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游游当场愣住。
邴辞穿着浅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因为昏迷几日,他清瘦许多,病号服显得有些空荡,骨节上略有一些消瘦的青筋露起。
他英俊的脸略有些苍白,唇上有一圈浅浅的青茬,漆黑的额发也因为没有打理,略微长了一些,稍稍遮住眼睫,比往日的利落多了两分颓废,但依然英俊逼人。
他原来没走。
他低眸看着路游游。
路游游心跳快了一拍。这一瞬她也说不上来她是反倒平静了心,还是心中更加乱成一团,正如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是因为邴辞离开了而松了一口气、还是有几分失落。
邴辞注视着路游游,许久没说话。
他的手腕轻轻一动,便将被路游游拧住,变成反手攥住路游游的手腕。
那力道几乎令人手腕有些发疼。
“怎、怎么了?”路游游莫名心虚,估计邴辞是要质问自己干什么莫名其妙找死,又居然没死。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八成是诘问的话。
邴辞终于开口,然而问的却是:“所以你——你真名叫什么?”
异国医院走廊人来人往,听不懂的英文嘈杂混乱,且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和一些被推进急救室的喊叫。
路游游愣愣地看着邴辞,心底的某个角落却颤了颤。
他第一件事竟然是问这个。
这几百年来,从没人问过她的真名。
路游游不过就是运气不那么好了一点,一出生就病怏怏,住进医院不见天光,也不过是运气好了那么一点,绑定了系统成为了工作人员,出现在各个世界做数不清的倒霉任务。
她也想过有没有可能有一天以自己的真实姓名活着,走完以前自己没能走完的一生。但事实证明这个希冀太过于贪心,毕竟她在任何一个世界上,她都有着不同的身份。而她的主世界,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她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坦然地告诉别人她的名字。
“路游游。”路游游垂下眸,生疏而艰涩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你好,路游游。”邴辞道。
路游游愕然抬眸。
医院走廊乱糟糟的一片,她声音很轻,但邴辞居然听见了。
邴辞看着她,露出笑容,不过因为嘴角有伤口的缘故,轻声“嘶”了一下。
他不仅没有放开她的手,竟然还用另一只手臂将她拥进了怀里。
路游游由于过于惊愕,一时之间没有推开。
夹杂着病号服上消毒水的味道的松柏木质气息便瞬间扑面而来。
邴辞抚了抚路游游的发顶,他心脏跳得很快、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如释重负感,路游游听着他心跳,莫名地心跳也被带快了。
头顶传来邴辞低低的声音:“幸好你没事,游游。”
路游游眼睫一抖,心中柔软猛然被戳了一下。
她的脸被邴辞按着埋在他的胸膛上,邴辞的体温高到有些不正常,不知道是仍在发烧,还是介于少年与成年男人之间的赤诚的温柔与孤勇。
路游游其实以为他会走,但他没走。
路游游还以为会有铺天盖地的诘问和恼火,但也没有。
路游游还以为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大堆的解释,需要告诉他自己不是路鹿,但,还是没有。
他坦然而勇敢地接受了自己不是任何一个人,只凭靠他自己的直觉认出自己,然后走到自己面前,对自己安慰一句幸好没事。
路游游以不同的身份在十个世界里感受过不同的温柔。
但这还是第一次,路游游本人被温柔对待。
她下意识抬起手,揪住他衣服,莫名的,眼眶有点红。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 67 章
邴辞也没问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但是他估计路游游现在并不想主动说, 于是他也就只字不提。
他在等, 等什么时候路游游做好对他和盘托出的准备。
只要人没有消失、没有危险, 他的这条路就很长。
而现在当务之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解决。
他抬起双臂,给路游游看自己宽宽大大露出锁骨的病号服:“游游, 你知道我之前的衣服在哪里吗?我问过护士, 说已经被不知名女士扔了。”
路游游噎了一下:“这个, 我扔的。”
邴辞看着路游游,脸色有些异样。
“是——很贵吗?还是口袋里面有什么?”路游游顿时心虚起来:“你之前的白衬衣和黑裤染血,急救的时候又被剪开了, 已经成了一团抹布一样的东西,我当然给扔了。”
她不是个很心细的人,扔之前也没想着摸一下口袋。
刚才来的时候也没想着给邴辞买两身衣服。
哦, 怪不得他还待在医院没走呢, 敢情不是等她,而是因为穿着病号服没得换,出不去。
邴辞俊脸却莫名有些红,他身材高高大大, 负着手,撇开头, 视线看向别处,憋了会才问:“那谁给我换的衣服?也是你?”
路游游猝不及防,才反应过来刚才邴辞脸色异样个什么, 她跳起来道:“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护士换的。”
她把邴辞一送过来,就赶紧去光脑那边了。
邴辞低声说:“哦。”
他鞋底在地板上蹭了下,看起来有些失望。
路游游:“……”
“这样吧,医院里的病服应该是可以买下来的,我待会儿先去同护士说一声,然后咱们再离开医院。”
邴辞牵着路游游走到一边,避开走廊人群,问:“你吃过了吗,饿不饿?”
路游游没好意思说自己来之前已经分别在三个饭店尝了三顿好吃的,邴辞没醒,她也没什么事做,不就到处吃喝吗?
她摸着滚饱的肚子,含蓄地道:“就吃了一点点。”
“那应该也饿了,我去买点食材,找个地方给你煮点馄饨。”
“什么馅儿?”
“你最喜欢的虾滑馅儿,不知道这边超市有没有,如果没有的话就买鲜虾回去煮熟包馄饨。”
路游游眼睛亮了亮,但立马又委婉地暗下来:“你不打算回国吗?”
邴辞虽然腿没全好,但是绑着石膏已经可以走路了,他即便今天不回去,迟早也得回去。
邴辞唇角的笑意淡了点,垂下漆黑眼睫,苦笑一声:“最近我们每次见面,你都在赶我走。”
他的语气不知道是身体状况还没好还是为什么,听起来竟有点虚弱。
路游游本来是正大光明让他走,但被他这么一说,立刻底气不足。
她道:“既然好了,就回去吧,不然你国内事务所——你总该回你正轨上——”
“我的正轨是由我自己决定的。”邴辞却打断了她,眼里无奈而坚定,更多的是一些压抑着的路游游看不懂的情绪:“我已经说过了吧,你在这里,我能去哪里。”
路游游心口一颤,忍不住避开他视线,但语气已经软了一些:“我也说过,我不是路鹿。”
“边走边说。”邴辞握着她双肩,推着她往前走,挡开身侧高大的外国人:“不是就不是。”
路游游惊愕偏头道:“那你这不算移情别恋吗?”
邴辞垂眸看着她,忽然神情一松。
路游游:“……”
邴辞在她耳边笑了一声。
“我不是那个意思——”路游游也莫名有点面红耳赤,她刚才那话纯属脱口而出,就好像她在和自己扮演过的那个路鹿争风吃醋似的。
她想说她没那么喜欢邴辞,让邴辞赶紧走,但事到如今这种伤人的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人家车祸救了你,你转眼就把人抛开,有种用完就扔的负心汉的感觉。
路游游微微有些懊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邴辞先给了她台阶下:“国外很乱,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先让我在这边待一段时间吧,你想做什么我只会保护你,不会妨碍你。而且我腿伤也没完全好,现在回国也不太方便。”
路游游也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也好,等他腿伤彻底好再催他回去也不迟。
见路游游表情松动,邴辞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了眼她右手拎着的鸡汤,忽然福灵心至,鼓起勇气问:“鸡汤是给我准备的吗?”
路游游毫不犹豫道:“不是,是我从饭店里打包出来的,但是已经喝完了,保温桶空的。”
“哦。”邴辞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升起的丝丝期待立刻被浇灭了,他道:“重吗,我拎着吧。”
路游游没反应过来,保温桶已经被邴辞从手中拿走了。
她急忙转身,一下子撞上身后的邴辞。
邴辞的表情有些愕然,因为保温桶很重,里面还有鸡汤晃荡的声音。
邴辞拎着在路游游眼前晃了晃:“可是为什么还有鸡汤。”
“啪啪啪。”路游游听见了打脸的声音。
路游游硬着头皮道:“那可能没喝完吧,我记错了。”
邴辞看着路游游的窘迫,但笑不语。
路游游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抬脚往医院外走。
邴辞拽了下她卫衣帽子,把她拽得转了一圈,拽了回来:“别走。”
路游游莫名觉得邴辞有点豁出去了。
以前还没表白之前不敢这么对她的,现在难道是表白之后,认为她知道他的心意了,就不再藏着掖着了?她忍不住强调道:“鸡汤就是我记错了,我没有特地打包带给你。”
“嗯。”邴辞笑着点了点头。
路游游:“……”
她转身就走。
邴辞右脚上绑着石膏,走不快,但毕竟腿长,一步顶两步,倒是也能跟得上,他赶紧跟上,道:“游游,还没去和护士说病服的事呢。”
“你喝你的鸡汤去吧。”路游游气愤道。
她越走越快,转眼下了台阶。
邴辞在后面忽然停了下来,瘸着腿走到柱子旁边,皱着眉微微弯着腰,神情看起来有些痛楚。
路游游走出去几步就发现邴辞没跟上来。
她回了一下头。
但仍没听到邴辞的脚步声。
路游游便匆匆回头,一回头,见邴辞仍在医院台阶那边,扶着柱子脸色苍白。
她顿时就急了,又火急火燎跑了回来:“腿没事吧。”
“有事。”邴辞道,他看了路游游一眼,低垂下眼睫,嘴唇抿成一条支线,干净的眼珠透着几分叹息和委屈:“有点疼。”
路游游有些犹疑:“医生不是说已经可以走了吗?”
邴辞登时咳嗽起来,捂了捂唇:“游游,你远一点,别被我传染,我可能还有点感冒。”
“怪不得你体温有点高。”路游游的负疚顿时大过了面子:“要不我去找辆轮椅?”
“这倒不用了。”
“那我扶你?”
“可以吗?”邴辞眸子微微惊喜地抬起来,见路游游迟疑的神色,他立刻乖巧如鸡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没关系,算了,你继续在前面走吧,或者给一个地址我,我会慢慢跟上去的。”
“……”路游游的负疚x100。
路游游你是不是渣女,人家在车祸中救了你,你还让人家自个儿走?
“跟什么跟啊,我扶你。”路游游将手递给他,并将一把钥匙递给他:“这是我租的房子的一把钥匙,你先拿着吧,别丢了。”
邴辞接过钥匙,顿了顿,忽然认真地对路游游道:“我并非能言善道,只是希望至少在我这边,没有任何能让你误会的事。我没有把你当成过别人,我心里很清楚,以前的路鹿是你,现在的路鹿不是你,前几天的路倪是你,而现在的你——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你,但总之很高兴能知道你的真名。”
“你绕口令还挺利索的。”路游游心中多少有所动容,淌过一道暖流,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你腿还疼吗,还感冒吗?”
怎么声音听着这么中气十足啊。
邴辞转移话题:“走吧,虾仁馄饨。”
路游游条件发射地咽了下口水,扶着邴辞往医院外走。
其实也不用她扶,邴辞重量压根没靠在她身上,但是她一抽开撑着邴辞胳膊的手,邴辞却又立刻脚步缓慢。
路游游总觉得哪里不对,跟之前在学校里给邴辞涂药的那次一样,涂完了才发现他手上的他所说的“青紫了一块”几乎已经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