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城有昭王私下派来的援军,神武营人数比不上,只能靠计取。
他已经有过好几次以少胜多的经历,加上他今年才二十出头,很多人都赞称他一句英雄出少年。
李煦处事也比前世要圆滑得多,至少他没在舆论上吃过亏,也没有因为虐杀降城俘虏而被人写书批判——他前世打到镇仁侯时,已经有大儒开始看不过他,专门写文章说他暴君。
钟华甄在院中等他的消息,他派了谁领骑兵从小路突袭,有多少人被镇仁侯研制的新兵器所伤,又抓了多少俘虏等等,每一项都让她胆战心惊。
她和阵前的大夫有联系,对兵剑刀伤的处理有一套,上手熟悉后速度也快起来,那群军医之首不是狭隘之辈,特地向李煦请命,李煦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答应下来。
钟华甄和几个还没从万州离开的女子一起得了特许,没进军营,在阵营后方的一处小屋子里为受伤的将士治病。
即便他们二人离得如此之近,但他们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只不过两个人都不介意,事情太忙了。
战场二字,意味生死。钟华甄给人缝伤口时会短暂地想到前世,被乌黎带去突厥接触的血腥让她恶心想吐,甚至憎恶自己;可在李煦身边,她只觉速度必须要快些稳些,因为她是医者,她要救人。
李煦偶尔会朝天上看,有次一位将军随他往上看,问他怎么了,他回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那朵云好看,像乌龟。”
想送人。
那将军再看一眼,觉得那朵云确实像只乌龟,但没头没尾,有什么涵义?
李煦说:“只是联想到神武营无坚不摧,没什么意思,走吧。”
阵营四周危险又安全,她们所在的后方,至少是最安全的。
钟华甄小时候病得太久,在学医上面有天赋,旁边大夫见她成长,赞叹几声,钟华甄受得住人夸,但这事值得开心,她有时也会忍不住笑一笑。
攻镇仁侯这座丁城花了两个月,昭王派了几次援军过来都没能挡住李煦,当城门破开之时,李煦骑高马领人冲进去,取下镇仁侯首级,益州至此,被攻破大半。
李煦的威名已经渐渐传开,他在行军打仗一事上确实厉害,从京城,到交州,再到现在都益州,没人敢再低估他。
庆功宴那晚钟华甄没去,她是女子,庆功宴的酒席居多,里面都是一些满嘴荤话的糙汉子,她不喝酒,去了也难融入进去。
钟华甄本打算在打胜仗的第二天回青州一趟,没回成,被李煦这个醉鬼缠住了,他抱住她傻呵呵笑,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她最后还是轻叹口气,届时等长公主派人找过来时再问问,看看能不能找个借口让小七偷偷见他一面。
孩子已经不小,就算不相认,再怎么样也该见上一见。
她想的是好,但没机会实现。
攻下丁城后没几天,一个消息便开始慢慢传开。
先帝妒恨贤臣,杀了威平候。
第89章
威平候的消息初传出来时, 其实没多少人相信, 先帝对钟家的宠爱如何,不少人都听过。
事情从雍州传出,越传越大, 等传到丁城这边时,已经过了段时间。
钟华甄比李煦先一步知道, 侍卫来禀报时他还在睡觉。
她顿了许久,说自己会告诉李煦。
屋里清净,昨天才下过一场雪, 外边窗沿落了一排白,寒气微微透进来, 底下两边燃暖炉。
李煦光着膀子睡觉,手搭在被子上呼呼大睡,钟华甄坐在床边, 轻轻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
他突然就睁开了眼睛,发觉是她后,又把锦被打开, 让她钻进去。
李煦警戒心高, 才刚回来没多久, 身上有时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血气,是别人的。
钟华甄无奈道:“你该起了, 昨晚又没做什么。”
“清闲两天。”他去拉她的手, 把她拉到身边, 钟华甄只得随他。
她头靠他的胸膛, 被他搂住,他似乎还打算再睡会。
钟华甄心中慢慢叹出一声气,喃声告诉他:“有人在传先帝和父亲的事,消息从雍州传出,应该是昭王派人传的,不知道外面现在到底传成什么样子。”
昭王消息哪来的,不得而知,但这个能打击李煦的好机会,谁都不会放过。
李煦一顿,他低头亲她额头,说:“这事交给我,你不用担心。”
威平候死于先帝之手不是小事,至少对青州的影响很大,青州还不至于畏惧雍州,但这事如果是真的,青州以后一定不会出手帮李煦。
实际上以李煦现在的实力,也不需要青州出手,可她觉得要再这样下去,青州迟早会和李煦对上。
钟华甄轻轻呼出口气,她是为难的,这问题同样也是无解,长公主把事情瞒下,从京城回到青州,是为了稳住大局,但将士血性,她父亲名望很高,会不会有人在里面挑拨离间,她不知道。
她手抱他胸膛,脸埋他怀里,没让他看自己的表情,小声同他道:“阿煦,我们分开吧,现在靠近青州,我该回去一趟,以后有缘再见。”
床上幔帐垂下,李煦手按她头,“睡觉,别总说这些,好不容易懒一天,别浪费掉时间。”
钟华甄知他想岔开话题,微微低垂下眸,说:“我喜欢你,但我也敬爱母亲,敬重父亲,可有的东西于我而言难跨越,我最近想了很多,终究不想瞒你,如果不分开,我觉得对不起父母。”
这件事她想过好久,但放在明面上说,是第一次。
李煦突然翻身压她,他双手撑在枕头边,钟华甄吓一跳。
他说:“我是有平定天下的野心,但你觉得我为什么次次出征都跟拼命一样?”
钟华甄张口道:“我……”
他眼睛眸色是浅灰的,却比深色要多两分认真,“因为我不想输,父皇害威平候时我不过才两岁,纵有天大本事也阻止不了他,我知你心中过不了这坎,所以我一直不当你面提,但我也不想和你啰嗦,我会把你父亲没做完的事一一做完,你哪也不许去,要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钟华甄的手慢慢攥紧被单,她真的喜欢他,所以每次听到他说赤忱话语时心中都是高兴的。
他力气很大,总是会一不小心就会伤到她,可他最怕她疼,次次都哄着她,她脑子像空白了一般,突然问李煦:“那你要不要陪我去见母亲?”
李煦莫名其妙说:“我见她做什么?她讨厌我都快写在脸上……”
他突然想到什么,话停下来。
钟华甄自己回过神,连忙道:“你说得对,母亲性子倔,总和我说你坏脾气,不想让我搭理你,是我想岔了。”
李煦坐了起来,眼睛把钟华甄的脸都看红了。
冬日的暖阳已经升起,照在窗子上,映得雪白。
他仔细算了算时间,唔出一声,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手头上还有事,昭王不知从哪得知的消息,但他肯定是想向世人表明父皇迫害贤臣,而我是在步父皇后路,意图谋害守雍州的他,我们半个月后回去,威平候的事我会为父皇请罪。”
青州那边已经很久没有钟华甄的消息,他也该和钟华甄回去一趟。
钟华甄有些结巴了,“这不太好吧。”
要是直接带他过去,不就搞得像见岳母一样?长公主恐怕会顿生气,把她扫地出门,毕竟长公主现在都没派人来接她,或许都不太想想见她。
“哪有什么不好?反正都是你自己提的,你在这好好等着,如果要去青州,我得提前做些准备,”李煦起身下床到木架子旁穿衣,没说自己把她的下落隐瞒下来,一点都没没告知长公主,昭王盯得紧,现在也不可能突然带她回去,“还有一些善后的事,我想我来处理比较快。”
钟华甄手肘半撑起自己,憋了小半天,憋出一句话道:“我觉得还是别了,真不太好,我随口说说的。”
“那不行,做人得诚信,”他披上外袍,“我送你回去和别人送你回去都一样,别多想。”
钟华甄脱口而出的话就好像让李煦找到了动力一样,他还没在院子里清闲多久,又去了军营,钟华甄拦都拦不住。
李煦挑眉说:“你要是再拦我,我就把你抱马上,和我一起去军营,让那帮睁眼瞎的看看你到底是谁的人。”
钟华甄涨红了脸,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容貌出色,带面纱也遮不住一身气质,去给军营的伤兵治病时,有不少排队称病,就是为了看她,被龚副将严惩一顿,没人敢再犯。
但有好几次她回宅的路上都会遇到专门有人给她送东西,她甚至收过几封情书,被李煦誉为狗屁不通。
那天的他生了好大的气,吃完饭还气,闷声拿剑,又找出信,就要去找人单挑,要不是钟华甄死死搂住他的手不放,顺了他一晚上,把他炸的毛顺下去了,也不知道他会闹出什么问题。
钟华甄还知道自己身份是什么,龚副将至今以为她是男儿身,连带几个偶然下听到的谋士也这么想,如果被他们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看她的眼神都得微妙起来。
现在的她只能把李煦送出去,在家里想个折中的法子不惹怒长公主。
昭王派人捣乱丁城,为的不是镇仁侯,他在想什么李煦也猜得到,不过是没想到自己真的能把益州打下来,但这些都不是大问题。
有关威平候的事越传越大,尤其是青州,已经有人去问自己家在军营的亲戚,得到的答案是从来没听过这种事,钟家也没给出回应。
长公主在威平候死后便独自一人带着钟华甄,替威平候守了十几年的寡,世人对她的评价很高,因为她为了威平候,已经做出太多牺牲。
如果是以前,她或许会忍着,顾大局出来将这个事实否认掉,但她现在就好像没了那种心思,巴不得让李煦陷入这种纷乱中,让他和昭王斗个你死我活,好让青州得利。
她的丈夫和唯一的女儿都因为李家出事,凭什么李煦要心安理得不受影响的继续攻城?要不是他,以钟华甄的性子,也不可能会跑出去。
李煦那边则什么动静也没有,他派兵直入徐州看守徐州余粮。
徐州的刺史是他的人,他派兵进去毫无波澜,轻轻松松把昭王的人送回去,昭王只能咬牙咽下。
昭王是仁王,这十几年来名声传得很响,不可能因为李煦而自毁名声。
而李煦打下益州之后,便不再是从前那个太子,他几乎没吃过什么败仗,打起仗来又狠又利落,旁人都有些怕他身上的戾气,但作为皇帝来说,他待百姓不错。
如果不是从青州传来的一个消息,他的心情或许会一直畅快到和钟华甄一起回青州。
有人来报,长公主爆出钟家世子有长子,今年已经两岁多。
李煦心里咯噔一下,心跳速度都加快起来,但侍卫的话又给他泼了冷水。
照出生的月份来看,那孩子至少是在他和钟华甄那一次后的两个月怀上的,不可能是他的。
他猛地想起钟华甄的话,如果她有一个别人的孩子。
不可能,她怎么会允许别人碰她?一定是长公主从别处抱来的。
李煦在营帐内走来走去,只觉心中都闷了口气。
长公主重视血脉,他从前是张相外孙,她百般讨厌,随意抱一个野的回来充当威平候孙子,也不太可能。
钟华甄最听长公主的话,长公主不许她做的,她绝对不会主动碰,但长公主若要她做某些她不喜欢件事,钟华甄也不会拒绝。
他在军营待了许久,冷着脸让人去调查。
李煦没去找钟华甄,他去了雍州附近。
昭王或许一直在警惕他会突然进攻,但李煦暂时还没有动昭王的心思。他去过昭王帐下,把他的性子摸过一遍,昭王爱面子,或许现在正打算让自己人假袭雍州与益州交界。
他有一个孙子,死在几年前的突厥偷袭中,有个叫汪溢的年轻人拼死把昭王孙子的尸体背了回去,昭王受到一通打击。
而那个叫汪溢的年轻人,则因为衷心被提拔到昭王附近做小兵,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汪溢越来越得昭王信任,升为一名参将。昭王本打算将自己孙女许配给他,但孙女嫌他脸上有疤不愿意嫁,汪溢便没强求,至今孤身一人。
他心中有鬼,自是怕娶妻生子连累到一家。
当年他错信钟阿日的话,害死昭王的孙子及一行护卫,至今都担心会有人举发。但钟阿日也救了他一命,汪溢听他的话把昭王孙子送回营帐,得他那一枚神药,保住性命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几年的时间都已经过去,汪溢也快把这个人给忘了,万万没想到还会有再见到钟阿日的一天。
第90章
夜色微暗时, 茶馆屋顶搭了雪,汪溢走进来, 他脸上带疤, 现在是昭王底下一位受宠的副将。
汪溢前几年曾去益州打探消息,带回几包特产好茶叶,喝着不错,加上自己发达了, 心里莫名觉得高人一等,可他性子又不爱炫耀,便借茶来表示自己和其他同僚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