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雨,和今天一样是全城倾盆的暴雨。
那天顾燕鸣将路倪带回来,可能是一时兴起吧,也或许是一刹那的鬼迷心窍。
他看见她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拉大提琴赚取学费,被两个顾客拉扯欺负,他只是随手一救,结果她便喜欢上他了。
再之后他每次去的时候,都能注意到她眼底雀跃的光芒。
于是他像是随手捡回来一只野猫一样,将她捡了回来。
可将这只小猫带回家之前,他却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对待这段关系。
他只是觉得很不耐烦——
为什么等他从书房出来,他捡回来的落魄小野猫还是浑身雨水,正光着脚蹲在冰凉的地板上,忐忑地试图把地毯上她弄脏的地方擦掉。明明房间里让人给她买了一大堆衣服,她洗完澡却仍不知道换上,还是穿着她原先又薄又冷的衣服。
顾燕鸣那天对佣人发了火:“她不知道拖鞋放在哪里,你们也不知道吗?要全都是吃白饭的趁早滚蛋!”
佣人吓得全部噤声。
他一扭头,看见她脸色冻得发白,心底无名火起,也对她发了火:“你是哑巴吗?非得等我下来装可怜?”
顾燕鸣一开始的确是很不喜欢路倪的。
她像是柔弱无骨的菟丝花,任人怎么欺负都没反应。别墅里的佣人对她不好,她也从不提起,还是顾燕鸣自己有一次发现有佣人偷她房间里的东西,恼火地将人换了一批。
她性格像是一只温顺的猫,外面的小明星故意炒和顾燕鸣的绯闻,她也只会默默咽在肚子里。甚至后来周诗雅回国,周家人三番五次欺负她,她也从没主动让顾燕鸣为她出头。
顾燕鸣嫌恶这种软弱的性格。
但是能怎么办,捡回来了就捡回来了。
再怎么样也是养了这么久的猫,如果放出去,她会没有生存能力。
她离不开他的。
顾燕鸣一直认为,这三年里,他来去自如。反而是她,深深陷入这段关系里。
可他从没想过,竟然有一天,路倪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他身边。
而等他让赵展几次找过去,甚至自己也给了她几次台阶下,她仍没有任何想回来的迹象。
她将自己送过去的名画丢回来,那明明是她自己说过喜欢的。
她说自己送的祖母绿宝石丑,以前她明明也很喜欢,都欣然接受。
还是说,当她不再爱他了,便也不再爱屋及乌。
自己即便是胃疼,她也头也不回。
顾燕鸣回想着这些,脸色渐渐沉下来。
如今她变得张牙舞爪,不再柔弱,这的确是顾燕鸣想要的,但她却也变得不再多看他一眼。
而自己这么上赶着,他也挺匪夷所思的。
几次了?
他今天本就不该来,与曲问野这个废物置气。但打听到曲老爷子可能有意撮合路倪和曲问骅时,他还是忍不住转身就开车,踩下离合飙车过来了,下来时一身雨水。
他顾燕鸣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就非得来找路倪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习惯成自然?她给他做了三年的粥,忽然有朝一日不做了,他才这么无所适从?
但这几日赵展见他在公司里经常发火,也特地让底下的人去搜罗了一下,看有没有做云羹做得与路倪味道相差无几的厨师——还真让赵展给找到了。做出来的味道顾燕鸣尝过了,的确不比路倪做得差,甚至是因为专业厨师的缘故,色泽芬芳上还要更甚一筹。
但是他心底仍空荡荡的。
他意识到,好像并不是这一碗粥的缘故。
顾燕鸣心烦意乱起来,像是有一团乱麻在心中,而他抓不住头绪,他盯着路游游,狠狠地拧起了眉。
“……”路游游感觉脸都要被他盯穿了,但路游游不仅不回视他一眼,还举起一个空盘子,挡住了他的视线。
顾燕鸣不知道她是在逃避自己,还是压根不想看到自己,总之她这个动作不那么让人愉快。顾燕鸣收回视线,装作随意提起:“对了,前几天在楼下见到了路小姐的妹妹。”
他以前都叫她路倪,现在改成叫“路小姐”,生疏意味不言而喻。
顾燕鸣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可能是一瞬的空白?或是一瞬的难过?但,都没有,路游游继续抓紧时间吃喝,好半晌才分心看了他一眼,仿佛才想起来似的,道:“哦,对,我妹妹还和我说了点顾先生的八卦。”
顾燕鸣没有用“路小姐”激将到路游游,反而被路游游一句冷淡疏离的“顾先生”给狠狠刺了下心肺。
曲·路游游捧场王·问野给路游游夹了一筷子菜,飞快地用新学来的词问:“牛逼,什么八卦,快说!”
顾燕鸣沉着脸瞪了他一眼。
路游游用异常八卦的语气:“就是顾先生最近经常去我们小区接楚小姐的事情啊,害,楚小姐本人温柔又漂亮,实在羡慕顾先生好福气。”
曲问野捧哏道:“顾大哥你什么时候同楚小姐结婚,别忘了发一张请帖来曲家。”
顾燕鸣脸色铁青,眉眼沉沉的几乎和外面的暴雨没什么区别。他盯了曲问野一眼,这脑残怎么两副面孔?人前“顾大哥”,人后“大胆智障”?
但比起曲问野的故意呛他,路游游的态度更加令他心中一刺。他定定地看着路游游,脸上的神情阴云密布,仿佛冰冻。可路游游似乎并不在意他怎么想,只是一心一意想与他撇清关系,视线落都不落到他这边来一瞬。
难不成真的毫不在意?
顾燕鸣心情烦郁,盯着眼前的碗筷,一筷子都没动。
他忽然冷笑一声,讽刺地道:“我和楚小姐才认识多久,再怎么快也及不上曲大少与路小姐,恐怕两位的教堂选在哪里,老爷子都选好了吧?!”
路游游刚喝了一口茶,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怎么就莫名其妙扯到自己和曲问骅?
她看向曲问骅,等曲问骅出声阻止顾燕鸣气得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
谁知一直坐在一边看着路游游的曲问骅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他对顾燕鸣拧眉道:“不要随便毁路小姐清誉。”
随即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莫名喉结滚了滚,他湛蓝色的眼神里出现一刹那的空白,也不知是什么,总之那神色很难形容,他忽然侧头去问老爷子:“爷爷,您真的——”
路游游:……
?
??
什么情况啊,居然还“愣了一下”,曲大少你压根不是会愣住的人设啊,您不是该立马拧眉呵斥顾燕鸣不要胡说,或者微笑着三言两语将顾燕鸣劝退吗?
老爷子还没说话,曲问野立刻怒了,扭头看向曲老爷子,手指曲问骅:“敢情你打算给他说亲,而不是我?!”
曲老爷子眉梢拧起,将桌子一拍:“这都什么和什么,都给我闭嘴!一顿好好的饭被你们搞成这样!燕鸣,我看你今天是专门来搅局的吧,你是小辈,难道我这老头子你也全然不放在眼里了吗?”
顾燕鸣冷笑:“不是吗,老爷子将消息都散了出去,能是为什么,还不是给我敲警钟?但是你问过路倪愿意了吗。何况她是我的人——”
曲问野立刻将矛头对准他,眉眼阴晴不定:“什么你的人,你不要太放肆!”
顾燕鸣忍无可忍:“即便不是我的人,也和你曲二少没什么关系吧,你夹的菜还是你自己留着带进棺材吧,路倪她不吃!”
他看曲问野总在给路倪夹菜已经很不爽了,忽然抬手将路游游面前的那一盘子曲问野夹的菜,一翻手腕,冷冷地给倒了,自己换了双干净的筷子,脸上布满阴霾地重新夹起来。
这曲问野怎么能忍,登时伸长了筷子去与他抢:“你大胆!”
顾燕鸣冷笑一下,曲问野迅速用筷子拦住他的筷子。
场面顿时无比修罗。
路游游简直头疼:“……”
而曲问骅还沉浸在刚刚那句要给他和路游游“说亲”里,不知道为什么,悄悄掀起眼皮,看了路游游一眼。
路游游:“……”
???
最稳重的曲大少你凑什么热闹?
正在这时,在曲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曲问野与顾燕鸣筷子打斗得不分上下之际,顾燕鸣筷子上夹起来的一块烤肉被曲问野一戳,径直横飞了出去。
油滴在空中的动作仿佛放慢,准确无误地砸中曲问骅身上的白衬衣。
“啪”,油星子一下子溅上曲问骅英俊的脸上,烤肉从曲问骅的衣服上翻滚掉到他西装裤上,所经之处,沾了一片油。
曲问骅脸上的神色终于绷不住了,他扫了一眼顾燕鸣和曲问野,怒道:“够了。”
“抱歉,失礼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对老爷子道:“我先去换身衣服。”
这顿饭局老爷子的确是有意撮合曲问骅。这孩子已经二十七了还单身,没谈过恋爱,实在是他操心的一件大事,眼看着他半截身子都快入黄土了,竟然还没看到这个大孙子开窍,简直去了黄泉也不瞑目。
但没想到先是被曲问野插一手,他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曲老爷子要邀请路倪的事情,让曲问骅给路倪发的邀请短信里加上了他。这也就罢了,等吃完饭,曲老爷子是打算让曲问骅送路倪回去,晚上住在曲家,顺便给两个年轻小辈制造制造机会的,但没想到全被不速之客顾燕鸣给打搅了。
现在闹成这样,一顿饭都吃不完,哪里还有晚上制造机会那事儿?
曲老爷子快气死了,恨不得一拐杖将曲问野与顾燕鸣先后敲晕。
“算了,这顿饭就吃到这里吧。”曲老爷子看也不看顾燕鸣一眼,对外面的保镖道:“送客。”
“今晚多谢款待。”顾燕鸣冷笑一声,脸色也很难看,走了出去。
他一走,曲问野看向曲老爷子的眼神就很阴鸷,刚要开口逼问为什么不经过他同意,就给曲问骅和路倪强行安排姻缘,就被曲老爷子照着后脑勺猛地拍了一巴掌。
他脸差点被一巴掌拍进碗里去。
“你凑什么热闹?”曲老爷子骂道。
这小孙子的确是他最疼爱的一个,可是这些年来他完全不成气候,曲家的事业全都压在曲问骅一个人身上,曲老爷子很难给他好脸色。
曲问野眼冒金星地从碗里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像是想要杀人。
然而曲老爷子和路游游都已经离开了包厢。
路游游吃饱倒是吃饱了,但她估计这几个人都没吃饱,尤其是顾燕鸣,从坐下来到离开,压根一筷子都没放进嘴里过。她心中对曲老爷子想要撮合她和曲问骅的想法很能理解,老人嘛,总是希望早点见到晚辈成家,但她有点无奈。
这和她主世界的相亲局有什么区别?
她对曲老爷子笑着道:“爷爷,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曲老爷子被保镖搀扶着,看着她,有些愧疚:“今晚真是让你看笑话了,小路,不好意思啊。”
“哪里的话。”路游游忙道:“您先上车吧,今晚我就不去您家了,改天再去看您。”
曲老爷子点点头,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被顾燕鸣一搅合,这孩子晚上哪里还有心情去他家陪他?
这顾燕鸣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他面前竟没半点尊敬——曲老爷子铁青着脸,对顾家印象直直坠至零分以下。
曲问野留在包厢里,冷静了会儿,半晌才神情黯然地慢慢地摇着轮椅往外走。
门口跟着他来的保镖连忙上来推他的轮椅,忍不住小声问:“小少爷,我听见里面好像吵起来了,发生了什么?”
曲问野看了眼窗外的暴雨倾盆,脸上的表情阴郁不定,神色风雨欲来,低声道:“我本以为那老头子是想将她许配给我,虽然现在她记不起我,也不喜欢我,但能正儿八经成亲一次,哪怕最终仍没成亲成功,能得到她一次答应,也很好。”
他声音几乎低到了保镖快要听不见,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可能只是喃喃自语:“其实我明白我和她的缘分已经尽了。”
“她在这里孤零零一个人,没人护着我不放心。最好的就是能推一个良人到她面前。曲问骅这狗东西虽然正儿八经了点儿,但为人还算不错。我应该促成方才老爷子说的事的……但那样我心里又像是有千百只虫子在啃咬一般。”
曲问野低着声,沉沉道:“我真不甘心。”
保镖也没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只当他车祸之后的癔症又犯了,径直推着他朝电梯走。
*
路游游走进洗手间,将嘴唇上的口红卸掉,用湿纸巾擦了擦嘴,在心里对系统道:“怎么感觉曲大少今晚的态度有点奇怪?他爷爷强行拉郎配cp,他竟然不驳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