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抬头,问:“回去了?华甄身子怎么样?”
“在那边请的老大夫说钟世子是休息不好导致疲倦,给开了味安神的方子,不过世子从不在外边喝药,拿了方子就回侯府,应该是打算让府内嬷嬷抓药。”
李煦收起手里的信,皱眉又问:“她整日待在家中,怎么还会睡不好?”
郑总管知道李煦很少有这种状态,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说:“这人心里要是装了事,就会一直想,或许世子是有什么烦心事。”
李煦动作一顿,想到她把自己婢女送出京的事。钟华甄是死脑筋,认准了就不会变。
郑总管觉得李煦表情不太对,又连忙加了一句,“不一定是心里有事,若是身子不适,睡不着也正常。世子素来孱弱,很有可能是旧疾犯了。”
“本宫没觉他哪里……”李煦话停了下来,钟华甄今天的样子看起来确实不好受,“他太过瘦弱,吃的东西又不多,睡不好该是没人陪,本宫今日出去一趟,你知道怎么做。”
郑总管一惊,“殿下又要出宫?”
前段时间李煦也出了趟宫,第二天回来的时候衣服皱巴,一身酒气,脸又青又白,郑总管以为他是因为和钟华甄吵架去了什么地方喝酒解愁,没想到第二天东宫和侯府就又有了联系。
“华甄太得本宫宠爱,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依赖本宫,若是不管,倒显本宫这个兄长失职。”李煦站起身来,把案桌上的东西收拾好,“这事瞒好外祖父。”
张相希望他对钟家只有利用,不喜欢他太过于宠爱钟华甄。
郑总管知道自己就算出口拦他也拦不住,只得应声是。
……
钟华甄从绿湖岛回来后就直接去见了长公主,长公主这次倒没生什么大气,先问了宋之康那几封有关突厥的书信。
长公主对威平候的事比对钟华甄要上心,钟华甄早已习惯,摇头说太子目前也没查出到底是传给谁时,长公主还叹了声气。
她没心思多问,钟华甄也没多说,行礼退了下去。
等回到自己屋中之后,钟华甄才彻底放松下来,她解下披风,让南夫人差人打水沐浴。
南夫人忙前忙后,让人打好水后退出去,拉上厚实的幔帐,关好门后,又去吹灭些蜡烛。
几扇围屏团住木桶,灯色瞬间暗下许多,这隔间是钟华甄专门用来沐浴的,只有一扇门。
南夫人在门外守着,钟华甄在里边沐浴,她背靠着木桶,纤细双腿微微曲起,膝盖相碰。乌黑的长发散开,浓浓热气氤氲而上,水波在弹软的雪胸中荡漾,一点红梅别有一番春色。
“南夫人,”钟华甄突然开口,“明日午时一刻你出门一趟,今日出门遇见个大夫,我告诉他我临幸一个婢女闯祸,给他一百两,他明天午时会送药过来。”
南夫人有些惊喜,“当真?要是有了药,事情就好办许多。”
钟华甄应了一声,她合掌轻轻捧水,慢慢倒在自己锁子骨上,“你再调几味香料,药味轻些的,给太子殿下送过去,他不知哪来的兴致,喜欢上这些东西。”
南夫人奇怪,却还是应了声好。
钟华甄不再说话,今天在画舫的事实在耗她心力。她的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心中叹气,这孩子不该来的,谁都不盼。
长公主不会希望钟家生出李煦的孩子,李煦也不会想知道这孩子的存在,连她自己,都在挑着合适的时间流掉。
“太子殿下!”
屋外突然传来南夫人惊恐的声音,钟华甄一惊,她站起身来,又跌坐回去,嘶疼一声,揉着后腰。
南夫人捂住嘴,后退一步护住门,看着正准备翻窗进来的李煦,面色跟见了鬼一样。
李煦莫名其妙,满打满算他已经来了三次,何必这幅惊悚模样。
他跳下来,把窗关起,问:“华甄在哪?”
南夫人回过神,慌张道:“世子在沐浴。”
钟华甄的屋子分里外两间,之后才是外院。外院只有几个小厮婢女,平日不得召唤,不能进来,李煦要是逃开最近才加强巡逻把守的侍卫,进屋再简单不过。
“南夫人,你进来替我穿衣。”钟华甄开口朝外道,“劳殿下等候片刻。”
南夫人也不想耽搁,小心推门进去。
屋子里的烛光昏暗,隐隐约约都要看不清,有外人在场,李煦再怎么无礼也不至于闯进钟华甄浴间,他找个地方坐下,闲聊道:“你今年已经有十五,怎么还要老嬷嬷伺候穿衣?你该跟我学学。”
钟华甄知道他又在炫耀,这祖宗自十岁开始就没再让太监婢女服侍近身。
第16章
李煦坐在红木圆桌旁,无所事事。
钟华甄在浴间耽误了一些时间,出来时看到他在摆玩她屋里的灯。长针细细挑开,他拿着火折燃灯。
“半夜不点灯,眼睛是想瞎吗?”他头也没回,“侯府应该还没穷到克扣你房中的东西。”
屋内的灯光稍有晦暗,钟华甄身上披着大氅,挡住身线,她慢慢坐在红木圆桌旁,抬起手,给自己倒杯茶。
她乌黑的长发散下,问:“你这是第二次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
实际上是第三次。
李煦转过身,突然一顿,他上下打量她那张脸,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近日可是有烦心事困扰?我听大夫说你最近睡得不好。”
“……没有什么烦心事,”钟华甄抿口茶,“我身子你也知道,老毛病。”
他这段时间比往常要盯她紧,既然过来,那今天大概率又要歇在她这儿。钟华甄微微垂眸,并不太想日后也过上这样的日子。
她设计和李煦闹翻,为的就是和他疏远,而不是与他亲近到同食同寝。
李煦收起手里的东西,慢慢走近,他伸手摸她细滑的脸,钟华甄抬头看他,他又蓦然捏一下,她嘶疼一声。
“难怪函青总说你生得像女子,”他拇指滑过她嘴唇,帮她擦干唇上的水后,松开手,“现在看来你那日让侍卫打断他的手,着实是他委屈。”
钟华甄听得出他是在开玩笑,却还是捂住被捏疼的脸颊,皱眉道:“我讨厌别人说我相貌。”
“华甄,我不是别人。”李煦手指点一下她额头,却也没再继续纠结她的样貌,钟华甄父母生得都好,她这样也正常。
他靠在圆桌旁,站在她面前问一句:“这些时候睡不好,还是因为我碰你婢女的事?”
钟华甄谨慎起来,见他没放心上,摇摇头:“我倒没小气成那样,这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我已经放下。虽说她是我最宠爱的,可说到底谁也比不得殿下,也希望殿下不要再提起,徒增烦恼。”
“整天巧舌如簧。”李煦觉得她也不像是会因为一个婢女失眠的人,便没再多提,“我今天不走,陪你一晚。”
钟华甄手颤了一下,都说事不过三,他反而习惯成自然。
一旁的南夫人忍不住道:“世子喜欢一个人。”
李煦转头扫南夫人一眼,钟华甄敏感察觉到他的不悦,她实在无奈了,伸出手去握住他手腕,道:“南夫人,我没什么,你去备床新被,不要惹殿下生气。”
南夫人还想说些什么,看到钟华甄对她摇摇头,只得退下。
“你嬷嬷管得挺多,”李煦任她握住自己,哼声道,“主子都没发话,下人插什么嘴?赖你管教不严。”
钟华甄抬头,说:“南夫人照看我长大,我与她亲如一家人,自是不一样。”
能管得住李煦的人不多,招惹他脾气反倒不少。南夫人虽是她的嬷嬷,但一直待在府中,见到太子的机会不多,李煦对她也并不熟悉。
钟华甄并不想和李煦在这里折腾,她没想过他会来,只能先让南夫人搬来锦被。
她自己主动睡在里边,李煦在后面双手抱胸,觉得她身子实在是弱,娇娇柔柔,黯淡的灯光下都能隐约看清一双纤长的细腿,脚踝精致。
方才她看他的眼神也像水一样,钟华甄是好脾气,但作为威平侯的嫡长子,李煦觉得她不太合格。
他对比了一下自己十五岁,那时候的他早已经赢了教习练武的将军,不像钟华甄,至今都是走两步就喘。
李煦道:“侯府太过纵容你,你若是在东宫,定长不成这瘦弱样。”
钟华甄敷衍应了两声,钻进被子里,把自己盖严实后,道:“我身子疲惫,殿下自便。”
李煦没有动,他皱眉问:“你在生我气?为什么?因为我不喜欢你嬷嬷?还是我今日不请自来?”
他是挺有自知之明,钟华甄半个头慢慢缩进被子里,低声道:“我不是在生你的气,只是怕母亲突然来我房间,她到时会训斥你,我不想你们两个对上。”
李煦听得出她语气中的随便,一时也来了脾气,冷声道:“你大可不必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喜欢我来便只说,当我稀罕你钟家。”
还没等钟华甄说话,他便甩袖径直离开。
南夫人听见声响,忙进屋来,钟华甄却只是把头埋在被子里道:“我明日去东宫,你记得中午拿药。”
惹怒李煦的法子她有千种万种,但她真的不是很想得罪李煦,可若他下次再来时南夫人不在,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
宫门早已关闭,李煦从钟府出来后,他直接去了刑部。李煦本来就在处理冯侍郎的事,来这里无可厚非。
事情巧就巧在郑家二公子也在。
“太子殿下,郑二公子不久前带着侍卫过来说要从大牢提审冯侍郎,”带路的师爷没察觉李煦的坏心情,连忙领着李煦往大厅走,“刘侍郎挡不住,在招呼拖延时间,已经派人去请尚书大人。”
大司马有两个儿子,他最疼长子郑邗,但膝下也有一个二子郑坛,今年三十三。他心思谋略都比郑邗厉害些,只不过是次子,不得重用。虽是个掌管宗庙事务的长丞,但平日郑邗抢夺民女无法无天留下的证据却几乎都是他帮忙抹掉的。
李煦还没进门,就听见杯子狠狠掷地的声音。
“你们再怎么护着他也改变不了我大哥命悬一线的事实,父亲只求公正,将事情交由刑部,你们可厉害,竟连我提审也要推三阻四!”
“郑长丞,并非小臣刻意阻扰,这是太子殿下和尚书大人的吩咐,”刘侍郎慌张的声音传出,“未经批准不得入内。”
郑坛带的人不多,但能夜闯刑部,至少说明大司马面上松了口,刘侍郎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顶着这份压力冒犯。
郑坛冷道:“我兄长因为冯侍郎的曲解至今没睁开过一次眼,一句不得入内算什么屁话!我今天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他话音一落,在场的郑家侍卫就立即拔刀而相,然而刀柄还没握热乎,在门口的一个侍卫就被狠狠踹进大厅内,口吐血沫,爬到爬不起来。
郑坛拍案起身,不知道是哪里的宵小之辈,等看见进来的人是李煦时,脸色倏地一变。
“郑长丞说说看,谁敢拦你?”李煦长身直立,天生一种上位者的冷酷气息,他的语气比平常还要冷上三分,连侍卫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一出现便让大厅冷寂下来,郑坛手臂莫名起了疙瘩,他让侍卫把刀收回去,这些侍卫赶紧照做。在太子面前拔刀,是不要命了。
郑坛面色收敛,没有刚才在刘侍郎面前的嚣张,但他也没有慌张,抱拳朝太子道:“望太子殿下恕罪,家兄重病在身,郑某只是想提审冯侍郎,未料刘侍郎百般阻扰,实在不妥。”
李煦似乎没把郑坛的恭维放在眼里,他随意招手,让后边的守卫进来把这些侍卫的刀都卸了,丢在地上。有两个郑家侍卫一脸怒意,被旁人拦下,连郑邗都不敢惹太子,旁人更没那个胆子。
“夜闯大牢,郑长丞是想劫狱?”李煦背手冷冷看向刘侍郎,“照本朝律法,劫囚者,该当何罪?”
刘侍郎感受到一丝压迫,忙回:“依照律例,轻者关押三年,重者可秋后问斩。”
“郑某并非夜闯,只是一些事情耽搁。”郑坛早有准备,他没有冲撞李煦,“冯侍郎蓄意谋害朝廷命官,天理难容,郑某实在是替兄长不值,想进去看看冯侍郎是什么狼子野心。”
“本宫倒能允你见进去,”李煦踢开地上的碎瓷杯,坐到上座,“今晚就委屈郑长丞在大牢里住一晚,明天大司马什么时候来,本宫什么时候放人。”
郑坛不是硬碰硬的人,听李煦语气就知道这事没商量,他转了话头,道:“太子殿下若秉公处理,给兄长和父亲一个交代,郑某也不会强求,不过都这等时候,殿下怎么会突然来刑部?难不成又查到了什么与宋大人有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