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苍白,与平时温润如玉的样子判若两人。
福慧公主被这样的魏公公吓到了,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
魏融见了,低头咳了咳,装成普通风寒的样子,虚弱地对福慧公主道:“敢问公主找臣何事?”
他的声音没有变,还是那么温柔,福慧公主忽然不怕了,继续走过来,仰头看着他道:“母后说公公生病了,我来看看公公。公公,你哪里疼,太医给你煮药了吗?”
奶里奶气又条理清晰的小声音,来自女儿的关心让魏融心里暖融融的。
他笑道:“多谢公主关心,臣吃过药了,休息两日便好。”
福慧公主见他一只手一直捂着肚子,腰也弯着,女娃娃很懂事,拍拍魏融的床道:“公公快躺下来吧,我生病的时候就只想躺着,那样就舒服多了。”
魏融确实熬不住了,这里又没有外人,他便慢慢躺了下去。
福慧公主趴在床头,见他额头全是汗,拿出自己的小帕子想帮魏融擦。
魏融摇摇头,笑道:“臣的汗臭,会弄脏公主的帕子。”
福慧公主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道:“不怕,弄脏了我还有新的帕子。”
说完,福慧公主往床上爬了爬,伸着小手在魏融的额头、鬓边轻轻点了几下。
女儿的小脸近在眼前,本以为自己会孤独忍受两日痛苦的魏融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情袭击,久久都没有说话。
“公公你想喝水吗?”擦完汗,福慧公主轻声问,振振有词道:“母后说的,生病了要多喝水,喝了水,会好的快。”
魏融看眼不远处跟随女儿过来的宫女、太监,笑道:“公主说的是,臣刚刚喝了水,还服了药,臣很困,要睡会儿了,公主先去上课吧,等臣好了再去给公主请安。”
福慧公主还想多陪他一会儿的,闻言只好点点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的小帕子落在了魏融的床上。
魏融捡起帕子,看到帕子角落绣了一只模样奇怪的小绵羊,身上的毛发一卷一卷的,与真的绵羊并不像,却憨态可掬,龙凤胎都很喜欢。
这是苏梨亲手给女儿绣的小手帕。
魏融珍惜地将帕子放在胸口,闭上了眼睛。
他虽然没有坐上那个位子,可他有聪明伶俐的儿子,有娇憨可爱的女儿,还有一个比世间任何女子都要美好的女人,魏融觉得值了,就算有人用龙椅跟他换,魏融也不愿意。
——
两日后,魏融服药的副作用都消失了,他神采奕奕地回到了苏梨身边,托着苏梨的手陪她去上朝。
身后还跟着长长一队宫人,现在不是说悄悄话的时候,下了早朝,简单地陪孩子们说说话,直到进了崇政殿,苏梨才借批阅奏折不需要太多人在眼前伺候的机会,单独与魏融共处一室。
“身体怎么样了?”
苏梨坐到龙椅上,看着刚刚为她搬开龙椅站在一旁为她磨墨的俊美男人问道,“若还不爽利,你别勉强自己,再回去休息两日。”
魏融为她准备好纸笔,方看了过来,眸中带着几簇暗火:“臣是否爽利,娘娘要试试吗?”
苏梨:……
她在关心他的健康,他竟然跟她开黄腔?
苏梨瞪了他一眼,低头看奏折去了。
在中宫两人还可以放纵一些,这里是崇政殿,随时可能会有大臣过来禀事,苏梨可不想在朝臣面前玩火。
忙了一上午,中午苏梨陪三个孩子吃了午饭,这才回中宫准备歇晌。
进中宫之前,魏融托着苏梨的手,低声耳语道:“臣现在就是服侍娘娘。”
苏梨:……
他吃的到底是绝育药还是与春天有关的那个药?
但魏融的迫不及待也传染了苏梨,因此,苏梨换衣服的时候,吩咐魏融:“你偷懒休息了两日,我这肩膀可连着累了两日,都快僵掉了,等会儿多替我捏捏。”
魏融笑道:“臣的错,臣遵旨。”
如意便带着小宫女们退了出去,从外面带上了门。
魏融仍然先悄悄走过去关上门,再来到床前。
也许是因为表过了忠心,也许是因为前两日那非人的痛苦,今日魏融在苏梨面前少了很多敬重,他像急于索取补偿一样,连帷帐都没有放下,颇有些粗鲁地将苏梨压了下去,殊不知这样的野蛮与热情正对了苏梨的胃口。
不能说话,两人闷头酣战了半个时辰。
魏融犹不知足,被苏梨硬推到了一旁。
“你想被人怀疑吗?”苏梨一手抱着被子,一手抵着他靠过来的肩膀问,鬓发湿乱,美眸带雾。
魏融喉头滚动,想要,却无法反驳。
苏梨安抚地拍拍他的胸口:“别急,咱们有的是时间。”
魏融抓住她的手,捏了又捏,才迅速穿好衣服,去她梳妆台前检查过妆容,这才退了出去。
苏梨仰面躺在床上,享受地舒了口气。
有权有势,有懂事的儿女,有完美的男伴,这样的太后,怎么都算是人生赢家了吧?
——
魏融真的没有野心,没想跟自己的儿子抢龙椅,他与苏梨一起把持着朝政,在共同渡过几次危机后,不是夫妻的夫妻俩联手将三个孩子养大了。
赵暨十六岁这年亲政,苏梨痛痛快快地搬进慈宁宫,再也不干涉政事,如果儿子遇到麻烦主动来求助她,苏梨再给予智力支持。至于明宗给赵暨定的未婚妻,因为七驸马、七公主犯下了弥天大错,夫妻俩都被贬为平民流放偏远之地,罪人之女更不可能再进宫伺候皇上,由明宗订下的这门婚事自然顺理成章地作废了。
善哥儿早就封了异姓王,与顾家彻底脱离了关系。善哥儿沉稳内敛,一心一意地辅佐皇帝弟弟,还娶了一个他自己看中的闺秀做王妃,婚后生活美满。
赵暨直到二十岁时才选秀充盈后宫。
苏梨并没有坚持给皇帝儿子灌输一夫一妻的现代观念,因为儿子的翅膀太硬,又坐着龙椅,有些事不是苏梨强行要求他做什么赵暨就会做什么,为了选秀的事闹得母子决裂,不值得。不过苏梨一直在教导女儿福慧公主如何挑选一个好驸马,而好驸马好丈夫的首要条件就是对她一心一意,那种左拥右抱风流好色的世家子弟全被苏梨排除在外了。
赵暨听母后与公主姐姐说这些,从姐姐十二三岁听到姐姐十八岁,几年的熏陶下来,赵暨竟接受了母后的渣男论。
赵暨不想成为母后口中的渣男。
赵暨更不想成为第二个明宗。
这时候赵暨还不知道他的身世,但明宗以惨无人道的手段夺位,在位期间残忍暴虐,为了生子不知强迫多少已婚妇人进宫被他蹂躏,包括母后也是其中的可怜女子之一,赵暨越大,对真相了解地越多,他越以有明宗这个父皇为耻。
母后教导他做个明君,赵暨也一直用这个目标要求着自己。
妃嫔多少与判定一个皇帝是不是明君没有关系,但正因为有明宗的例子,赵暨便想走一条与明宗截然相反的路。
赵暨想娶一位心仪的皇后,他自己挑个好姑娘,从此就一心跟她做夫妻。
福慧公主出嫁当年,赵暨也在参加选秀的贵女中相中了一位令他怦然心动的美人皇后。
——
皇长孙出世那年,苏梨已经五十岁了,魏融更是到了五十六的高龄。
三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尤其是皇帝赵暨勤政爱民、英明睿智,苏梨再无后顾之忧,决定带上魏融去行宫久住,真正开始两人的退休生活。
赵暨舍不得她。
苏梨笑道:“娘原本就不是宫里的人,如今你有贤臣辅佐,娘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就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天地。”
自从赵暨亲政,苏梨在孩子们面前就改回“娘”的自称了。
赵暨心疼,也很愧疚,如果不是他那位父皇,母后不必承担这份痛苦。
他可以恨明宗,可赵暨否认不了,他骨子里流着明宗的血。
苏梨看得出儿子的痛苦,她拍拍他的手,意味深长道:“娘只是累了,但娘并不后悔生了你们姐弟,总有一日,你会明白娘的意思。”
赵暨这时候以为他明白,母后不后悔,是因为母后太爱他们。
——
苏梨与魏融搬去了行宫,除了过年会回京城,平时都在外面过。
逍遥了几年,魏融先不行了。
他躺在床上,苏梨握着他的手,问他要不要叫龙凤胎过来。
魏融摇头,还有力气与她开玩笑:“你说过的,如果我恢复了身份,会被后人掀开棺材板来验证我到底是真太监还是假太监,连咱们的儿女也有可能被怀疑是我从外面抱回来的百姓之子。”
苏梨早相信他是真的没有野心了,那么悲惨的身世,却又那么容易满足。
“不说出去,但总该让孩子们知道。”苏梨坚持道。
魏融还是反对,担心地看着她:“万一皇上不想认我,万一他无法接受这些年你一直在他的眼皮底下与我通奸,我死了一了百了,你却要独自面对他的冷落,果真如此,我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心。”
魏融让苏梨发誓,不许说出真相,并要求他死之后,苏梨安排他的遗体火葬,免得被人撬了棺材板。
苏梨眼泪都笑掉了,趴在他肩头道:“好,我会安排你火葬,也会收好你的骨灰,将来我带着你的骨灰一起合葬。”
这简直是魏融从她口中听到的最叫他喜欢的甜言蜜语。
苏梨说话算数,真的将魏融的骨灰收了起来。
苏梨也确实没有说出真相,但她在死去之前,将早就写好的一封信交给了皇帝儿子。
魏融不后悔与她相守一生,苏梨也感激自己又遇到了一个真心对她的好男人。
她与魏融的故事就到这里了,剩下的,都交给儿子,交与后人评说吧。
第107章
苏梨又回到了百花园。
花母娘娘一直坐在石榴树边等她, 刚刚石榴树忽然变得一片新绿, 花母娘娘就猜到她的小梨花又完成了一世任务, 要回来了。
但当苏梨真的出现在她面前, 花母娘娘忽然注意到, 苏梨神色不太对劲儿, 前面几次她圆满完成任务回来,小脸笑盈盈的, 这次却有些迷离,似乎她在石榴这世留下了什么没能完成的遗憾。
“出了什么事?”花母娘娘牵住苏梨的手,柔声问道。
苏梨的确有一丝遗憾,替魏融遗憾,那么好那么疼爱子女的一个人,最终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儿女子孙承认。她这个太后的确是活得人人羡慕,成了名符其实的人生赢家,可魏融凄惨地出生, 无名无分地离去,越想越可怜。
“你在心疼他。”花母娘娘抚平苏梨微蹙的眉头,笑着指出道,“以世俗的眼光看, 魏融确实可怜,可他最在乎的并不是虚名, 他在乎的是你,在乎儿子能稳坐江山,临终前有你陪在他身边, 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苏梨明白,天底下有丁海那种以卖女为荣的渣男父亲,也有魏融这样无私奉献的好父亲。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可苏梨还是想知道在她死后,赵暨究竟如何处置那封信了,不然她总控制不住地去惦记这件事。
花母娘娘摇摇头,摸着苏梨的头顶道:“你还是太小了,还没学会真正地放下,也罢,我带你去看看,闭上眼睛。”
苏梨见花母娘娘将指尖搭上了石榴树的一片叶子,猜到花母娘娘有什么了不得的法术,苏梨立即听话地闭上眼睛。
花母娘娘的法力也只能够带苏梨去看一看在苏梨离开后那个世界都发生了什么,其他的她什么都不能再干涉,除非再让苏梨进入石榴的灵珠,重新活一次。
苏梨求的不多,看一看就够了。
画面从赵暨跪在苏梨床前,接过苏梨的信那一幕开始,苏梨魂飞魄散后,赵暨低头垂泪,福慧公主扑到苏梨身上嚎啕大哭。苏梨第一次看孩子们为她的离开悲痛难过,竟也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想哭就哭,这是母子天性,我不会笑话你的。”花母娘娘抱着她的小梨花道,对于她来说,苏梨与其他花妖也都是她的孩子。
苏梨抹了抹眼角,继续看了。
悲痛过后,赵暨于身边无人的时候打开了那封信。
苏梨在信里刻意强调了当年她与魏融的苦衷,而且魏融比她更可怜。
赵暨本就不赞同明宗当年血洗皇族的残暴之举,如今得知其中一位王爷、王妃竟然是他的亲祖父祖母,还有一位亲叔父刚刚出生就死在明宗派去的叛军手下,而他真正的父亲为了不动摇他的皇位,到死都没有与他们姐弟相认,赵暨痛上加痛,在苏梨的棺木前连跪三夜。
在那之后,赵暨展现了他身为帝王的雷厉风行。
赵暨召来文武大臣,在苏梨的棺木前亲口宣读了苏梨的那封遗书,百官哗然,赵暨当时便决定认祖归宗,追封魏融、顺王、顺王妃等族人,再下旨将明宗的棺椁迁出皇陵,鞭尸以惩罚其生前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