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仲常垂下眼帘,嘴唇微微颤抖。
他终于知道父亲为何言而无信反对他去殷翃麾下当官了。
可当时的情形,父亲当着殷翃的面调戏芍药,就不怕芍药花容失色,殷翃看出端倪迁怒他们父子?
父亲还说他贪色,真正色欲熏心的人是父亲才对!
一手捂着脸,盛仲常讽刺地冷笑,盯着盛元庆道:“父亲也在乎颜面?总兵夫人容光焕发又如何,那是你一个大男人该评价的吗?父亲别忘了你只是她名义上的义兄,你就不怕总兵大人看出什么,回头收拾你?”
盛元庆眉头一皱:“我夸她貌美又怎么了?我也这般夸过别的官夫人,奉承之言而已,他能看出什么?”
盛仲常只当他厚颜无耻,道貌岸然。
盛元庆看着儿子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忽然明白过来,讥讽道:“我懂了,你对她心怀不轨,故而我只是普普通通奉承一句,你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我也惦记芍药,是不是?”
盛仲常见老头子还在装,真是都要气笑了,若非他承诺过芍药不会说出他已经知道了真相,盛仲常真想直接拆穿老头子的丑恶嘴脸。
“随你怎么说。”盛仲常呸了一口,绕过盛元庆就要去夺门离开。
盛元庆还有一个疑惑,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问道:“你如实告诉我,上次你单独去总兵府都发生了什么,为何总兵夫人对你言笑晏晏,丝毫不计较前事?”
盛仲常不想老头子居然心细如发看出了端倪,他心念飞转,淡淡道:“总兵大人要提拔我,她不朝我笑难道要给我冷脸,好让总兵大人质问她为何与我不和?”
盛元庆一愣,倒是没有想过这个解释。
盛仲常捂着半张红脸走了。
盛元庆站在书房,一会儿觉得芍药对他冷淡只是为了掩饰,一会儿又怀疑芍药已经变了心,想要与他撇清关系。
不过很快盛元庆就没有心情揣度苏梨的心事了,因为他的亲儿子,唯一的骨肉盛仲常就像突然生了反骨一样,处处与他对着干。盛元庆让儿子学着打理生意,盛仲常坚持不肯学,整日跑去青楼饮酒作乐,醉醺醺得不省人事。
盛元庆亲自带着人去青楼将儿子绑回家中,几大桶冷水浇下去,总算醒了盛仲常的酒。
盛仲常看到他,发疯似的扯下他右手上的假指,不停地朝盛元庆比划:“看到没,看到没,我的手已经废了,我就是个废物!你不是不信我吗,还让我学什么生意!我就是个废物,人人可以摆布的废物!”
盛元庆在人前骄傲儒雅了一辈子,精心栽培的儿子却变成这样,冥顽不灵不思进取,盛元庆深觉丢脸,该劝的他已经苦口婆心地都劝过了,盛元庆不想再面对这种儿子,命人将盛仲常关到房内,每日只给他送三餐,什么时候盛仲常自己想明白了再放他出来。
盛元庆对儿子失望至极,盛仲常也以投胎成他的儿子为耻。
不能做官,盛仲常觉得他这辈子已经废了,亲生的父亲只把他当棋子不把他当人看,亲手将他心爱的女人送给别人,好不容易芍药送了他一个前程,又被父亲给毁了,这样的日子,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被禁足的第五天,盛仲常半夜醒来,月光朦胧,盛仲常举起右手,看着那光秃秃的三截断指,回忆他可悲的人生,盛仲常心如死灰。
他苦笑三声,全身僵硬地下了床。
踩着板凳,盛仲常将裤子拧成一股绳套在了房梁上,狠狠地打了个死结。
盛仲常将脖子套进去,闭上眼睛。
他想到自己中举的时候,先生、宾客都夸他有状元之才,可他的手废了,状元梦碎了。
他想到了妖娆美丽的芍药,可芍药已经被父亲送给了别人。
他想到了看似宠爱他的父亲,可那人人面兽心,根本不关心他的感受。
这世间,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了。
盛仲常心一横,踹翻了椅子。
门外面有两个小厮守门,半夜三更的,两人靠着门睡得死沉,并没有听到那一声闷响。
翌日早上,厨房送来早饭,小厮推开门,走到里面一瞧,登时跪了下去。
盛元庆以为自己会等到儿子的大彻大悟回心转意,没想到清晨一早就听到了儿子悬梁自尽的噩耗。
盛元庆十几岁起就开始打理生意,二十年过去了,这二十年里他也不是一帆风顺,但没有哪一件事,比丧子带来的打击更大。
盛元庆步履踉跄地赶到儿子的院子,亲眼看到儿子的尸体,亲手触碰到儿子已经变得冰冷的手,盛元庆喉头一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
总兵府,苏梨正在陪殷翃吃早饭,殷翃爱吃肉包子,往日苏梨也会吃上一个,今早不知怎么回事,刚咬一口,肉味儿窜到鼻子里,苏梨突然一阵反胃,扔了包子扭过头,小手连续拍了几下胸脯,终于将那股恶心压了下去。
殷翃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苏梨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殷翃满头雾水:“我何时又得罪你了?”
苏梨哼道:“我不舒服,你去请郎中过来。”
殷翃还是无法理解她不舒服为何要瞪他,但娇妻不舒服了,殷翃马上派人去请郎中,包子也不吃了,扶着苏梨去了屋里,关心地问她哪难受。
苏梨在算日子,她三月里嫁的殷翃,现在都八月了,殷翃那么贪,现在才怀上都算晚的。
“腰酸。”苏梨故意道,想等一会儿郎中来了再给他个惊喜。
好好的怎会腰酸,殷翃看着床上的小美人,忽然想到昨晚,不禁憨笑道:“昨晚喝了点酒,过火了,这回让你好好歇上几晚,等你养好了咱们再来。”
苏梨回他一个甜甜的笑:“大人对我真好。”
心里想的却是,歇上几晚?她这一歇就要歇快一年,殷翃有的熬呢。
郎中来后,殷翃将帷帐放了下来,只让苏梨伸出一条胳膊。
郎中替苏梨号脉,又问了问苏梨的月事,听苏梨说这个月的月事还没来,郎中立即朝殷翃笑道:“恭喜大人,夫人这是喜脉,大人就要做父亲了。”
殷翃愣愣地看着他。
郎中见多了男人刚听到自己要当爹时的傻样,只笑着等着。
殷翃愣了好久,冷厉的眉毛才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来,咽着口水问郎中:“真,真的怀了?”
郎中点头道:“千真万确,只是夫人怀上时日不久,接下来的三个月要注意休息,千万不能累到了凉到了,最好也不要动怒劳神,免得动了胎气。”
苏梨知道该如何养胎,她笑着躺在床上,隔着朦胧的帷帐看殷翃傻乎乎追着郎中问东问西的样子。
郎中一走,殷翃一把挑开帷帐,黑眸像装满了星星,激动地看着苏梨:“你听见没,我要当爹了!”
苏梨嗔他:“这才刚怀上,还有九个月才能生,你至于兴奋成这样?”
殷翃扶她坐起来,再搂着人亲脸:“怎么不兴奋,遇到你之前,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一个人过了,说不定哪天就死在战场上,无牵无挂也没什么可惜的,可是我现在有你作伴,很快还要当爹了,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苏梨虽然在前面三世都做过妻子母亲,但因为陪在她身边的丈夫不一样,感受着殷翃的激动,苏梨也像初怀一样感到欢喜。
女人怀孕不易,没遇到真心喜欢的,苏梨不想怀,可殷翃对她好,苏梨就愿意与他白头到老儿女绕膝。
“既然高兴,就不要提那些死啊伤的,以前你的命只是你自己的,现在你的命也是我们娘俩的,没有我们的允许,不许你乱说。”苏梨拧着他结实的胳膊道。
殷翃用下巴蹭她的脑顶:“放心,有了你们,就是阎王亲自来我面前索命,我也会把他打回去。”
说得激动,殷翃捧着苏梨的脸就亲了下来,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乱啃。
苏梨打他:“郎中都说了让我心平气和地养胎,你别乱来。”
殷翃瞪大眼睛:“前仨月不许同房,亲也不行?”
苏梨:“不然呢,孩子住在我的肚子里,你亲得我气血翻涌,你以为孩子会感受不到?”
殷翃不是很懂其中的关系,但她是怀孕的人,这方面殷翃都听她的,只是发愁:“睡不能睡,亲不能亲,接下来我怎么办?”
苏梨撇嘴:“大人没娶我的时候怎么办的,接下来继续那么办不就行了。”
殷翃心中一动,目光落在了苏梨柔若无骨的一双小手上。
苏梨瞪了他一眼。
家有喜事,殷翃陪了苏梨一上午,下午才去军营做事。
苏梨派去盯着盛家的小厮递了消息来,苏梨才得知盛仲常居然在被盛元庆关了几日紧闭后,想不开自尽了。
如果盛仲常没有强奸过芍药,苏梨大概会惋惜一番,年纪轻轻的一个富家公子,多少穷人羡慕不来的身份,居然就这么自尽了,可因为盛仲常强奸过芍药,害得芍药被盛元庆送去那种地方活得生不如死,现在盛仲常落得这种下场,苏梨只想赞一声因果报应。
芍药在时,盛元庆为了盛仲常害惨了芍药,如今,盛仲常因为她这个假芍药引发的诸多变故,宁肯死也不想再给盛元庆当儿子。
傍晚殷翃回来,苏梨跟他说了此事。
殷翃早看盛家父子不顺眼了,盛仲常自己想不开,殷翃只想拍手称快。
苏梨指指自己的肚子,让他少说混话。
殷翃想到这胎可能是个漂亮可爱的女儿,听这些粗言粗语确实不合适,笑着闭上了嘴。
苏梨道:“名义上他是我的侄儿,明天我想去那边吊唁。”
殷翃也想看看盛元庆丧子的惨样,抱着她道:“好,咱们一起去。”
第69章 芍药篇完
去年盛元庆给盛二太太办丧事时, 他的哀痛是假的,这次亲儿子盛仲常死了, 盛元庆虽然也没有嚎啕大哭, 但他脸上的哀莫大于心死, 还是令亲朋好友唏嘘。
人人都知道盛仲常是盛元庆的独子, 继承人都没有了,攒下这么一笔家业留给谁?
有人同情盛元庆,有人暗暗幸灾乐祸,也有盛家旁支的亲戚开始转动脑筋, 寻思着等丧事办完, 找机会把自家儿子过继给盛元庆, 将来好坐拥盛元庆的财富。
盛元庆面无表情地接受亲朋好友的吊唁,那些宽慰之言触动不了他分毫,直到门口传来小厮的声音, 说总兵大人、总兵夫人到了。
盛元庆低垂的眼皮微微颤抖。
儿子活着时,他还有一腔抱负, 想着利用殷翃将盛家的生意做得更大,更上一层楼,所以他能忍下殷翃想轻飘飘地打发他们父子,能有心情去试探芍药对他还有没有感情。如今儿子死了,再次听到殷翃、芍药的消息, 盛元庆忽然意识到,如果不是芍药狐狸精勾人,儿子不会爬墙断指断了仕途, 如果不是殷翃想给儿子一个小官,儿子也不会与他反目成仇最后心灰意懒悬梁自尽。
他的儿子,是被殷翃、芍药这对儿狗男女害死的!
盛元庆紧紧地攥着拳头,愤怒让他想要杀人,但理智告诉他,如果他此时动手,只会沦为殷翃的刀下鬼。
要对付殷翃,必须从长计议。
盛元庆的拳头松开了,在苏梨与殷翃来到他面前时,盛元庆既悲痛又恭敬地跪了下去,朝殷翃行礼。
殷翃等他跪实了才扶起他,叹道:“贤侄年纪轻轻怎么如此想不开,昨日本官听到噩耗还不敢相信,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伤心了,日子还要过下去。”
盛元庆默默点头。
苏梨见他神色憔悴,这次应该真的深受打击,再也没有当年冷冰冰叫人押芍药去瘦马小院时的冷漠与漫不经心,苏梨心中十分痛快。
“义兄,我,我……”苏梨哽咽着开口,却又悲痛到说不下去似的靠到了殷翃怀中。
盛元庆不知道她是真哭还是在演戏,不过真假都没关系,儿子落得这个下场都是因为这个女人,盛元庆发誓,只要他活着,他一定要这该死的女人付出代价。
“你别哭,动了胎气怎么办?”殷翃扶住苏梨,着急地道,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别说盛元庆,殷翃都不知道她是真哭假哭。
胎气?
盛元庆不由看向苏梨的肚子。
苏梨从殷翃怀里微微露出脸,看到的就是盛元庆眼中一闪而逝的阴狠。
毒蛇一样的眼神,苏梨忽然感到全身冰冷。
苏梨知道,盛元庆一定是将盛仲常的死记在了她头上。
回府路上,苏梨靠在殷翃的怀里,默默琢磨盛元庆这个人。
毋庸置疑,盛元庆是个狠人,他现在已经知道她怀了殷翃的孩子,便也会知道就算他拆穿她的身份,看在孩子的份上,殷翃也不会抛弃她,反而让殷翃与他算计这笔账。所以,盛元庆要么不报复,要么就会一击毙命,要她与孩子的命,甚至要殷翃的命。
有钱能使鬼推磨,殷翃或许比盛元庆有钱,但论心黑与手段,论耍阴招,殷翃肯定不是盛元庆的对手。