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你眼睛红了。”
顾昀析看着她眼尾的飞红,莫名起了些躁怒,但又不是针对她的,他看了余瑶好一会,然后慢慢地伸出双臂,将人揽到了怀里,像是哄小孩一样,“瑶瑶,别哭。”
“你一掉眼泪,我就不想救他们了。”
盛世清平,也不想给了。
第105章
余瑶指尖捏着他的袖片, 摁在微微凸出的青竹纹理上, 惊起一丝丝的刺痛,她现在心里有些乱, 那颗混着金丝的血珠太刺眼, 让她的鼻尖忍不住有点儿发酸。
但身后盘坐在地上,开始疗伤和调整气息的人, 又让她知道,现在不是吐露心声和胡思乱想的时候。
有很多事,都在等着他们去做。
余瑶将脑袋磕在男人清瘦到有些硌人的肩膀上, 声音很轻, 猫儿一样, 一不留意, 就被风吹散了,她说:“析析, 再等等我。”
再等等我,不需要很久。
等我伤好了, 等我能挑起这样的重担了。
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顾昀析罕见地愣了一下, 而后,眼里难得现出明显的宠溺和纵容来,他抚了抚余瑶的乌发, 声音一如既往的懒散:“怎么又撒娇, 这么多人瞧着,也不羞?”
话虽如此,他扣着余瑶腰身的手, 却一直未曾松动。
堪称口嫌体直第一人。
他设了一层小的结界,外面的人瞧不见里边的场景,当然现下这样的情形,也暂时没人会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咳!”蒲叶握拳至于唇侧,像模像样地假咳了一声,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结界,声音传递到余瑶和顾昀析的耳里:“二位,好歹在人前注意下,腻歪够了,就赶紧出来商量一下下一步对策。”
余瑶脑袋埋在顾昀析颈窝里,胡乱地蹭了两下,很小声地道:“没腻够,不想出去。”
顾昀析的眉心,顿时突突跳动了两下。
“现在不行,别乱哼。”
顾昀析从出世到现在,头一次因为一个人,而对一样东西产生那么高的期待值。
他当机立断,拉着余瑶出了结界,准备去找神草。
他们现在才入禁地,离禁地之门不远,因而并没有什么危险,但若是进入禁地深处,就真是不一定,不管遇上什么东西,都是有可能的。
长风远啸,落日余晖,缀在天边的烈日被牵扯着投入了深海之中,一跃而下没了踪影,但吹到面颊上的风却仍是滚烫的,没一会儿,就感觉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禁地的环境,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好。
而且十分可怕的是,他们发现,体内的灵力消耗完了,就不会再生出来了,直到灵力殆尽,就会被完全排斥,强行退出禁地。
这样的规则一经人发现,便马上引起了所有人的高度关注。
想想在外面守着的如狼似虎的天族和邪魔,一旦被弹出去,是个什么后果,根本不敢想象。
当即,西海龙王和妖祖就挥挥手,表示就在禁地门口守着,神草什么的,就不跟着去掺和了。
就算掺和了,肯定也没自己的份。
还不如盛事点守着自己的灵力干等呢。
这样的决定,正好中余瑶等人的下怀。
禁地危险,他们的神力也有限,一旦出了什么事,还要顾其他人的安危,也是个负担。
像这样识趣的,再好不过了。
临分别前,夏昆顶着莫大的压力,将手里一个样式简单的平安香囊送到了余瑶的手中,很有心的是,囊里的香,是特制特调的莲香,勾勒的花纹也很简洁。
“小神女。”夏昆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他没有说别的煽情话语,只说了句:“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余瑶含笑颔首,接了他的好意,也从空间戒里拿出一柄玉扇,每一根扇骨上,都刻着一朵小小的莲花,夏昆的眼眸亮了许多,他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看得出十分喜欢这件回礼。
最后,他们十个人决定兵分三路。
顾昀析余瑶去找无暇神草疗伤。
扶桑,蒲叶和落渺去找千秋草恢复人身。
剩下的人,去找另外的天材地宝和机缘,有发现随时用留音玉联系。
当天夜里,余瑶和顾昀析就照着神图上的位置,一路向西。
很快,就进入一片荒沙之中。
举目茫茫,天地一线,余瑶站在土丘上,被风沙吹得皮肤都像是被剜下来一层,她半眯着眼,不断地对比神图上的位置,最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连她自己也有些疑惑。
怀疑手里的这块,被天族暗中掉包换成假图了。
就这样的地,别说神草了,连棵普通的荒草都看不到。
顾昀析倒是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哪怕跟她同样的举目四望的动作,也依旧显得气定神闲,不慌不忙。
到了后半夜,繁星点点,余瑶惦记着别的事,把找神草的任务交到了顾昀析的手里。
她则拿着留音玉,一个一个地给记忆中甚少联系的人留音。
这个活枯燥而不讨好,顾昀析看了,直皱眉头。
“惯得他们什么毛病?”他的语气很不好,甚至有些恶劣。
寻常时候,余瑶是不会这么一一提醒,多管闲事的。
但是现在,关系到各族各派的性命,若是她一个个的提醒过去,能够挽救多的性命,也不算是多此一举。
余瑶笑了笑,没有说话,但是当她提醒到昆仑剑修一脉时,对面出乎意料地沉默了下来。
“小神女的意思,我们都明白,现在天族已经占据了古境深处的大半地盘,我们也得到了讯息,只是若要就此退出古境,我等也实在是不甘心,古境万年开启一次,我派弟子才进来没多久,若是空手而归,许多弟子,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来了。”
普通剑修的寿命,也就在几千、万年间。
话已至此,各有各的想法,余瑶也没有强迫他必须从古境中撤离。
她心里默不作声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相信昆仑掌门该有自己的判断和抉择,便不再多说了。”
谁也没想到,在这个关头,突然插进来一个比较粗哑的男子声音,他十分激动,并且觉得自己说的话十分在理。
“古境归神族开启,发生这样的事,难道神族不该承担相应的责任吗?现在神族自己当了缩头乌龟躲进禁地中,倒让我们这些无辜之人遭此劫难,现在又假模假样的来提醒我们退出古境,什么宝贝都好进神族的肚子里。”
余瑶目光一凛,她的声音严厉起来,被气得笑了一声,道:“神族求你们进古境了?每次死在古境中的人不计其数,我们都要负责?你们自己都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要我们把你们的命当宝贝一样的呵护,未免也太理所应当了。”
那人并不胆怯,相反更加激进,甚至言语之中,开始有恃无恐地叫嚣:“照您如此说,先天神灵得六界推崇,受尽爱戴,大难来临之际,却半点作用也没有?只会叫人退出古境?让我等损失惨重,失望而归?”
余瑶并不气恼,她一字一句地道:“那么在大战来临,六界存亡之际,我希望昆仑派能力挽狂澜,拯救苍生,而不是做天族底下的附庸走狗,别的本事没有,只会无脑狂吠。”
那头的人被噎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素来高高在上的神女,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字眼。
不过,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那边阴阳怪气地嗤笑了一声,道:“余瑶神女当真如传言一样,别的本事没有,就一张嘴皮子厉害,丝毫不饶人。”
理不清的人,余瑶也没想和他怎么争执辩论。
她才准备放心留音玉,就被身侧面目沉如水的男人夺了过去,一道雷霆从他的指尖蹿出来,直接顺着光滑的留音玉表面闪到了对面,一道扭曲到了极点的惨叫声紧接着传到了余瑶的耳里。
这个过程,快到了极点。
顾昀析捏着留音玉,慢悠悠地吐出一个滚字来。
那边得到了教训,再不敢造次,又怕再被教训,立刻切断了留音玉。
“析析。”余瑶拉了拉他的衣袖边,道:“没事,咱们大人有大量,别被这样的人气到了。”
“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顾昀析瞥了她一眼,将她手里的留音玉夺过去,啪的一声碾成了碎末,他的语气实在是不好,压抑了很深重的戾气和躁怒:“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提醒什么?”
“他们自己意识到不对,还不想着退,不就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你一个个提醒过去,有哪个领了情?”顾昀析被那句余瑶神女果然什么本事也没有刺激到了,不怒反笑,他语气轻缓,带着四处流窜的寒意,“既然那么想死,那就给我死好了,左不过尤延的邺都多几缕亡魂罢了。”
好心被误解,余瑶也真的不难过,她的脾气一惯如此,不亲近的人怎么气她,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心大得可以。
“你说得对,左右他们自己会将利弊衡量一遍,我凑上去提醒,反而将自己当成出气筒送到他们跟前了。”
“这件事,不该管的。”
余瑶从善如流地顺着他说,好歹让他脸上的愠怒之色减了些。
顾昀析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手掌,道:“你这样的性格,容易被人骑在头上欺负,别想着什么都算了不计较了,我往日教你的,现在都忘了,嗯?”
余瑶:“没忘。我就是想着,在你身边,也没可能被别人欺负到。”
顾昀析捏了捏她的腮肉,“怎么在我身边,却学了西天那帮古佛的性子?”
远方荒沙里,蓦地开出了一朵朵绯色的小花。
余瑶眼尖,她的手蓦地从顾昀析手掌中抽离出来,指着那片荒沙,声音有些激动:“析析,快看,那是不是无暇神草?”
顾昀析垂眸,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手掌,有些不悦地挑了挑眉。
第106章
在荒漠中开出绯丽花朵的, 确实是无暇神草。
无暇神草,因能使受损之物与人, 恢复到原本该有的模样, 故而得名。
顾昀析悄无声息地出手,帝子的威压毫不掩饰地朝着荒沙之地弥漫,压得那棵正欲逃窜的神草战战兢兢,愣是在原地待了一会, 不知道是该顺从本心逃走还是顺从身体留下。
左右都不对。
在它犹疑不定的时候,顾昀析已经出手,将它囚禁起来。
连带着它底下连着的庞大根系, 也没能逃脱过。
神草有灵性, 但也只是朦朦胧胧开了道灵智, 它能简单辨别出不同人的不同气味,本能的趋利避害, 但能做的, 也仅此而已。
禁地千百万年不开,里面的神物活得很安全, 长久的时间的蕴养下, 才诞生出了神草这样的逆天之物。
余瑶走近。
她说不清楚现在心里具体是什么感受。
东西太珍贵,付出的代价也太大。
顾昀析开启禁地的因果, 实在难测, 谁也不知道天道是否会与他清算,事情会演变严重到何种程度。
光是现在,摆在眼前, 急需处理的天族,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不是计较得失的时候。
她的伤,得尽快好起来。
神草跟别的小草没有什么区别,若说有,便是它的叶片格外晶莹,在一片荒沙中,像是泛着光的宝石,里头还流动着绿色的水液。
一共四片狭长的叶子,死死地拢在一处,余瑶用手接触到它的一刻,身子就僵住了。
深入骨髓的寒凉。
像是一盆三九天里兜头而下的冷水,在眨眼间就已经遍布全身,流蹿到四肢百骸,深入血液里,就连那颗跳动的心脏,都像是要被覆盖上一层寒霜。
那种感觉,绝对不亚于被天雷劈中。
余瑶的后背,一下子就出了层细细黏黏的汗。
“心神专注,顺着它走。”顾昀析形似鬼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了她的身侧站着,他看了眼在黄沙中和热风中摇曳的神草,幽邃的瞳孔微凝,不轻不重地提醒。
余瑶觉得自己快化成了一尊雕像。
她在一望无际的荒沙中成长,游荡,偶尔,天降闷雷,轰隆隆的声响连成了一片,这个时候,她会躲到地底下,和养育自己的神土用意念交流,咿咿呀呀的,其实一共也没说上几句话。
孤独。
十分孤独。
那是一种活人被埋进土里的窒息感和无法自抑的悲哀。
余瑶能感受到属于神草的那股情绪,像是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那种无数次被孤独熬得崩溃,熬得想要自毁的感觉,伴随着一阵比一阵强的寒流,在她的身体里肆无忌惮的游走。
这个时候,余瑶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就是神草的考验。
神物有灵,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任人捉住,若是通不过考验而想强行带走它,它宁可自毁,也绝不妥协。
这是它曾作为先天神灵的傲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