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进去等吧。”冬夏自然地道,“楚灵师姐一道进来吗?”
楚灵勉强地笑了笑,哄她:“你先进去好不好?我有些门内事务和师兄商量完便来。你还认得路吗?”
“放心吧,就算不认得,走一遍也记住了。”冬夏掏了颗糖塞给楚灵,便重新回了黎清的洞府中。
她从黎清身旁擦肩而过,并不刻意躲避地同他对视了一眼,那神情陌生得像是在看事不关己的路人。
确定冬夏已经走远之后,楚灵才开口:“看来师兄也没料到。”
黎清静静地抬眼看了看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楚灵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冬夏才刚醒来,师兄现在回头或许还来得及——曾经的冬夏善解人意,只要你好好同她解释,不要再那么对她,她不会和你生气太久的。”
黎清却重复了她的一小段话:“曾经的冬夏善解人意?”
楚灵不明所以地点头:“是啊!冬夏曾经那么依赖师兄你,我带她走也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她那时候可没现在这么——”疏离你。
楚灵倏地收了声,后面的三个字已不敢再在黎清面前说出口。
接着,楚灵看见黎清冷笑了一下。
她还是第一次在黎清脸上见到这个表情。
“因为我不满足。”黎清嘲讽地说。
楚灵愣了愣:“你们两情相悦,冬夏一介凡人,愿意随你来问天门……你有什么不满足?”
黎清没有回答楚灵的话,他转脸看了看天际。
祝音的气息已经很近,马上便会到了。
黎清转身便走。
“师兄!”楚灵忍不住追上去质问,“难道就这样自欺欺人一辈子吗?现在的冬夏和以前不一样了!”
自欺欺人也好。
黎清没有停下脚步,他顺着冬夏的气息向她追去,一步一步地将心魔往识海深处镇压。
十几日前会甜甜夸赞“黎清最好啦”的冬夏当然也很好,但黎清始终不曾全然满足。
越是得到那个被他封住记忆修为的“冬夏”,黎清便越觉得自己的识海被分割成了两半。
一边是“得到”,一边却是“不够”。
黎清一日比一日更想透过天真无邪的“冬夏”去触碰从前邪肆狂傲的妖女。
可他所做的一切都无法传达给从前的冬夏,他想自从前的冬夏身上所获取的一切也无法得到。
终究落在手心里都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镜花水月。
而现在,镜花水月也没了。
黎清走到房门前时,已经知道里头的冬夏正在干什么。
——她好奇地将屋内的桌柜都翻了一遍。
“……小心。”黎清扶住柜顶一盆摇摇欲坠的灵植。
见到他突然出现,冬夏便收了手,道:“这些柜子几乎都是空的。”
黎清将柜门合上:“你才刚来。”
“我又回想起些从前你我相处的事情,”冬夏又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黎清几乎鹦鹉学舌。
“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域至尊,而我只是一名凡人,”冬夏比划了一下两个相差许多的高度,“这段关系中,本该你才是主导的那一方,而我是担惊受怕的那一方,可从我的记忆中来看却全然相反,这难道不奇怪吗?”
黎清抿了抿嘴唇:“因为……”
“因为你喜欢我?”冬夏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打断黎清,“但记忆中我们是‘两情相悦’不是吗?”
黎清无言以对。
“你对我实在太……”冬夏停下来思考了一下,“轻拿轻放、无微不至。这劲头简直就跟你没了我就活不下去一样。若你知道我也愿意对你许下终身,就不该如此不安。”
“若没有你,我确实活不下去。”黎清低声道。
冬夏愣了愣,脸上有点儿愕然,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但旋即,冬夏便再次摇头:“这便让我生出了一个猜想来,你想不想听?”
“……不。”
冬夏哪里理会黎清的拒绝,她直白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装的、我不喜欢你,但你选择视而不见?”
黎清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回答这个过于尖锐、直指真相的问题。
两人之间的距离此时只半尺不到,冬夏也没有要退开的意思,她抬头看了黎清一会儿,反倒迈近一小步将这段距离再度拉近。
黎清绷紧全身,已经不必低头便能嗅到她口中甜美的糖果香气。
片刻后,冬夏却只是伸手摸了摸黎清的心口。
身为修士,黎清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心脏正在疯狂鼓噪,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冬夏仿佛收集完了什么证据似的收回手,轻轻哼了一声便从黎清的臂弯底下转身离开:“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难道不会很痛苦?”
门口有人轻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祝音正站在门口,她对转脸的冬夏露出和蔼的笑容:“你醒了。身体可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其他的倒是没有,”冬夏背着手无辜地摇了摇头,“和黎清在一起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这点算不算?”
立在祝音身后的楚灵大气也不敢出,只悄悄地看了一眼黎清,便晃眼从他身后瞥见一点叫人心头发冷的银白色。
——那是黎清身后柜上的灵植从叶尖开始凝结上一层寒冰。
作者有话要说: 灵植:当时我害怕极了QAQ
*
大家六一快乐!永远都是小朋友~
第21章
“从前的事情你既然还记得, 应当没什么问题。”检查过后,祝音笑着道,“你最近多花些时间和黎清说说话, 便会逐渐好起来了。”
冬夏抬头看看祝音,又看看楚灵, 最后又看向黎清,笑了一笑:“行。”
即便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祝音大抵也不会说。
这三个人是一家,她是那个外人。
祝音看过冬夏的身体状况便起身离开,走前温和地唤了黎清出去说话。
楚灵留在房内, 神情看起来有些迟疑。
冬夏善解人意地询问:“楚灵师姐有话想问我吗?”
楚灵摇了摇头,又不自觉地咬了下自己的嘴角。
美人就连蹙眉也比旁人好看两分,冬夏叹息地想着, 再度开口劝道:“直说吧。”
——真奇怪, 黎清也是美人, 还长得正中她下怀,怎么对着黎清时就一点儿不想心软?
楚灵踌躇片刻, 在冬夏诚挚的注视下流露出些许的愧疚。
冬夏将这一丝情绪收入眼中, 眉梢微动。
楚灵有什么好对她愧疚?
楚灵最终还是没有将心中疑问说出口, 沉默着再度摇头,确认过冬夏全身并无痛楚后便说还有事要办匆匆离开了。
“……山下的白糖桂花糕,我下次给你带来。”临走时, 她这么对冬夏承诺道。
冬夏挥挥手将楚灵送走,收起笑意托腮在房间里呆坐了一会儿。
——当然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不如说,自她醒来之后的一切,全都不对劲。
黎清不对劲,楚灵不对劲, 祝音是他们中看起来最正常的一个,但冬夏本能地也将这位黎清和楚灵的师叔怀疑上了。
脑中的回忆清晰无比,见到楚灵时的愉快也是发自肺腑,可冬夏始终能从看似平和的气氛中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违和感。
——光是回忆中的自己,都叫冬夏吃了一惊。
她总觉得自己不是那样的小甜甜。
于是冬夏越深究,这违和感像是警钟一般在她脑中不停地敲。
冬夏觉得这问天门内任何人都能一剑捅死她,更遑论黎清。
可在黎清面前几乎是咄咄逼人踩实他的底线时,冬夏心中却一丝的惧怕也没有。
要么她就不觉得黎清会对自己动手,要么她觉得自己和黎清实力相当。
低头瞅了瞅自己柔软苍白的手掌心,冬夏轻轻嗤笑了一声。
方才试探了一句,显然黎清是不会让她离开问天门的,自己强离开更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洞府就在山巅上,她还能跳下去不成?
祝音的话虽然柔和,里头的意思却很明了,是要她留在问天门和黎清多多相处。
但凡有个亲朋好友……或许也闯不进问天门这样的庞然大物之中。
想到这里时,冬夏脑中陡然跳出一个名字来。
殷浮光?
冬夏皱了皱鼻子,把这个名字也按了下去,不知为何觉得这人不太靠得住。
又吃了两颗糖后,冬夏仍没见到黎清回来,干脆将房门一关躺到了床上。
在床上打了个滚后,冬夏面朝床内侧的墙壁愣了愣。
她好像……对这面墙有点印象。
冬夏倏地盘腿坐了起来,面壁思考了片刻,将手伸向了床、枕头、墙壁的缝隙当中,试着掏了一会儿,指尖居然好像真的碰到了什么东西。
但她还没来得及将那东西掏出来,便听见房门被敲响,立刻飞快将手抽了出来。
“冬夏,饿了吗?”是黎清的声音。
冬夏……冬夏确实有点饿了。
吃饭大过天,冬夏只得将枕头挪回原位,才懒洋洋下床去给黎清开门。
她没立刻让开,而是有趣地在门口堵了黎清的路,问他:“这不是你的洞府吗?还等着我给你开门?”
黎清只道:“因为你关了门。”
他果然就只是站在那儿、规规矩矩地被冬夏堵着不动。
冬夏笑了笑,伸手将黎清手中饭菜接了过来,一抬脚用膝盖把门给顶着关上了。
黎清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了门,他只这么轻描淡写的一下,冬夏便觉得自己的力道撞在一座山上,顿时消弭于无形。
“我要吃饭了,”冬夏扬了扬眉,“你不是不用吃饭吗?”
正如同她所料,她想和黎清来硬的,简直无异于蜉蝣撼树、螳臂当车。
但要将自己浑身上下说不尽的憋屈劲儿还到黎清身上,那办法就再多不过了。
冬夏不知道怎么的,觉得自己应该很擅长阴阳怪气。
黎清的动作果然顿了顿,清朗冷峻的眉眼中流露一丝黯然。
他缓缓卸去手上力道,冬夏才察觉到门的松动。
“宗门有事宣布,我过去一趟。”黎清道,“若要找我,就喊……”
“‘仙尊救命’?”冬夏下意识地张嘴接了下去,随即又皱了眉。
“……喊一句黎清便可,我立刻回来。”黎清的视线在冬夏面上打了个转。
冬夏读得出那是什么眼神。
他想亲近、触碰她。
但冬夏毫不犹豫地一脚踩在门上把门给关实、将黎清关在了门外,才端着自己的饭菜往桌边走。
盘中放了一碗鱼汤,冬夏看了眼便知道里头的鱼刺已被人细心地挑干净了。
而所有的菜色中,没有一件是冬夏所讨厌的。
冬夏挑了挑眉,越发觉得这份来自黎清的无微不至显得令人惊讶起来。
她身上一定是有什么特别之处,才能叫黎清这么牵肠挂肚。
慢条斯理地吃了半条鲜嫩的湖鱼后,冬夏放下筷子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侧耳贴着门听了会儿动静,觉得外头应该没人,便拉开看了一眼。
黎清果然不在外面,看来真是事务缠身。
冬夏扬眉将门关上,回身飞快地扑回了床榻之上,从刚才手指勾到的缝隙里面摸出了里头藏着的东西。
那是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纸,看痕迹并没有被藏匿许久。
冬夏好奇地三两下将纸展开,被上头随意勾勒出的面具图像吸引了心神。
画像只用黑色勾勒,可冬夏第一眼便觉得这面具该是金缀红的。
在画像的一角挂着几个潦草的字:妖女?我?魔域?
冬夏盯着看了许久,觉得有两个字死死压在自己舌尖,可就是怎么也说不出来,顿时难受得五脏六腑都一阵空虚。
仙魔对立,黎清的洞府中不该藏着魔域的东西,那这只能是她自己从前留下的了。
冬夏匆匆下床沾了桌上茶水,游龙走凤地在桌上写了和纸上一样的五个字,发现那果然就是她自己的笔迹。
——可她却全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一张面具、将它画了下来、又刻意藏在了这样的缝隙里!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瞒着黎清,而黎清也瞒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