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若是有机会来江陵吧。”江沼知道他想说什么,便也笑着接了他的话, 然两人都知道, 不管是江沼去芙蓉城, 还是宁庭安来江陵, 都不太可能了。
今日一别, 相见再无期, 他不会再踏足江陵,而她也不再是江姑娘。
九岁那年两人见过一面,如今过了十年才得以再见,往后何时才能再见,谁也说不定。
江沼心里也明白,就如同这回来江家吃喜酒的那些远方亲戚, 有几个与祖母相识于豆蔻之年,再会,却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江沼不知下回相见,她和宁庭安会如何,亦或是,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
江沼眼眶微微有些红。
“望表哥万事顺遂。”江沼勉强地挤了一抹笑容出来。
宁庭安看着她,眼神里的那疼爱,是哥哥对妹妹的疼爱,“表妹明儿大婚,定是江陵最美的新娘子,愿表妹同太子能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宁庭安说完,突地对着江沼作了一个揖,肃然地唤了一声,“太子妃娘娘。”再起身时,那神色又恢复如常,“表妹莫要见怪,我是怕没有机会当面同表妹行礼,今儿便提前唤一声。”
江沼眼里的终是没有忍住,溢了出来。
“表妹进去吧,外面日头晒。”宁庭安似是平常那般立在那对她扬了扬手,却是立在那里没走,江沼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轻声地说了声,“表哥保重。”便自个儿先转了身。
宁庭安目送着江沼的身影消失在了那丛竹之后,才回头朝着前院走去,脚步沉稳,面容温和,晚春初夏的日头照在他的脸庞上,那张脸愈发的眉清目秀。
江沼回到屋里,丫鬟们又是一阵忙乎,明儿就是正婚,按照时辰,天没亮太子就得来接人,屋前屋后谁也不敢怠慢了去,素云见江沼眼睛有些红,忙拿了热帕子来,“小姐赶紧敷了下眼睛,咱明儿可得当这江陵城里最美的新娘子。”
江沼正躺在那美人椅上眼睛上盖着一块热布,江嫣江芷和沈霜三个姑娘也到了,挨着她身旁坐下,“表妹这指甲总算是养起来了。”江嫣将她手握在手里瞧了一番,指甲上红红的蔻丹,艳丽得很,每个指甲盖都生的饱满,江嫣便笑了笑说道,“都说指甲盖生的饱满的人有福气,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妹妹这福气可不就是冲天了吗。”
江芷和沈霜也一起凑过去瞧,江芷便瞧便笑着说,“能不有福气吗,皇后娘娘自来疼妹妹,太子心头更是惦记着,就那婚服,若不是提前就开始筹备,短短六七日哪里能赶出来,就单是身上的那错综复杂的祥云刺绣,怕是绣房局的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得要四五个日子才能赶出来,更别说还有那上头镶嵌的珠宝,我瞧着,太子娶这太子妃,怕是蓄谋已久了。”
江芷说完,几个姑娘都笑了出声,江沼躺在那眼睛瞧不见,只能由着她们戏弄,“姐姐们可别欺负了我这会子动不得。”
江沼的一双眼睛被遮住,就只剩了个小巧的鼻尖和那樱桃似的小嘴儿,她一说话,几人就只见那小嘴儿在动,养了这几日唇脂,倒是将那唇瓣养的越是水润饱满,江嫣便一时看痴了去,“妹妹这嘴儿,当真就跟那三四月熟透的樱桃一般,惹人得很,别说是太子了,咱们见了这心头都痒的很。”
江沼这回再也坐不住了,脸色被臊的生出了一团红霞,一把扯了眼睛上那热布,起身羞愤地戳了江嫣,“大姐姐!”
也不知怎的,江嫣那话说出来,江沼脑子里突地就出现了被陈温压着那唇儿的画面。
上回被陈温找上门来,问她有没有念着他,江沼没有那个念头,这回隔了快十日没见到那人,心头却也是时不时地想着,空的很。
这一想,江沼的脸色就更是红的厉害。
屋头的几个姑娘就江嫣已经成了亲,江芷和沈霜都还是个姑娘,江嫣那话说的臊人,两人的神色也有了几分羞涩。
好在外头一阵吵闹,随着几声笑,有人走了进来,三个姑娘这才起身让了位儿。
过了正午,江沼的小院子里便陆续不断地有人进出,那门槛边上的几块石砖被磨得光亮了不少,来的人左右不过也就那几句话,太子妃模样生的好,有富贵相,这往后怕是有享不完的福。
虞夫人也来了。
上回在江燃婚礼上,虞家小公子找了江言恒那般一闹,这事当日虞家的人一回去虞夫人便听说了,那小公子一向是虞老爷的心头宝,别说是虞家的兄弟,就连虞夫人也是管不到他头上,虞夫人平日里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然这回他闹出来的这事,扫的却是她虞夫人的面子。
若真是为了锦姐儿好,她也不说什么了。
那小公子打的是什么主意,虞夫人还能不知,不外乎就是想虞家和江家的婚事就此黄了,让她的女儿嫁的不如他自个儿的亲姐姐好。
若锦姐儿当真不想要了这桩婚事,便也罢了,就随了那妾室一屋子人的意,重新择一门亲,嫁的好与不好,那都是命。
然锦姐儿却点了头。
虞夫人也只能依了她。
江言恒和那青楼女子的事,说到底欠的也是她锦姐儿,与他一个庶出的幼子又有何关系,虞夫人今儿亲自过来走一趟,也是怕那小公子再来搅合一通。
“往日我就听说江家四姑娘容貌出众,今儿瞧见了本人,果然是不俗。”虞夫人说话客套,江沼也能感觉得出来,亲手从素云手里接过茶盏,递到了虞夫人手上,“难为虞婶子今儿跑了这一趟。”
虞夫人见江沼脸色和悦,半点没端太子妃的架子,心头突地就不是滋味,原本江家这门亲,是她虞家高攀,无论是家世还是家风,江家本是挑不出来半点毛病,可偏偏那世子......
“锦姐姐可还好。”江沼见虞夫人失了神,便轻声问了她一句,虞夫人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多谢姑娘惦记,她好着呢。”虞夫人说完便起身没再留,“今儿姑娘大婚忙得很,我就不叨扰了。”
江沼起身送了她两步,到了门槛边上了,又叫住了虞夫人,回头让素云从那盘子里装了一袋子喜糖,交到了虞夫人手上,“还请虞夫人带回去给虞姐姐,沾沾喜气。”江沼垂下头突地说道,“无论怎么说,是我江家对不起虞姐姐,还请虞夫人放心,今后不管怎样,我都站虞姐姐,哥哥亏欠虞姐姐的,我虽不能代替偿还,然今日我便当着虞夫人的面,允下虞姐姐一桩事,不论那是什么,虞姐姐只要需得我了,开口便是。”
虞夫人愣了愣。
江沼今儿晚上那一身婚服一穿,便是太子妃,说的这话自然是有些分量。
虞夫人眼眶里又有了湿意,倒也没有想到,锦姐儿得了个这么好的小姑子。
今日没在她跟前替她自个儿的哥哥说话,已是意外,反而给了锦姐儿这么一句定心丸,有她这一句话,锦姐儿今后的日子,又能苦到哪里去。
虞夫人心头松了不少,对江沼说了声“多谢四姑娘。”才转身从素云手里接了那喜糖过来,跨出了门槛。
素云站在江沼身后,见她一直瞧着虞夫人离去的身影,发着呆,便也知道她心头在想着什么。
如今那虞姑娘,就是当初的她。
怕是比她当初还要艰难。
自己是如何走过来的,深知那其中的滋味,便也知道,那心结一旦生在了心头,又岂能轻易地化解。
当初她可是想过这辈子再也不见陈温。
然虞锦却是坚持同大哥的婚事,无论她是怎么想的,也不过只是个受了伤的姑娘,虞家门户复杂,很多事虞夫人也是迫不得已,她今日应她一件事,只要是虞锦的意思,她都会答应她。
虞夫人一走,又陆续有客人进来,一直到黄昏江沼的院前才消停了下来,这还是被江夫人拦了一半在外,不然要是全都来一回,恐怕天色黑透了,江沼也见不完。
“往后你就是太子妃了,姿态位置得拿出来,并非个个说要见,都得见上一回。”江夫人天色擦黑的时候才进来,瞧了一眼江沼脸上的疲惫,有些心疼,可就如江燃说的,成亲时,最累的人就是新娘子。
江夫人让她坐在了软塌上歇着,才让丫鬟将两个木匣子拿了过来,同江嫣江燃一样,一个是江老爷子给的那块玉,另一个小匣子是江老夫人和江夫人一块儿凑的嫁妆。
“你进宫后当也不稀罕这些,可这都是你祖母和我的心意,每个姑娘都有,也不能少了你这份,虽说沼姐儿嫁的是太子,咱江家也还是有那个本事替你撑起来这份面子。”江夫人将小匣子交给了身后的素云,整整一匣子的银票,面额皆是不小,江夫人又拉着江沼的手瞧着她,目露慈爱地说道,“明儿离开了江家,咱可就得唤沼姐儿一声娘娘了,当初也就一小姑娘,一回忆起来,似乎还在哭鼻子,这一个转眼就嫁人了。”江夫人说完,鼻尖就是一酸,轻轻拍了拍江沼的手背问她,“可有去看你爹娘了?”
江沼说,“我想换了衣裳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在下午哈,今天上午没写出来。呜呜呜。老规矩,这章有红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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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江沼出嫁同江燃不同, 帝王家的规矩多,讲究也多, 时辰比江燃赶的更紧,宫里伺候她换装的嬷嬷,一早就过来了,一日都没见江沼闲下来,如今瞧天色已经擦黑,江夫人正好也在,便赶紧张罗江沼换梳妆换婚服。
婚服两日前就送到了,一直抻在架子上,大红的缎子里外几层,皆是华贵得很,最外层的那坎肩金灿灿的凤尾穿过,外衫的袖口、腰部、摆布,均是用金线绣成的金龙和祥云,针线错综复杂, 单是瞧上一眼, 便觉得炫目, 适才江嫣和江芷那般说, 倒是半点没有夸张, 做上这么一件婚服, 岂是几日就能完成的。
嬷嬷的手脚熟练,动作也利索,一身衣裳换下来,屋子里越来越安静,别说是几个姑娘,江夫人也看痴了去, 这身嫁衣一穿,就彻底有了皇家的风范,衬着江沼那清冷的眉眼,愈发地英气十足。
“倒有了太子妃的派头了。”江夫人轻轻地拉着江沼的手,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阵,虽心头欢喜,却又有些酸涩,生怕自个儿的情绪染到孩子身上,忙地叫来了嬷嬷,“赶紧梳头吧。”
江沼便端坐在了梳妆台前,嬷嬷的手轻,能让皇后娘娘派过来的人都是些在宫中挽发挽了几十年的老嬷嬷,江沼的一头金冠插上,也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弄好了。
江沼刚从那梳妆台上起来,门口匆匆地一阵脚步声,进来的却是刚成亲,新婚不久的江燃,江燃一进屋就见到一身盛装的江沼,顿时愣在了那,半晌才说,“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新娘子,竟能如此美,我还当是天宫里的哪位娘娘掉了下来。”
这身嫁衣,可不是自个儿那身能比的。
“二姐姐怎的回来了?”江沼诧异,这才新婚不过十日,怎的还跑回来了,江燃走过去,瞧着江沼羞涩地笑了笑说道,“母亲同意了的。”
这母亲,唤的可不是江夫人,而是永宁侯府的侯夫人。
江夫人瞟了她一眼,一时吃起了干醋,没好气地说道,“这养女儿就是白养,没啥图头,转个身,就是别人家的了。”
江燃听出来了江夫人在生气,忙地过去便是一阵哄。
江沼瞧着江燃抱住江夫人那般撒娇,心头似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般,疼了疼,鼻尖突地一阵酸涩,虽说江沼将江夫人当成了半个娘,可到底也只是她的伯母,她有自己的娘。
“大伯母和姐姐们先坐会儿,我去瞧瞧父亲和母亲。”江沼转身让素云陪着她出去,江夫人不放心,便让几个姑娘都跟上。
江二将军和二夫人的灵牌供奉在江家的祠堂,江沼从芙蓉城回到江家后一直没去,便也是想等着这一日,她穿上了婚服,让他们看看她如今幸福的模样。
如此也能安息了。
江沼早就让素云将外祖母拖舅母她带来的那画,和当初在沈家老屋老管家给她的一卷画像都准备好了,此时过来,素云都拿在了手上。
几个姑娘将江沼送到了祠堂外,便没有跟着进去,江沼从素云手里接过那画像,一人进了祠堂。
祠堂里燃着灯火,日夜都未曾断过,火光映在那牌位上,每块牌位上的名字都能瞧得清楚,江沼上回来这里,还是江二爷和江二夫人的灵牌被送回来的当日,她跟着祖母一块儿进来的这里。
那日她七岁,如今十八。
相隔了十一年,期间她从未来过一回,那心结堵在她心口,堵了十年,直到在芙蓉城沈家老屋,才终于解开,彻底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