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坷面色也不好看,但是显然,对另一件事存了疑虑,他问:“那些人的做派一向如此,只是,你比武第一,如何第一,用命拿第一吗?”
这话十分扎心。
夙湟都有些听不下去,她轻轻拍了拍余瑶的肩膀,轻声道:“不要勉强,点到为止即可。”
“放心吧浣浣,我会量力而行的。”
这个时候,汾坷才注意到余瑶对夙湟的称呼。
他重复了一遍,脸上神情一言难尽,“浣浣?”
浣浣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是和余瑶那种清脆的音截然不同的意味,音调低沉,意外的好听。
但显然,夙湟并不这样觉得。
她回眸,漠然道:“望神君自重。”
余瑶:这架确实吵得挺严重的。
帮哪边都不好。
她干脆装作什么也听不见的样子。
汾坷身为昔日和蒲叶并列的神君,第一次从别人的话中,觉得自己是个行事荒诞的登徒子。
他气得往后仰了仰,心里的一口气不上不下。
琴灵手掌往下压了压,勉强止住了过分激动的声潮,一双琉璃色泽的眸子蓄着不容人忤逆的威严,她开口,道:“还是老规矩,音律和比武,皆点到为止,分出胜负即可,若有谁违背规矩,意图在百花会逞凶,一经发现,立即扣押驱逐。”
这些规矩,大家自然都知道。
琴灵这样说,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音律之争正式开始。
余瑶和夙湟一前一后将刻着自己名字的竹签投入一个竹筒中。
余瑶从空间戒中取出了自己的古琴。
夙湟一眼看穿它的身份,她没有大肆宣扬,而是问:“小神女是想以琴入韵吗?”
余瑶点头,抚了抚琴弦,道:“曾以琴入道,只是没有灵力做支撑,到底不行,就逐渐懈怠了,好在音律之争,只看琴意,不论威力,这才可以马马虎虎上去现个丑,搪塞过去。”
她说完,见到琴灵正对她招手,便跟夙湟说了一声,抱着琴走了过去,流水一样的长发柔顺地垂至腰际。
这样干净又纯粹的姑娘。
很难有人不喜欢。
至少,夙湟是喜欢的。
汾坷道:“你别看瑶瑶这样说,她只是谦虚,实则精通琴棋书画,天赋极好,一点即通,又是顾昀析亲自教导,只是弱在了灵力这一块,待她日后神身恢复,便是厚积薄发的契机,我都得被她压着打。”
夙湟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未置一词。
“夙湟,我觉得,我们两个,有必要好好谈一谈。”
汾坷本就心绪不宁,这会被她一个劲的冷处理,晾着吧,不太好,凑上去吧,她又不给面子。
“没时间,没必要,也没什么好谈的。”夙湟看了秋女一眼,对上美人那双含笑的眼眸,她扯开视线,迈开步子。
行。
有脾气。
汾坷自己寻了个清净的地方,看着不知小了自己几个辈分的青年们一个个摩拳擦掌,热切期待的样子,脑海中却在不断浮现那张清冷美艳的脸庞。
她说,正君之位必然给他的时候。
她说拿了她身子,就得负责的时候。
她说以后跟她出去,也不用花钱的时候。
这些画面不断翻滚,像是一锅水,在慢慢地煮着,他以为那水不管烧多久都滚不了,直到有一刻,水面上开始咕噜噜冒起热的泡泡。
烫得他心尖莫名发慌。
夙湟突然的冷处理,让他意识到了有些事情,早在最开始,就已经出现了偏差,而他隔了好久才发现,后知后觉不说,还干了错事。
早知道,那日就不逞口舌之快了。
女子嘛。
合该让让的。
也少不了一块肉去。
————
开始有人往标了自己抽到的数字的留音台上跃,留音台一共十座,随着第一轮比试开始,每个台子上散发出雾蒙蒙的光芒,这是防止外泻之音干扰其他进行的比试。
第一轮第二轮都是一些年轻一辈,才出茅庐没多久,只有一腔热血与蛮劲的青年和姑娘,这样的,也就是跟着长辈出来见见世面,开阔下眼界,不期望能有个什么好的排名。
而一般真正的夺冠者,都出在第四轮,最后压轴上场的几个里。
余瑶就是第四场。
晌午,阳光正明媚,余瑶抱着琴,靠在离台子有些距离的春树上,她阖着眼闭目养神,看起来稍显孤僻。
云浔晃荡上去,逗了逗她,开口第一句就是:“焚元古境之行,还缺人不?”
余瑶看着他,有些意外地出声:“怎么,凤族有兴趣?”
“个人。”
“为何跟着我们?你自己什么找不到?”余瑶像是被抢了肉的小兽一样,警惕地提前声明:“你要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出力,而且,神草没你的份。”
“啧,瑶瑶,我们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云浔捂了捂胸口,有点夸张地道:“你这态度,令云浔哥哥我,有些伤心啊。”
余瑶眼珠子转了转。
她突然道:“这届百花会,来了很多仙子人物。”
云浔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你有没有看上的,喜欢的?”余瑶感兴趣地问。
云浔笑而不语,看了她好半晌,才道:“你不若直接问我,对琴灵死心了没。”
余瑶被戳穿心思,也并不觉得尴尬,她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声音清脆:“那你倒是说说,死心了没?”
云浔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顶着突然暴涨的杀气,道:“瑶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幸运的。”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生长在阳光下,坦荡而无畏地去肆意拥抱所爱之人。
说完,转身就回到了凤族少族长婉清的身边。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余瑶也懒得去理这其中的道道,她只知道,既然有所回避,那么就是仍旧无法坦然面对,换一句话说,并没有放下。
————
第四场音律之争,在众人观望的目光中,施施然到了时间。
余瑶在竹筒里随意抽了个数字。
一个大大的八字,用五彩灵力勾勒而出,缓缓现出真面目来。
琴灵走过来,小声叮嘱:“量力而行,别太在意成败,不行就认输,别伤着自己。”
余瑶安抚她:“不要担心,我有分寸。”
她脚尖一点,轻飘飘掠上了留音台。
过了没多久,一个青衣男子也跃了上来,站在余瑶的对面。
两人对视,彼此都有些意外。
清源朝她拱手,声音清和:“小神女,你身体尚未恢复,音律之争点到为止,若有不适,及时说出,我立刻停手。”
余瑶将古琴横在身前,盘腿坐下,她颔首,脖颈修长白皙,像是无暇的美玉,声音婉转动听:“无需留手,不必相让,开始吧。”
清源也从空间戒中拿出一架古筝。
余瑶选了一曲《成王》弹奏。
这首曲子十分考量琴意,稍有不对,就会影响整首曲子的质量,一般来说,很少有人会选择这样吃力而不讨好的曲子弹奏。
这位小神女,胆子还挺大。
清源笑了笑,屏息凝神,将手放在了琴弦上,内心并没有轻敌。
父亲的嘱咐言犹在耳,对上声名不显的,不可轻敌,对上余瑶神女,不可磕破她一点皮。
不然就等着被帝子剥皮。
他本就是心思细腻的人,对上这么个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神女,说全凭父母亲做主,自己心里没有一丝意动,那是假的。
美人,谁都喜欢。
坐得够高,能够带来足够利益的美人,更能让人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不会怠慢,不会冷落。
饶是像他这样的人,也头一次起了在后院养一株娇牡丹的想法。
而余瑶,恰是最合适的人选。
琴音起。
余瑶全部心神都沉浸下来。
这首曲子最难的地方,是对琴意的把握,是那种完全带入的感同身受,王的意气风发和霸气的演绎。
对一个女子而言,这是最大的难点。
余瑶的琴音一出,清源眼里就露出了讶然的神色。
那种大气和气吞山河的胸怀,被演绎得极其传神。
他不敢怠慢,弹了一曲《诛戮》。
这一曲杀戮之气极盛,血腥的氛围,在瞬间陈铺开来。
评审台上,蒲叶侧首,对顾昀析道:“她胡来,你也这么让她胡来?音律就算了,比武那多危险啊,不说别人,就光是秋女,夙湟这些,碰上面了怎么办,当众放水吗?”
顾昀析蹙着眉,姿态懒散,他目光落在八号留音台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多出去闯闯,挺好的。”
“等会真要见血了,你别心疼就行。”蒲叶不知道他抽什么风,他又接着道:“等会瑶瑶真要对上强大的对手了,我直接叫停的啊,第一被人拿了就被人拿了,三个月徒弟,随便给点好处,忍忍就过去了,你要是觉得心疼,那由我出也行。”
“反正,瑶瑶不能在我眼前受伤。”
顾昀析长指点在小几上,眼睑一垂,慢慢悠悠地端着茶盏抿了两口,道:“她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莫非真的只长肉不长脑子?”
蒲叶噎了一下。
“我从来都没想着让她做躲在我羽翼下的雏鸟,她有自己的天地。”
他不会约束她,她想闯就闯,跌倒了得学会爬起来,摔疼了就回头,他会抱抱她。
余瑶的琴,是他亲自教的。
什么水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一场,输不了。
蒲叶没有再说话。
他可以劝顾昀析任何事,唯独不能指责他不够护着余瑶。
因为没资格。
没有谁,会比顾昀析更心疼余瑶。
————
八号留音台,一曲琴音毕,清源被庞大而浩瀚的琴意推出留音台,他飘然落地,紧蹙着眉,有些难以置信。
胜负已分。
余瑶睁开眼睛,她满头青丝用一根细细的红绳挽住,在留音台上蜿蜒成了一滩水,又像是至柔的绸带,眉间的莲印衬得她容颜绝世,澄澈,纯净,不可高攀。
余瑶十根纤细的手指微动,她抱着琴站起身,出了留音台,落到地上,和清源面对面站着。
“承让。”她轻轻吐出两个字眼。
没有骄傲,没有得意,就是很平静的那种调子,声音好听,面容精致,这样的女孩子,难怪能叫帝子亲自带在身边养着。
直到这个时候。
清源才彻彻底底地收起了一些成见和想法。
技不如人。
这一场,他输得不冤。
清源飞快调整好心态,他笑着抱拳,青衣出尘,声音清朗:“小神女琴意已登巅峰,是在下献丑了。”
“到后面,你太过激进,反而适得其反,若是不急于一时,未必会输。”
清源反问:“小神女对自己如此没有自信?”
余瑶眉头微蹙,她认真地回:“非你琴技高超我赢不过你,而是我灵力低微,发挥很有限,所以才不一定能稳稳胜过你。”
若是换一个人在这,清源或许认为她是在放大厥词,但偏偏说这话的人,身份地位在最高的那一挂。
教导她的人,是六界最出色最尊贵的男子。
那人的身影,像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压得所有男儿黯淡无光。
余瑶没有再跟他多说,她将古琴放回空间戒,转身去找了汾坷。
汾坷看起来有点儿落寞。
“你和浣浣的关系,怎么就变得这么僵了?”余瑶理解不了,她问:“不是前段时日,才说等粹粹出世,就定下日子,发布婚讯的?”
这话简直问到汾坷的心坎里去了。
他重重地摁了摁眉心:“她前来质问我,为何不早将血脉一事同她讲明白。”
余瑶:“你怎么说的?”
汾坷朝夙湟那头看了一眼,道:“我实话实说,她知道与不知道,改变不了任何事情,那个最坏的结果,永远不可能在我眼皮底下出现。”
余瑶头有点疼,她发现十三重天的男子,好似都适合独身一人,他们往往,对别人怎么样,对自己道侣就怎么样。
这谁会乐意?
“自从说了那句话后,就不太对劲了,说的话也是令人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这也就罢了,夙湟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有事要处理,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我想着,她总不会还有心思跟我在这上面怄气。”
汾坷顿了顿,抬起眸,有点儿无助地道:“今日一早,她突然说,要和别人成亲。”
余瑶愣了半晌。
“真的假的?”她有点不相信,“你是不是又说什么了?浣浣确实不是那种揪着一件事儿不放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