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意不由看向守着楼梯口的两个仆妇。
这些人大多是盛娘她们好心收留的,再加上老张这个“杨家忠仆”,也不知千金楼这些年到底藏着多少穆钧自带的人手。
她瞧了眼穆钧,倒是想到个新东西。
这年头女孩子出行不想露脸可以戴上面纱,男孩子要是带个面纱就太奇怪了。
可男人平时戴别的东西也不适合,比如要是你戴面具吧,像跳大神的;你要是戴蒙面巾吧,像做贼的。
这个时候就要考虑后世明星出行的标配了:墨镜和口罩。
墨镜这个不好捣鼓,口罩还不容易,拿布一剪,缝上两个挂耳绳完事。
不过这玩意光一个人往外戴也不太妥当,可以考虑先从别的方面推广,比如让它尽好它本来的职责:医学防护。
医学口罩这个时代还没条件生产,但盛景意早前逛过布店,适合做棉纱口罩的布料还是可以找到的,可以考虑先做棉纱口罩,以后有条件再摸索更适合的材料。
别小看这小小的口罩,它对于许多靠飞沫传播的传染病有极好的防护作用,这时代的大夫和亲属面对患者时和裸奔无异,经常有一场瘟疫过后全村甚至全县死绝的情况,大夫能把自己保护好的话至少能多救几个人!
要是能把口罩推广开去,虽然不能提高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好歹也能阻断一些传染病的传播。
像千金楼有人生病就会找老方,而老方在施药院那边每天都会接触来自各方的病患,自己等同于暴露在各种病毒病菌之中,回头他给别人看完病再来千金楼出诊,她们也有可能被传染。
所以这东西确实得搞出来,甭管效果怎么样,有总比没有好!
等以后戴的人多了,穆钧要走出房门时戴上它,看起来就不那么突兀了。对她们千金楼来说,这也算是多了一重保障,免得他真给人认了出来!
穆钧见盛景意突然盯着自己的脸看,眼睛还忽闪忽闪的,不知在想什么,心里有些纳罕。
他斜倚着梁柱,好奇地发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穆钧不觉得盛景意是忽然被他迷住了,这小姑娘比寻常女孩儿要聪明得多也清醒得多,绝不是那种会被皮相迷惑的人。
盛景意说道:“我想起最近有姑娘经常气息不畅、猛打喷嚏,身上甚至还起红疹,应该是因为春天来了。我听人说,春天到处都有柳絮和花粉乱飞,她们把这些东西吸进去就容易出现类似的问题。”
穆钧不明所以,耐心等着盛景意往下说。
盛景意说道:“我觉得要是做个布罩把口鼻挡住,也许可以减少这种困扰,回头我就去给方叔说说这事。”她大大方方地欣赏了一番近在眼前的美色,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像你这种人太多就身体不适的毛病,兴许也可以试试看,说不准对你这情况也有用。”
穆钧目光落在她慧黠的笑眸上,也笑了起来。他说道:“好,回头我试试看。”
少年不笑时便像画里走出来的人,眉眼染上笑意之后更是皎若云间之月,瞬间映照得周遭的一切都明媚起来。
直接面对这种秀色近妖的家伙,给人的压力还是很大的,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小心栽进他那看似蕴着笑意的眼眸里。
盛景意迅速移开眼,目光转回楼下,继续跟进底下的活动进展。
刚才她在琢磨口罩的事没注意看,这会儿她三个娘已经与五位专家评委相互认了人,双方站在那里聊上了,瞧着似乎还相谈甚欢。
今天出来当主持人串场的是幼晴姑娘,盛娘三人把她也带上了。
幼晴姓宋,今年不过十四岁,但一点都不怯场,不仅人美声甜,待人还接物落落大方,属于给人第一印象非常好的那类人。
当初在盛景意安排训练课程时她是配合得最积极的,这次选角活动要挑主持人,她也第一个跳出来响应。
比起学昆曲,幼晴感觉自己更喜欢主持这份工作,所以她没报名参加选角,而是苦练了大半个月的报幕与串场,力求今晚好好表现!
这时由丫鬟转岗而来的助理们引专家评委入座,把规则重申了一遍:第一轮海选里五位专家评委背对着舞台,每位参选者有一炷短香的时间可以展现自己的嗓音特色,遇到觉得适合的就把椅子转向舞台。
如果一炷短香烧完后没有评委转过来,该参选者就算是出局了!
专家评委转身后将会对参选者的职业方向做出适当的建议,如果参选者同意评委的建议就可以走进对应的“门”里登记姓名等着师弟妹加入。
当然,这个家门并不是定死的,以后要是发现自己更适合唱别的也可以转过去,只是这次选角活动会按照海选时的选择来分组和培训而已。
事实上想演生旦的人明显会更多,不过各个花楼既然想把整套《桃花扇》学过去,自然不会只冲着生旦来,要学,那就学全套!
这次来报名的姑娘有不少都是各花楼提前安排过的,要她们冲着对应的家门去表现。
不管是揣着什么心思来的,双方对接下来的选角都充满期待,毕竟这可是属于昆曲和《桃花扇》的第一次大型选角活动!要是办成了,他们可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赵博士几人在徐昭明的指导下坐上转椅。
不得不说,纯手工打造的转椅坐起来舒服得很,扶手和靠背的曲线都设计得恰到好处,试坐体验比一般椅子强多了。
最有特色的当然还是特意添加进去的转盘,这个设计让椅座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就是一会得注意转的时候别转过头了!
在专家评委席后方设有观众评委席,每个位置上都有双色投票牌子,绿色一面代表自己喜欢,红色一面代表自己不喜欢,观众可以举起牌子表达自己的想法,千金楼这边会有专人统计每个参选者的支持率。
五位专家评委就位之后,持票观众陆续对号入座,因为参选者还没出场,所以观众们入场之后先看看千金楼的陈设,心里觉得也就一般般,不够豪华不够气派,平时请他们来他们都不会来!
等目光落到徐昭明五人坐着的转椅上时,不少人都愣了一下。
倒不是他们慧眼如炬发现椅子会转,他们只是疑惑五个传说中的“专家评委”为什么背对着舞台,负责选人的人不看参选者看观众,这是什么操作?
头一批抢到票的大多都是会吃会玩的纨绔子弟,彼此间都是认识的,见到熟人便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还有些小纨绔和徐昭明是老朋友了,也不猜来猜去,直接跑下去问徐昭明怎么回事。
徐昭明说道:“我们是来挑嗓子的,要防止先入为主的印象影响自己的判断,所以要背对着她们用心去听!你们这些当观众的就比较幸运了,参选者一上台你们就能看见!”徐昭明介绍完了,又兴致勃勃地给他们转了两圈转椅,让他们充分了解这种新椅子的特色!
大家此前分明是一样的小纨绔,徐昭明和寇承平现在却样样领先,有什么新鲜好玩的都是他们先玩,其他人顿时有些羡慕妒忌恨。
有个家里兼做家具生意的小纨绔脑子活络得很,马上说:“要不我回家让管事安排下去,坐批这样的转椅来卖!”
徐昭明一听,想到这转椅是盛景意的主意,不由积极地给盛景意争取分钱机会:“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把利钱分一半给千金楼,这可是人家弄出来的东西。承平兄卖《桃花扇》的书也是分一半利钱给千金楼这边的!”
小纨绔本来觉得千金楼什么都不干就要分走一半利钱有点过分,可一听寇承平都按这个分成,当即也不再讨价还价。
反正他们主要是想做个同款转椅自己坐着玩,分一半就分一半吧,想来也卖不了多少!
徐昭明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听小纨绔应下以后便叫立在一旁的玲珑去拟契书,等今晚这第一期选角活动结束之后便把合作敲定下来。
那架势落在旁人眼里,立刻就引起了不小的误会:看来徐昭明现在已经是千金楼背后的东家,要不他怎么跟个东道主似的,连楼里一个不起眼的仆妇他都如臂使指地随意使唤?
没想到啊,定国公家终于也沦陷了!
回头千金楼这边再有什么生意,他们也得掺一脚才行,绝不能叫寇承平他们独占先机!
真正的好朋友,当然得有事一起搞、有钱一起赚!
直至穆大郎率人过来提醒观众们入座,围拢在徐昭明身边的小纨绔才转身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等一百个观众席坐满了,千金楼里的灯忽然齐齐黑了下去。
观众席上一片喧哗——
“这么黑怎么看?”
“谁摸我手?离我远点!”
“搞什么鬼?千金楼没钱买蜡烛了吗?”
作为主持人的幼晴徐步走到评委席和观众席之间的香台前,咬字清晰地给观众们介绍起今晚的赛程。
随着她将这次选角活动的安排娓娓道来,舞台周围的灯也逐盏逐盏亮起。
许是因为观众席上是黑漆漆的,所以正对着他们的舞台便显得分外明亮,那缀着水晶的帘幕更是显得璀璨夺目。
听幼晴讲完选角活动的玩法,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那帘幕后头。当专家评委又怎么样,美人出来后还不是他们先睹为快!
场子热得差不多了,幼晴便上前掏出火折子点着一根线香。
负责唱名的人看到点亮的线香,立刻高声唱道:“有请第一位参选者进场——”
作者有话要说:
徐昭昭:积极帮我好朋友把握赚钱机会!
小意儿:一大波投资商正在涌来!(搓手手
第44章
五个专家评委之中,赵博士的处境其实有点微妙,因为他们背对着舞台的时候是面向观众席的,而今天到场的一百个幸运观众之中不乏金陵国子监的学生。
你说他们不是纨绔子弟吗?纨绔子弟也是要读书的,而且国子监收的学生本就是以官宦子弟为主,寒门子弟才是少数,那还是朝廷南迁以后国子监扩招的结果。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老师在评委席,学生在观众席,两边遥遥相对,一起在秦淮河畔搞《桃花扇》选角。
幸运的是,千金楼把灯灭了,好歹让黑暗给他们稍微打了个掩护!
此时唱名刚结束,水晶帘幕便被人从两侧徐徐拉开。
看到里头走出来的第一位参选者,观众席一片哗然,和邻座的熟人三三两两地讨论起来。
徐昭明见小伙伴们一脸惊诧,凑在那里哇哇叫,自己却不晓得登台的是什么人,恨不得马上转过去看看上来的是什么人。
好在因为有时间限制,登台的第一位参选者不敢拖延半分,走到舞台正中央便开腔唱起了一曲《念奴娇》,随着唱腔一并响起的竟是铜琵琶洪浑的调子。
铜琵琶是前任改良的,琵琶声本来凄婉哀伤,后来为了贴合唐朝后期涌现的众多边塞诗,有人改用铜做琵琶背板,制成了音色浑厚悲壮的铜琵琶。
据传苏东坡曾问起自己的词和柳词比怎么样,有个擅长拍马屁的人回答他说:“十来岁的女孩儿拿着红牙拍板便能唱“杨柳岸晓风残月”,你的话,怕是要关西大汉拿着铁板才能唱‘大江东去’。”
后来便有了“抱铜琶执铁板唱大江东去”之说。
这台上的人显然不是个关西大汉,不过她唱起“大江东去”来气势一点不弱,那嗓子和铜琵琶配合得很好,叫人忍不住想要是当年有这么个姑娘,怕是东坡先生也万分欣赏,恨不能让她把“明月几时有”也唱了!
盛景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台上女子的打扮上。
昆曲后来男女分明,男人演旦角比较平常,女人却很少能在生门里挑大梁,台上的女子年约二十出头,对她们这一行来说不算年轻了,不过她今天身穿一袭儒袍,作男子打扮,身姿俊秀挺拔,乍一看完全瞧不出女相,反而有种自内而外的英气。
更难得的是,她的唱腔也很贴合这身装扮,明亮高亢之余又不失细腻,这一点和将门出身的杨二娘又不太一样,她的嗓子很符合“水磨调”的要求,已经被打磨得十分漂亮,是个入行就能上手的成熟选手!
盛景意眼也不眨地看着台上的“俊秀书生”。
一旁的穆钧见底下只有台上是亮着的,没有人看得见楼上的情况,便也从梁柱后挪了出来,悄没生息地立到盛景意旁边。
盛景意感觉有股陌生的淡香无声无息地覆笼过来,转头往穆钧身上瞧了眼,又看向他那身看起来平平常常的缁衣。这种穿着粗布衣裳都不忘往衣服上熏点香的臭毛病,将来哪天他真暴露了身份也不冤,没见人家农民伯伯熏香的!
穆钧垂眸与盛景意对视。
盛景意挪开眼,觉得还是专心看选角比较好!有这么一张脸杵在旁边,她怕看多了一会她看到漂亮小姐姐都觉得不香了,他一个大男人,长得比她这个女孩子更好看是几个意思?!
穆钧也看向楼下,他虽藏身千金楼多年,却鲜少有机会看这样的热闹,对这陌生的一切也颇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