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容易自愈,很容易在一切混沌之中,依然找到能将自己安置好的办法,她相信这一次也能做到。
休息了大约十五分钟,梁司月将手机拿过来。
不敢直接跟柳逾白对话,她选择给贝斯绮发消息:贝姐,今天拍了一整天的打戏,实在太累了,一回酒店就不想再出门。你和柳总吃吧,不用等我了,祝你们用餐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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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斯绮收到这条微信消息的时候,桌上菜已经上齐了,除了她和柳逾白,还有跟着她的几个工作人员。
大家都没动筷,因为大老板没动,明显在等人到齐。
贝斯绮平常大大咧咧,很好说话,服务她的工作人员,也跟她混得像朋友一样,同一桌吃饭素来没什么上下级的顾忌。
但今天柳逾白坐镇,则完全不一样。
他们没一人敢主动说话,只等贝斯绮开启话题,聊天中随之附和两句。
气氛实在尴尬极了,尤其等的人迟迟没到。
柳逾白正要给小琪打个电话催一催,对面贝斯绮忽地拿起手机一看:“小月发消息过来了……她说今天太累不过来了,让我们自己吃。”
柳逾白:“……”
这顿饭,不完全只是为了见梁司月,因此只因为她不来,就拂袖而去,未免会让贝斯绮面子上不好看。
因此,柳逾白什么也没说,还是陪同将这顿饭吃完。
他这段时间连轴转,累,又休息不好,着实没什么胃口,席间几乎没有动筷。
等他们陆续落筷,他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得出发去机场了,问他们还需不需要加菜,都说吃饱了,他便叫来莫莉帮忙买单。
贝斯绮送他去车上,单独就工作上的事通报了一下情况,聊了两句,临走前笑着调侃老板,要不要去梁司月那儿探班一下。
柳逾白不咸不淡的语气,“那她可真是好大的面子。”
贝斯绮坐上自己的保姆车走了,莫莉买单完回到车上。
柳逾白抬腕,看了看表上的时间,叫司机拐个弯,去剧组下榻的酒店。
莫莉忙说:“时间上恐怕来不及,车来回一趟至少得花三十分钟。”
柳逾白神色淡然,一副笃定此意的架势,莫莉只好嘱咐司机,走吧走吧,赶紧走,能节省一分钟是一分钟。
转而,再严肃告诫柳逾白,倘若机场路上堵车,导致走VIP通道都赶不上飞机的话,这可不能算是她的工作失误。
柳逾白笑她,莫莉小姐什么时候都能利益最大化。
莫莉哭笑不得:“柳总抬举,我只是在自保。”
开车过去的途中,柳逾白阖眼休息,直到莫莉告诉她,到了。
柳逾白让她给梁司月打电话,把人叫下来。
而莫莉给的建议是:“柳总您直接上去找人吧,万一司月不想下来,还得耽误时间。”
真是,实用极了的建议。
柳逾白真觉有一口气下不来,行,某人谱真是摆得比他还大。
他下了车,走电梯上去,到其所在楼层,穿过走廊,停在房间门口,直接敲门。
里面一道凉柔音色:“谁呀?”
他已是没好气:“我。”
半刻,里面没传出动静。
柳逾白又敲,已经无所谓耐心了,威胁语气:“开门!”
过了几秒,他听见里头隐约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下一瞬,“哒”的一响,门打开了。
她目光未曾与他对视一秒,开了门,便低着头转身便往里走。身上一件薰衣草紫色的短款针织上衣,搭复古款式的高腰牛仔裤,可能是刚洗漱过,转身时空气里留下很明显的洗发水的香味。
柳逾白立即意识到她有些不对劲,进去之后,靠着房间的桌子站立,看她一眼。
她已在床沿上坐下,低着头,仍是不看他。
柳逾白笑了一声:“喊你去吃饭,还得罪你了?”
明明是惯常揶揄的声口,她却突然不耐受似的,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目光里似蕴着凉雾,而声音更凉:“我并没有要求柳先生过来探望我。”
语气就更生疏了。
柳逾白知道她不是无端生事的人,但也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她了,分明前两天微信上跟他说话是还好端端的。
他朝她伸手,“过来。”
她坐在原处没动,给他一个无限复杂的眼神。
“过来。”他语气肃然两分。
她仍然不动,气氛就僵在这里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
柳逾白还是笑了一声,“我哪里工作没做到位,得罪梁小姐了?”
一句话,却让梁司月鼻尖一酸。
她实在不贪心。
这样一个倨傲冷漠惯了的人,被她一再地拂了面子,还是愿意给她赔笑,叫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她整天心里都乱七八糟的,根本没想到柳逾白会来,更没有预想过,见了面要对他说什么。
但想听到什么,她是有预期的。
她想听的是,他能对那晚的电话,亦或是照片里的内容稍作解释,只要他愿意解释,她一定会信,因为她心里都已经替他开脱过好多次了。
梁司月感觉自己喉咙发紧,“……您没有得罪我。”
柳逾白看着她,神色已然有些困惑了,她不敢细看,怕看出来不耐烦的情绪。
然而,他却再度地朝她伸出手:“过来。”
几乎就要动摇了。
她还是摇摇头,不肯过去。
不是患寡,不是患不均,患的是太均匀。
同样的包容与照顾,可以一般无二地分给两个人吗?
她没办法这样说服自己,至少,她不想再要这样师出无名的“宠爱”了。
柳逾白真是一头雾水,又无由地焦躁。
电话响了,他知道应当是莫莉在催他,没接,按一下侧面的按钮,静音了。
她不过来,态度又让他看不懂,他只好一再退步,直接朝她走过去,一把将她从床沿上扽起来,不由严厉许多的语气:“我顶多再给你两分钟,你别绕弯子,直接说重点。”
她一下抿紧了嘴角。
等了等,她就是不开口,柳逾白真有点被气到了,然而不怒反笑,“坦诚不一贯是你的优点吗?今天是在闹哪一出?我好意抽时间过来看你,你不去也就算了。我登门拜访,你还给我摆脸色。是我平常太纵着你了?”
闻言,梁司月立马要挣脱他的手,有些赌气的意思:“您大可以从今以后收回这些纵容。”
柳逾白从这句话里,才品出些有意义的情绪,然而电话一响再响,再拖延,恐怕真要错过飞机,没办法,只好松了手,对她说:“你先自己好好想想,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说着,便朝门口走去。
梁司月的声音追过来:“我如果不打呢?”
“封杀你。”他半开玩笑的语气。
望着门关上,梁司月复在床沿上坐下,沮丧极了。
虽然柳逾白直接杀上门,让她猝不及防,可她捏着他的“把柄”,本可以先发制人。一手好牌,却活生生打成了立场被动的无理取闹。
因为她不敢呀,不敢直接问他:那个女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她以为自己想要抽离出来是因为理智冷静,实则还是因为畏惧于身份悬殊的自卑。
不然怎么可能全程傻瓜一样,一句有力的质问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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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逾白上了车,松解一下纽扣,打开窗户,点了一支烟,放松情绪。
他抽了几口,手臂撑着车窗,忽然问莫莉,“你跟你老公吵过架吗?”
莫莉简直骇然,柳逾白通常不过问她的私事,“我这个工作强度,您觉得呢?肯定吵啊,经常吵。”
“你们摊开吵,还是……”
“分情况……一般是摊开吵,我们都这个年纪了,又不是年轻那会儿。年轻刚在一起的时候,吵架比较喜欢弯弯绕的,要是觉得一方做了什么错事,又不好直接说出来,说了显得小题大做,就不明说,会借别的理由发作。”
柳逾白一时沉默,缓慢抽着烟,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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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安排得紧凑,第二天整天都在开会。
梁司月出息得很,不说电话,连一条微信都没给他发。
他预备等这个会结束了,晚饭时间亲自给她打个电话,哄出来她的曲折心事,至少叫他知道,他究竟哪里做得不对。
下午的会议刚一结束,一走出报告厅,莫莉匆匆赶过来,难看极了的脸色,告诉他,梁司月出事了。
第43章 3.21
梁司月这两天在拍一场调度十分复杂的追逐戏。
这场戏的转场切分为了内景和外景, 内景昨天顺利完成,今天下午的外景衔接昨天的进度:她与敌人在府邸二楼的洋台缠斗许久,敌人跳洋台欲逃, 她跟着从二楼跳下,落在府邸前的别克牌汽车顶上, 翻身落地, 再追上去。
这场戏提前排练过, 一切配合都没有问题。
然而正式开拍的时候,梁司月刚从洋台上往下一跳,便感觉到不对劲——威亚放得太快, 和她动作衔接失调, 在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啪”一下闷响,砸在了汽车顶上。
她顿时痛得发蒙, 隐约听见导演喊“停”,紧跟着整个片场似乎都乱了起来。
武指邱老师是第一个跑过来的, 急得不说港普了, 满嘴粤语,她听不懂, 只好摇头。
然后,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有两个穿白大褂的身影,估计是剧组医援队的。
一双手缓慢挪动她的四肢, 问她痛不痛, 动到左手臂,她倒吸一口凉气,痛到直接生理性飙泪。
有人用板子将她左手臂固定, 从车顶上抬下,放在了一顶担架上。四个人小心翼翼将她抬到了车上,车门那里有人在交涉些什么,紧跟着,小琪上了车。
小琪又急又怕,一张脸煞白,毫无血色,她想安慰两句,却是有心无力了。
接下来,就被送到了医院,检查、拍X光。
尺骨中端骨折,有明显错位,医生建议手术治疗复位,再以髓内针固定。
明天做术前检查,手术安排在后天上午。未免活动导致疼痛和伤势加剧,医生给她上了一个固定带,用三角巾悬吊在胸前。
剧组给她安排了一间单人病房,在走廊的末端,还算安静。
梁司月被小琪送回到病房休息,同行的还有一个生活制片,姓魏,大家一般叫他魏哥。
魏哥说明天的手术时间都安排好了,晚上,他还会派一个工作人员过来陪护,让梁司月不用操心,只管好好休息。
小琪问:“那个威亚师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小琪做助理的时间不算特别久,小麻烦能处理,遇到今天这么大的事,也还是头一次。
魏哥讪讪一笑:“等梁老师手术结束了,再慢慢商量后续的解决办法?我只是个生活制片,管不了用人这方面——您放心,已经通知给上头了,回头就会有人跟您的团队对接。”
梁司月没说什么,又累又痛的情况之下,她竟然还在关注有的没的——魏哥叫她“梁老师”,这圈子里,“老师”的门槛可太低了。
魏哥说要去帮忙安排陪护人员,先行离开了。
梁司月在床上躺下,想先休息一会儿。
小琪整理了一下缴费单、检查结果、身份证等各种材料,装进背包里,然后打算要回一趟酒店,拿来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
小琪离开之后,护士过来做了些体温、血压的基本检测。
等再无人进出,梁司月也适应了手臂被固定的别扭姿势,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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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是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摸自己的额头。
梁司月悚然惊醒,睁眼,却看见坐在床沿上的竟然是柳逾白。
天快要黑了。
不知道是不是怕将她吵醒,他没有开灯。
窗户切一段冥冥的暮光投进室内,蕈紫向暗蓝的过渡,一秒更比前一秒昏暗,仿佛下一瞬,就将一道落入真正的黑。
梁司月想开口说话,但竟然是眼泪比声音更快一步。
她脑袋一偏,躲开了柳逾白的手,脸往被子里埋。
那只手紧跟着去摸她的脑袋,声音带一点儿笑:“我都来了,还哭什么?”
梁司月没有说,正是因为他来了,她才会想要哭。
痛到极点也只是生理反应地滚了几颗泪珠,委屈归委屈,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哭。
柳逾白一时没再说话,手掌始终搭在她头顶上,过了一会儿,伸去掀开被子,意外温柔的语气,“好了,不哭了。还疼吗?”
她抽噎了几下,待声音平和些,才说:“你不是说要封杀我吗?”
“怎么舍得,”他笑说,“还指望你这张脸替我挣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