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游游愣了一下,又伸出两根手指头。
邴辞有点恼火,单手攥住她的手腕,然后用另一只手给她把两根细白的手指头摁了回去:“别动。”
是醉了,但原来喝醉了是这样子的。
路游游有点想笑,她拼命忍住。
摇晃的灯光下,邴辞立体的五官显得格外英俊,清冽又干净,这种英俊并没那么多的攻击力,而是自带一种温和的苏感。他的短发略有些乱七八糟的支棱起来,没有平日里的理性,让路游游忍不住想上手揉一下。
路游游的视线顺着他英挺的额头往下看,落在他眼睛上,很快就微微愣住。
邴辞的眼睛总是很亮,即便没有灯光的时候,也透着认真和坚定,但此时他垂着的眸子却一片黯然,灯光像是落不进去一样。
路游游心中忽然便升腾起了一些连她自己也无法定义的情绪。
她的手顿住,握成拳垂了下去。
“走吧,我跟你回去。”
邴辞抬起眼看她,眼底雾气终于散了那么稍许,他乖乖跟着站了起来,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路游游身上。
“我身上已经有一件了。”路游游忙道:“你穿回去。”
邴辞不理她,若无其事地看向别的地方,装作没听见。
路游游将他外套丢回去,他脸上露出不满,又丢回来,摁回了路游游肩上。
“非得让我穿?”路游游无奈地看着他。
邴辞点点头。
别看邴辞喝醉了不爱说话,但好像比正常的时候要强硬多了。
路游游只得披上了,披上后,忍不住戏谑地问:“男生非得让女生穿他外套,一般都是想让女生身上有他的味道,你是不是也这个意思?”
邴辞愣愣地看着她,一开始好像没听懂,等他蹙着眉,垂着头盯着路游游看了几秒后,他脸色倏然一红。
路游游心底乐不可支,不过没表现出来,她抬手捏了捏邴辞的脸:“我穿好了,那走吧。”
邴辞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小酒保从酒水吧台后绕出来,过来送人离开。邴辞看了他一眼,就差把“我不太高兴”写在脸上,不过也没说什么。
就是小酒保走到路游游身边,送她出酒吧时,邴辞脚步一拐,硬生生从两人中间挤了过去。
“走开。”
小酒保故意对路游游眨眨眼道:“美丽的女孩,你弟弟喝多了。”
这句“弟弟”一下子戳到了邴辞的神经,他猛然揪住小酒保的衣领。
路游游赶紧劝架,把人拦开:“好了好了,走走走回去。”
她拽着邴辞往回走,小酒保还在酒吧门口朝路游游的背影喊:“路小姐,欢迎再来啊,下次来了直接点我,记住我是八号Jason。”
路游游和邴辞一回头,刚好对上小酒保冲着路游游抛来的媚眼。
邴辞登时满脸怒火,转身就朝着小酒保长腿迈过去,路游游差点没拉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抱住他手臂,才把他往回拽了几步。
好死赖活路游游总算把邴辞弄回了家。
他喝多了以后倒是乖得很,走路也很正常,就是老想着回去揍小酒保一顿,路游游不得不一路拖拽着他往回走。
……
邴辞虽然不胜酒力,但醉得快也清醒得快,被半夜的冷风一吹,差不多回到家门口时,他眼神便已经看起来清明了许多了。
“我先开个门。”路游游还不知道他已经清醒了,正打算开门。
邴辞看着路游游的背影,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有点不正常。
他揉了揉眉心,在她身后张了张嘴,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喝酒,也不是故意一口气就将那杯酒饮尽了。
只是心里闷得发苦。
路游游“嗯”了一声:“没关系。”
邴辞理智回笼,低声道:“今晚是我冲动了,我只是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打电话你也没接,担心你的安危。下次你半夜想去,可以和我说一声,等你想回来时我去接你。”
安静的屋门前,月光斜斜地落在楼梯拐角,路游游听着邴辞的话,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本来就不是他的错,自己为什么要让他为自己变得这么卑微和小心翼翼。
她心里一团乱麻,钥匙半天对不准钥匙孔,最后闭了闭眼:“要不,你还是回国吧。”
如果说方才邴辞酒意清醒了大半,那么现在则陡然如同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彻底清醒了。
冷风吹在他侧脸上。
他看着路游游的背影,忽而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自取其辱。
原来长久的等待并不一定能等来她,可能只能等来心底扎上一株刺。
自己当时于她而言是过客,在国外这么多天以后,依然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他的所有心动、欣喜、难眠、都只是他一个人的情绪,她并未放在心上过。而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拥抱他,在她家门口那次,其实也只是利用。
邴辞其实从没奢求过眼前这个人能像他喜欢她一样喜欢他,他顶多只是希望能守护好她便够了。但他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狼狈得这么彻底。
邴辞脸色发着白,原地站立许久,许久都没说话。
他嗓子发着哑。
他从不是一个会为自己争取些什么的人,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路游游没再听见身后有什么动静,她开门进了门。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外面也没传来上楼的声音。
邴辞大约是在楼梯口坐了一整晚。
而第二天,路游游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再起来的时候,发现楼上正在收拾行李。
☆、第 72 章
路游游立刻清醒了, 将洗脸的湿巾轻轻放在一边, 不安地在客厅走来走去, 不知道应不应该出去送。
就在她犹豫的这功夫, 传来了下楼的沉沉的脚步声。
邴辞来时豁出了一切,除了一套在车祸中染血的衣服和腕表等物, 就什么也没有,现在要走了,应该也没什么好带走的, 顶多就只有一个行李箱。
也就是说下去一趟, 也就不会再上来了。
路游游听见脚步声在自己屋门外顿了会儿之后,便下了楼,接着许久没传来动静。
邴辞应该是走了。
路游游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坐了好一会儿后,才起身去洗漱,为了让自己心情尽快平复下来,她还敷了个面膜。敷完面膜, 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着水珠从自己湿漉漉的脸上淌下来,发了许久的呆, 路游游还是忍不住走到客厅。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过去半小时了, 他应该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路游游深呼吸一口气,这才朝门边走去。
她打开门,门外果然空空如也, 楼梯拐角再也没靠着一个高挑的身影,每天清晨耐心地等着自己。
路游游垂下眼睛,拎起门边的垃圾袋,扎了一下,拿起钥匙,关上门,转身下楼。
结果还没下两步,就对上邴辞的一双眼睛。
路游游吓了一跳:“……”
邴辞穿黑色宽松毛衣,宽肩长腿,清瘦高挑,抱臂靠在墙上,身边是行李箱,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屋门,此时见她下来,他下意识就要迎上来,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直起身,却仍站在那里。
路游游抓着垃圾袋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邴辞微微抬着下颌,淡淡看着楼梯上的她。
路游游只得抓了抓自己有些蓬乱的头发,尴尬道:“好巧,你几点的飞机,还没走吗?”
邴辞许久没说话,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片刻后才道:“不巧,你感觉发生很多巧合性相遇的时候,都是我在等你。”
“……”路游游只得闭上了嘴巴。
邴辞抬步走了上来:“走吧。”
邴辞脸上情绪内敛的时候、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一步一步拾阶而上的时候,一米八几的高大身材缓缓在路游游身上落下影子,其实是非常有侵略感的。
路游游趿拉着拖鞋,看他的视线不得不慢慢变成了仰视,莫名慌张起来,结巴道:“走走走——走?去哪里?我又没买机票,就算买了我也不可能和你一块儿回去。”
邴辞却拎起她手中的垃圾:“下楼,丢垃圾,然后我就去机场了。”
路游游松了口气:“哦,几点的航班?”
邴辞道:“上午十点半,还有两个多小时,不急。”
“好。”路游游别别扭扭地道:“那我就不送你了,一路顺风。”
她说完就匆匆移开视线,感觉自己宛如渣男,心虚不已。
邴辞垂眸看着她:“嗯。”
邴辞沉默了下,道:“一日三餐要规律,冰箱里放的东西不要太多了,我买了块防滑毯放房东那里,你待会儿找她拿一下,放浴室前,免得摔跤。虽然你酒量好,但酒吧那种地方也别再去了,人员杂乱,容易出事情。”
路游游乖乖点头。
邴辞又道:“你不会开车,我昨晚雇了个司机,把车钥匙给了他,这是他的联系方式,这人我清晨见过了,是靠谱的,以后你去哪里都联系他,不要自己随便碰车子。”
“我离开以后,应该没人知道你在这里,你暂时不用搬家,这一片很安全,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有需要的话,一定要打电话,我的手机号码不变。”
“邴辞。”路游游突然开口:“我知道了。”
邴辞声音戛然而止,不再说话。他攥了攥拳,自己也觉得自己卑微。
路游游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被那双犹如浸入墨汁一般的双眼动摇。她匆匆把头垂得更低了,假装对自己今天的拖鞋很感兴趣。
她跟着邴辞下楼,邴辞走过去拎起行李箱。路游游忽然注意到邴辞右手骨节有几处微微有些擦破,修长冷白的皮肤泛着红。
她瞥了好几眼,没忍住出声问:“你手怎么了?”
邴辞没有说昨晚路游游家门外的水管有些漏水,滴滴答答落了半个晚上,自己走之前修了一下。
他刚要张口,路游游就急匆匆往楼上冲去:“反正还有时间,你稍等一下,我给你涂点药。”
邴辞一怔,没过一会儿路游游就抱着药箱冲下来了。
她撕开棉签包,蘸了一点消炎酒精,低下头轻手轻脚涂在邴辞手指骨节周围。
邴辞看着她。
她飞快地涂好药,将垂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然后将棉签和药随手搁在楼道窗台上:“先放这里,我回来再收拾。”
邴辞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路游游瞄了眼,是医院打来的电话,她问:“怎么了?医院那边还有事吗?”
“上周做的一份检查报告还没取,我先过去一趟,再去机场。”
路游游点了点头:“好。”
邴辞看着她,忽然道:“你之前说想吃山楂糕,答应我十月去,还算数吗?”
算数。
到时候再说。
她应该这么说,至少是礼节性安慰一下。
但路游游话堵在口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飞快地转身朝楼下走,道:“快走吧,不然要误机了。”
邴辞立在后面,沉默地盯着路游游的背影,方才眼眸里勉强亮起来的那点光彻底消失了。
初夏的天随着太阳升起,空气一点点燥热起来,但楼道里却是阴凉,外面风刮的声音很大,让路游游手心里莫名全都是汗。
……
路游游只把邴辞送到楼下,本来以为这段距离很长,但没想到出乎意料的短,一回神,两人就站在了街道边上。
一路无话。
路游游转身走到墙角倒垃圾,她垂下头,将深蓝色的大垃圾桶盖子盖上。
一转过头,邴辞已经走了。
街道边上空荡荡的。只有明晃晃的照在地上的异国的阳光。
这下人是真的走了。
路游游站在街边愣了愣,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阳光直射在脸颊上,晒得刺痛,她才回过神来,匆匆进了楼里。
*
国内,距离路倪身上发生的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已经一个月了。一开始周家人并不肯接受,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之后,再无法接受的事情也成了既定的结局。周父和周嘉森还是该去公司的去公司,该应酬的应酬,并没有为这件事停下更多脚步。
只是周诗雅与路倪相继出事故,令周家别墅一下子萧条许多。再加上路倪去世后,顾燕鸣处处针对周家,令周家现在处境艰难。这种种加起来,令周父肉眼可见地苍老许多,周嘉森也忙得不可开交。
周嘉年更多的是猝不及防,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原本以为还有很多时间与路倪去和解,即便她对他们没感情、不愿意原谅他们,但这辈子还长,棱角总能在时间里慢慢磨平,可没想到人说没了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