前的酒浅饮一口,放下酒盏时方才不经意间泄露的那丝情绪已被他尽数敛起。
作者有话要说:
小意儿:都是带阴谋家!
小意儿:瑟瑟发抖.jpg
第82章
徐昭明一行人旁听到一半,还是忍不住开溜。
不是他们不给湖山书院面子,而是他们着实听不懂,而且这些家伙剑拔弩张的,瞧着有点吓人,还是走为上计!
不过来都来了,他们也没立刻离开湖山书院,而是悄悄摸摸地绕着湖到处溜达。
跟着徐昭明等人沿着湖绕了半圈,盛景意吸了吸鼻子,发现在空气中飘着一丝丝腥味。她沿着腥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小竹林深处炊烟袅袅,应当是湖山书院的小厨房。
再往湖边看去,有几个帮厨打扮的少年郎正在湖里捞鱼,许是湖边水草丰茂,聚集了不少游鱼,一网下去便有一网兜大白鱼被捞了上来。
盛景意上去一问,知晓今天中午湖山书院要做酿鱼!
酿鱼里头酿的不是米不是素菜,而是肥鸭肉丁,那肥鸭肉丁切得大小均匀,再拌以橘皮、姜末等等佐料,炒熟酿入鱼腹之中,放在网架上翻来覆去地烤。
昨夜刚下了场雨,今天天气格外晴朗,天空干净得像把积攒多时的云翳全数清空了似的。
分明是夏天了,湖边却凉风习习,盛景意看看阴凉的湖岸,再看看那一箩筐一箩筐的大白鱼,不由生出了吃顿酿鱼再走的想法。
盛景意把这个提议一讲,徐昭明他们立刻投了同意票,还麻利地掏钱让随行的“书童”们去厨房把网架和酿鱼材料都讨来,兴致勃勃地聚众在湖边生火烤酿鱼。
酿鱼已经是半成品,他们只需要不断给自己负责的鱼翻身和刷酱料就可以了,既能满足他们难得兴起的动手欲望,又不至于把东西搞得难以入口,每个人都玩得很开心,只是不时夹杂着“焦了焦了”“你该给它翻身了”的惊呼声。
作为一群标准的小纨绔,他们吃喝玩乐起来是很认真的,玩着闹着便忘记自己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可着劲叫人加炭扇风,开开心心地等着吃炭烧酿鱼。
不想今天的风正好从他们这边往对面的文会场地那边吹,烤鱼的香味也跟着沁凉的风飘啊飘,飘出树荫,飘过湖面,飘到正在你来我往表达自己观点、激烈程度宛如正在开辩论赛的众人鼻端。
不知是谁的肚子先不争气地“咕噜噜”叫,接着全场陷入短暂的寂静之中。
随着烤架上的酿鱼逐渐变得香酥可口,两种不同肉类的香味混杂着特别配备的调料香味也越飘越浓、越飘越远。
那个混账在湖边烤鱼啊?
他们这边正忙着唇枪舌战,他们把鱼烤得这么香,是人干的事吗?!
一瞬间,他们完全忘了什么克己复礼、什么格物致知、什么人心至灵,只觉得腹中空空,脑中也空空,很想也去吃一口烤鱼,最好再配上一碗清凉解暑的紫苏饮子!
黄山长也闻见了那过分诱人的烤鱼香味,见场中众人齐齐卡了壳,便笑着站起来招呼道:“学问上的事不是一时半会能讨论出结果来的,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祭祭五脏府再继续。今儿天气晴好,用过饭后我们这次会讲应当可以一直开到天黑。”
不少人本有些不好意思,听黄山长这么说心里那点不自在便没了,纷纷起身跟着黄山长往湖对面走。
一行人绕湖走了半圈,很快瞧见在湖岸边聚众烤鱼的盛景意等人。
这会儿盛景意几人也终于觉得大热天围在火堆边有点热了,凑在凉风习习的树荫底下席地而坐,享美滋滋地用起烤好的酿鱼来。
得,是他们没跑了!
瞧见徐昭明他们旁若无人地围坐在那大快朵颐,邱文敬额角青筋跳了跳。就知道他们来湖山书院绝对不干好事!
黄山长和杨修诚也注意到了徐昭明等人。
杨修诚朝黄山长笑道:“这几个孩子倒是性情中人。”
黄山长听好友这么说,便把心中那点不快压了下去,也笑道:“我倒不知道国子监那边还派人过来了,刚才也没让他们说说自己的看法。”
国子监与湖山书院虽然整天唱对台戏,彼此之间还是挺了解的,至少黄山长能认出徐昭明几人都是张祭酒颇为头疼的问题学生,他这么说自然只是表现一下自己身为湖山书院的风度和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